这时候,天书猛地自右往左旋转起来,仿如涡流急转,无数道彩光从书中射了出来,罩在五圣女的脸上。
李子虚遥遥望去,只觉强光耀眼,看得眼花缭乱。忽地听到身边的蝶天元惊呼一声:“啊,是云儿!”抬头望去,只见《黑天书》的封面上仿佛有人在执笔书写,渐渐幻出三个金光大字:蝶彩云,紧接着《黄天书》、《紫天书》亦显出同样的字样……又过了一会儿,余下的《粉天书》和《白天书》终于也选出了蝶后人选,同样也是蝶彩云。
当是时,整个白殿的蝶仙好像沸腾的开水一般,高声欢呼,纷纷大叫着蝶彩云的名字。
其他落选的圣女缓缓降下身子,收回各族的天书,退了出去。瑶台之上,只剩下了蝶彩云一个人御风翩然飞翔。《白天书》依然在她头顶上旋转翻飞,如雪莲层层绽放,她雪衣鼓舞,周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白光,清丽不可逼视。李子虚呆呆望着,脑中一片空茫,一时痴了。
这时一道紫光闪过,上一代的蝶后蝶月影手持一根权杖,凌空出现在蝶彩云的身旁。所有人登时寂静下来,整个封后台鸦雀无声。
蝶月影将象征着蝶后身份的权杖交到蝶彩云手上,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面向五族蝶仙,高声宣布:“恭喜白族的蝶彩云被天书选出,担任我蝶族新一代的蝶后!”众蝶仙轰然欢呼。
蝶月影御风而立,目光徐徐环视五族子民,又说道:“天地长存,万物长生。我蝶之一族秉承自然之气,已然在此生活了上千年的时光。一百年前,我很荣幸被天书选中为蝶后,统领蝶族。我在位期间虽说并没有创下轰轰烈烈的功绩,但自认上位后实行种种法则政策,使五族归心、团结一致,并没有犯下什么重大的错误。况且我五族同气连枝,虽分五类,但实为一家。先祖曾定下族规法则,各族之中纵使遇上不得已之事,亦不得依靠蝶谷之外的力量,可提交五族长老会商讨,自行内部处置……”众蝶仙见她说着毫无边际的话语,均是不解,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蝶月影面无表情,双目闪过一阵寒光,射向黑蝶大殿上的一个座位,冷冷喝道:“蝶虹虹,在蝶后面前,你给我说说你为何勾结蜂妖、蛾妖,几天前一路追杀蝶后,并意欲抢去她手中的《白天书》?”她拍了拍手掌,瑶台上便有四个蝶仙精兵押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那两人身上被绑了绳索,寒颤颤地跪在地上。
李子虚见了这两人,忍不住低呼一声,原来这两人便是风传人与苏蛾。
众蝶仙发出一阵轰然之声,齐齐望向黑蝶族的蝶虹虹。
蝶天元告诉李子虚,蝶虹虹是黑蝶族上一代的圣女,一百年前与蝶月影争夺蝶后之位惜败,自此与蝶月影交恶。她也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似乎知道了蝶月影的身份和蝶彩云先前手中持有的《白天书》是假的,于是勾结蜂蛾两妖,伺机抢去《白天书》,想勘破其中秘密,借以玷污两人声誉。
蝶虹虹奸计被识破,见到蝶族所有的人都冷然盯住自己,花容惨变,娇躯颤抖,啊啊惊叫:“不是我!我没有勾结外族!不是我干的!”
蝶月影厉声道:“那你出来,当着我蝶族的权杖之面起誓,说你没有做过!”
相传蝶族的这一根权杖由上古时代一位蝶仙先祖所创,他死后精魂化入权杖之中,可窥知蝶族上下百年之事,是蝶仙一族权威和力量的象征。蝶族之人在权杖面前起誓说话,如若有假,必遭权杖引发天雷袭击而死。蝶虹虹哪敢以自身犯险,面如白纸,浑身战栗,蓦地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大呼饶命。
蝶彩云手持权杖,淡淡说道:“多谢月影姐姐为我操心。但虹虹仙子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还有待查证。如果她真的勾结外族,残害本族蝶仙,我定不轻饶。今日是我登基的好日子,我不想多生事端,暂且将虹虹仙子收押囚牢,容后交由五族长老会审讯。”两名蝶族兵士领命,飘到黑殿上,押走了蝶虹虹。
蝶月影点头道:“蝶后宅心仁厚,是我蝶族所幸。”致礼退了下去。蝶彩云于是宣布这一届的蝶后选举大会至此终结,言罢在群蝶仙子的簇拥下,摆驾回殿。
李子虚和蝶天元驾车回到白蝶城,刚到住处,却发现身后跟随着十几辆其他蝶族的飞车。这些人下了车,争先恐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呈上,说是恭贺蝶彩云当立蝶后,送上薄礼聊表心意。蝶天元苦笑不已,想要推辞,那些人放下礼物,转身就走了。
蝶天元叹了一口气,说道:“每逢哪一族的圣女当选蝶后,那一族在以后一百年的势力必定强盛于其他四族,所以这些人看到如今云儿当选,自是来送礼贿赂我这个白族长老,为自己铺定一条后路。”
李子虚哈哈大笑:“原来你们蝶仙也与我们凡夫俗子人情世故一样。”
李子虚自此在白蝶城住了下来,又待了五天,当中蝶彩云曾回来白蝶城两次,劝他留在天空之城,与她修炼成仙之道。但李子虚每一次都果断地拒绝了她的好意,坚决要回到百草镇履行婚姻的约定,最后一次他这样对蝶彩云说道:“蝶仙姐姐,如果我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恐怕你也不会垂青于我了。纵使那个女子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我既然与她有婚约在身,我就一定会去与她成亲。人无信不立,岂可为了一己私欲而耽误了他人呢?更何况我还答应了那个猎妖师方颜,成亲之后,得要去找她,任由她处置我。这两件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如果言而无信,那样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蝶彩云叹了口气,知道挽留不住他了,离开在即,心中难过,泪如雨下,说道:“李公子,明日一别,仙凡之间缥缈无常,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度相会,在这个月白风清的良夜,我愿与你共度良宵……希望这样不会影响到你的德行。”
李子虚心中欢喜难言,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才道:“蝶仙姐姐,你,你是蝶仙,我……我,怎么可以……”
蝶彩云羞红了脸:“李公子,我们蝶仙一族不是禁欲的仙族。仙人葛洪也有他的妻子,九重天之上的织女恋上了人间的牛郎,即使是至高无上的王母娘娘也有自己的丈夫,神仙其实也并不是拒绝男欢女爱的……”
李子虚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摇荡,非常欢喜。于是两人携手入室,解衣共卧,欢好缠绵了一番,十分愉悦。
次日清晨,蝶彩云将李子虚送到麒麟山上的蝴蝶谷,两人相拥着,依依不舍地道别。蝶彩云怔怔地望着李子虚渐行渐远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了,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李子虚寻了路径,下了麒麟山,回到百草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他自小离家,十几年没有回来,几乎认不出镇上的街道了。他依稀记得大伯李全的李府在东南边的蜗角街上,向人问了路,方知距离甚远,于是寻了间客店,睡了一晚。等到第二天天明后,付了房钱,便赶了去蜗角街。但他走遍了整个蜗角街,完全见不着李府的踪影。李子虚暗暗吃惊,逢人便问,岂知每一个人都摇摇头,迷惘地看着他,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有什么李全,附近也没有李姓的大户人家啊!”
李子虚茫然不知所措,又问道:“这里可是百草镇?”
“当然是。难道麒麟山下还有第二个百草镇么?”路人忍不住又笑他痴呆,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李子虚愈加迷惘糊涂:“既是百草镇,怎么没有李府呢?赵钱孙李四大富豪闻名南方,怎么你们似乎都没有听说过?”
路人又笑了:“什么赵钱孙李四大富豪?现在镇上最富有的是一户姓王的人家,家里人在朝中做大官,都不知道搜刮了老百姓多少血汗钱,那屋宅建造得金碧辉煌,就像皇宫一样,我们都把他家的老头子叫做王帝。”
李子虚连称奇怪,心下暗道:“堂堂四大富豪家族,怎的说没了就没了?”又问道:“那镇上可有专门捉妖的门户?你们可认识一个叫做方颜的女猎妖师?”说着将方颜的容貌形容了一遍。
不料路人听罢,纷纷摇头:“我们从没有听说过镇上有什么姓方的猎妖师。”有一位老者指着街尾的一所破烂房子告诉他,那里住着一个姓乌的老婆婆,有捉妖降魔之技,颇有能耐,她就是镇上唯一的一个猎妖师。那老者又低声问他是否遇上了什么妖物,想请人去降伏?如果有这种好事的话,记得叫上他一起,以图几个赏钱,讨几杯好酒喝喝。
李子虚问他此话何解。那老者奇道:“少年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好像都不知道当世的事情呢?”他神秘地靠近前来,低声说话,“自从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掳去后,至今已经过了一十四年。听说当日土木堡之变中,英宗皇帝看到了地上有一条巨大的白蛇出现,朝廷一直认为这是妖物滋生,才导致国运不利、皇帝被俘。后来英宗皇帝复辟之后,就颁布了一条消息,说只要有人降伏了世间任何的妖精怪物,就可以到衙门领取相应的赏钱!这事天下皆知,你怎么不知道呢?”
“什么英宗皇帝?什么土木堡之变?”李子虚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老人家你说的是什么话?现在不是什么大明永乐元年吗?不是明成祖皇帝在位吗?”
那老者诧异道:“年轻人你胡说什么梦话呢?如今是天顺七年,英宗皇帝在位,文皇帝明成祖已经不在人世多少年了!”
“什么?”这一番话只吓得李子虚魂魄齐飞。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先前的种种疑惑一扫而空,“怪不得百草镇没有了李府,没有了四大富豪家族,也没有了猎妖师方颜……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我在麒麟山上不过只待了十天,怎么下山后一切全然不同了?按照这个老人家的说话,如今我竟是在六十年后了!”
他定下心来,回想起自己在麒麟山的经历,细细推算了一下自己在天空之城大概整是六天的时间,如梦初醒:“古人有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想不到真有这等奇事,还让我李子虚遇上了。我在天空之城只不过是短短的六天,想不到回到人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人世间的光阴,真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啊。古人有一本笔记说有一个叫王质的人在山中遇见了仙人下棋,等到棋下完了,他脚下的斧柄也烂坏了,人间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岁。原来这个故事并非虚假,王质的境遇与我又是何其相同啊!”
想到此处,他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原来蝶仙居住的天空之城的时间和人间的时间是不同的。”
那老者见他神情百变,乍惊乍悲,问道:“什么蝶仙?”
“啊?”李子虚回过神来,“对了,老人家,你有听说过蝶仙的故事吗?你相信这个世上可有成仙的蝴蝶仙子吗?”
那老者呵呵笑了,说道:“蝶仙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没有遇到过这种所谓的神仙鬼怪。不过我年少的时候……嗯,大概也就是六十多年前吧……那个时候有个人好像是叫……李子雨,是个女子,听说她就是在麒麟山上被蝶仙捉了去,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是李子虚吧?”李子虚抢着说道,“他是个男子,怎么你说他是个女子呢?”
那老者摆摆手:“啊,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哪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李子虚心想:“我虽然跟着蝶仙姐姐到天空之城待了几天,但我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怎么传言竟是我不知所踪呢?”他茫然不知所以,告别了老者,转身离开,在大街上游荡。
他浑浑噩噩地在大街小巷里转了几个圈子,看着天色渐晚,准备回客店投栈。抬起头来,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精致屋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坐在门前的藤椅上,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的落日,眼睛里透出深深的寂寞。
李子虚呆了一下,觉得这个老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苦苦思索,却一时记不起来。这时候屋舍里面转出一个雅淡素装的紫裳女子,手中捧着一碗热粥,蹲在老人前面,用瓦汤匙捞起粥水,轻轻吹凉了它,喂着老人吃下。
李子虚见到如此温情之景,只觉自己独身一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苍茫世界里,天地之大,竟似无容身之处,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你哭什么?”
李子虚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走上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甚是水灵活泼,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自己。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矮小驼着背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看见了他,双目猛地射出精光,喝道:“你!你不是本地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指着他,蓦地大声尖叫,“有妖怪!有妖怪!”
李子虚被她一指,全身顿时被一道白光围住,整个人仿佛往下一沉,身上的肌肤发出吱吱吱的声响,一下子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毛发。他伸手到脸上一抓,满满的一手白毛。他“啊啊”惊叫,却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妖孽,速速受死!”那老太婆双手幻出咒符,燃起烈火,向他射来。
李子虚连忙向后纵跃,这一跃轻灵无比,远远地退了下去。他正自大惊,却见到周围屋舍里的人们听到了老太婆的叫喊,大声呐喊着,纷纷操着锄头、铁铲、长矛等利器跑了出来,上前阻拦他。他横冲直撞,左斜右歪撞开人群,慌忙逃跑。
他一路奔逃,不知不觉中被人逼上了麒麟山。乱草迷离,怪树参天,山径烟深,只听到凄冷的夜风嗖嗖吹过。他经过一条小溪的时候,借着河水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竟是一只浑身白毛的猿猴。他万念俱灰,知道自己被那个老太婆的法术陷害了,但如今人人将他当做妖精追杀,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渐深,追捕他的人点燃了火把,不休不止地追了上来。李子虚左闪右避,躲进了一片飘散着青蓝烟雾的树林中。他走啊走,突然看见了前面地上竖了一块石碑,碑上字迹写着“月影谷”三个大字,落款人乃是:李子虚。
他依稀认得字迹就是自己所写,当下大吃一惊,满心疑惑:这里莫不是当年我和蝶仙姐姐掉下的悬崖边?但我什么时候在这里留下石碑呢?
就在这时,烟雾驱散,四下火光大亮,李子虚叫一声“苦也”!只见周围满满的都是人群,已经将自己包围了。他转身望去,后面就是万丈悬崖,云雾飘涌,望不到底。
那个老太婆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指着李子虚喃然说道:“这麒麟山也不知藏着多少的山精水魅与怪兽妖精,这是一只修炼有道的猿精,今日就让我们来收了他,好好领上一份赏钱!”众人轰然欢呼。
那老太婆冷冷笑着,提着桃木剑,一步一步慢慢逼了上来。李子虚心念急转:“横竖都是死,我何必实死在这些贪图金钱的卑鄙小人手中!”狠下心来,纵声高叫,发出凄厉的啸声,往那悬崖跳了下去!
“客官,你醒一醒!你是不是要进来投栈呢?”
李子虚猛然醒觉,睁开双眼,但见天地昏沉,四周狂风暴雨,自己全身湿透,身子仍躺倒在财神客栈门前。这时客栈大门已开了一道缝,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大兔子提着一盏灯站在自己的身边,正龇牙咧嘴对着自己大笑。
他吓了一跳,几乎惊叫出声,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兔精?只不过是一个中年男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他自我介绍道:“你好客官,我姓廖,大家都叫我铁算盘,欢迎你来到财神客栈。”
李子虚迷迷糊糊跟着铁算盘进了客栈,梦中的情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越发想得痴了:“莫非刚才只是发了一个梦?究竟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世界?”他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甚觉疼痛,方信此时此刻不是梦境。
他跟在铁算盘后面,忍不住问道:“掌柜,你们客栈是不是有一个叫白玉郎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长得肥肥胖胖的?”
铁算盘哦的一声,大是好奇:“是有这么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客官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