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虚愈加糊涂,暗暗想道:如果说梦中之事是假象,何以这客栈真有此人?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啊!环顾四周,只见后院布设无不与梦中情景一模一样,就是一花一草、一石一亭也是丝毫不差。
铁算盘领着他来到清心小筑东边的第十号房间,为他开了门,点燃了烛火,又打了盆热水给他漱洗,问道:“客官,你是要住一晚还是长期租住呢?”
“哦,掌柜,我只住一晚,明早就下山去。”李子虚话一出口,登时呆了,这房间恰恰正是在梦中猫郎君为自己安排的房间,而铁算盘刚才问的话正是猫郎君问过自己的话,自己的回答也是一样。
铁算盘又说道:“那好,住宿一晚,房钱十文。”李子虚依言付了房钱,铁算盘打个呵欠,退了出去,顺手为他拉上了房门,“夜深了,客官你请自便吧。”
李子虚洗了脸,睁大眼睛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现实生活中的情景与梦中所见的事情不断交叠变幻,在眼前一一闪现,心中愈觉骇然,人如在云中飘荡,不知哪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就在他昏昏然就要入梦之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叮咚有致的敲打声。他回过神来,大叫:“是蝶仙姐姐来了!”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奔到窗前,撑开窗户一看,外面白光闪烁,果然是那只银蝶。
银蝶飞了进来,翩然落到地上,化作人形,正是蝶彩云。李子虚惊讶地望着她,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他刚才在客栈门前做过的奇梦,其实就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影像,全部都会在现实世界接连发生。
他定一定神,还没等蝶彩云说话,就抢着说道:“蝶仙姐姐,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做蝶彩云,你来自麒麟山的蝴蝶谷。蝴蝶谷是一座天空之城,建在一棵大树的枝叶上面。如今你们蝶族的选后大会即将来临,你到朝天峰的飞蛾潭给苏娥送去请帖,却无端引来了北蜂崖蜂妖的追杀,你和蜂王风传人在朝天峰已经厮杀了一天,借着狂风暴雨才躲避开他的追踪。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想托我将你手中的《白天书》带到蝴蝶谷的白蝶城,交给白族大长老蝶天元……”李子虚滔滔不绝地将梦中遇见的事情,从头到尾一一细说了一遍。至于自己和蝶彩云欢好交合之事,当然略过不提。
蝶彩云听他说完,连称奇怪,好一会儿才低吟说道:“李公子,我刚才与你在客栈门前相遇,说来也是缘分,这才托你将天书带到蝴蝶谷。但想不到你在客栈门前睡了一觉,已经历经了数十年的光阴。你梦中所见有形有像,与现实皆同,俱为实境,想来不会无来由,我暂且相信你一回。但要我不去顾想苏娥姐姐的性命安全,这可就……”
李子虚急了,连忙说道:“蝶仙姐姐,你不可以回去相救苏娥,不然你会被装进瓶子里面的。”
蝶彩云笑了:“但是最后我还是会被你所救……”
李子虚说道:“对不起,蝶仙姐姐,我不会再答应你送书到蝴蝶谷了!”
“啊?为什么呢?”
“因为梦境虽然极为接近我的现实生活,但是终究会有所不同。譬如说:我在梦中睡醒后遇到的给我开门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是现实生活中给我开门的却是客栈的廖掌柜……梦境与现实之间,无限相同而又无限不同。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再回去救苏娥的话,你被装进了蜂妖的瓶子里面后,可能就出不来了。因为只要出了一点儿差错,猎妖师方颜不及时出现赶走蜂蛾两妖的话,我也会被蛾妖所害,瓶子就不会掉到地上,你就会被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李子虚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顿了顿,又说道,“无论怎样,蝶仙姐姐,我是不愿意再去到六十年后了,那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蝶彩云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好吧,李公子,我先躲到暗处,偷看苏娥和风传人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俩真的被蝶虹虹收买了,要合伙对付我的话,我就不现身上当。”
李子虚说道:“蝶仙姐姐,那你万事小心,莫要应验了我的梦才好。”
蝶彩云点点头,化作银蝶,向他告辞。李子虚还想说些什么,银蝶展翅翩翩飞走了。李子虚望着银蝶消失在雨夜中,叹了一口气,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次日听得喔喔鸡鸣,天色渐亮。李子虚连忙起床梳洗,在客栈匆匆吃过早饭,下山去了。行至半途,一辆马车迎了上来,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下了车,向着李子虚叫道:“子虚,这边!”
这人举手投足间满是富贵风流意态,正是百草镇四大富豪之一的李全。李子虚随他上了车,马夫扬鞭驾车,车轮辚辚,往百草镇而去。
大概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终于回到了李府门前。四大富豪之一的李府要办喜事,自然是百草镇一件隆重盛大的事情。虽然此时离拜堂成亲之日还有十天,但李府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悬灯结彩,装点得极为漂亮。李子虚望着豪华的李家大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全以为他疲累,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说道:“子虚,你这些天奔波劳碌,想必也很累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你的婚事大伯会好好安排的。”
李子虚与爹爹李缺自小在外地生活,十几年来没有回过岭南,但李全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却常常到四川探望他们,与李子虚感情颇为深厚。李全曾有两个儿子,后来染上瘟疫死去了,他在心中早已把弟弟李缺的这个儿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李缺死后,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于是写了一封信,要李子虚赶紧回家成亲,继承李氏家族的生意。
李家在岭南乃至全国赫赫有名,旗下的肉肆行、酒米行、油盐行、鲜鱼行、海味行基本上垄断了整个岭南的食品生意,与之关联的小商户更是不计其数。李子虚成婚的消息一传了出去,众多与李家有生意来往的商人便犹如潮水般涌至,开始轮流登门拜贺。大家心底都知道,李全没有子女,李家的生意迟早都会交到李子虚手中。此举一来送礼表示敬贺,二来也是借机与李子虚沟通关系。这些天以来,李子虚见这些商户为了讨好自己,送了了不少奇珍异宝。
转眼间到了十天后。这一天李子虚的婚宴上,李全几乎邀请了镇上所有的名流商贾参加,一日之间,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将整条蜗角街都堵塞了。
在众多宾客中,更有一些服饰奇异的人,长相与中土人氏相差无异,但却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语。李全告诉李子虚,这些人是海外倭国的人,与李家有些重要的生意来往。李子虚会意地点点头,与那几个倭国人喝了几杯酒,吩咐下人好好招呼他们。
这一天李子虚被所有宾客推来推去,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当他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新房中红烛喜字,一派喜气。新娘子头戴翠凤,身披大红锦袍,坐在床前。
李子虚迷迷糊糊地走上前去,掀开了遮住新娘脸部的红布,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酒意登时醒了大半,忍不住叫道:“啊!怎么是你?”
新娘抬起头来,一脸的疑惑:“怎么啦,相公?”
这新娘子鹅脸柳眉,容貌娟秀,美艳动人,正是方颜。
李子虚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方颜,你怎么来了呢?我的新娘子呢?”
新娘说道:“相公,我就是你的娘子,方颜。”挣脱他的手,微有愠意,“你抓疼我了!”
李子虚闻言陡然大震:“什么?你是我的娘子?你怎么会是我的娘子呢?”
新娘惊疑不定地盯着李子虚,突地眼圈一红,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泣道:“相公,我们拜过堂,我就是你的娘子,你可别赖账不认。”
李子虚见她哭了,一下子慌了,连忙说道:“你是堂堂猎妖师,怎么可以轻易哭呢?”
方颜抬起头:“什么猎妖师?相公,我是方家二小姐,怎么是猎妖师呢?”
李子虚一惊,凝神细细端详着她,只觉她的容貌虽然酷似方颜,但似乎少了几分侠女英气,多了一分柔情娇羞。
方颜看着他,说道:“相公,不过你说起猎妖师,倒叫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在梦中救过你一命呢!”说着偷偷笑了。
李子虚大凛:“什么?”
方颜拉着他坐在床上,轻声说道:“相公,我自小体弱多病,自小就被爹娘困在家里,不准出外玩耍寻乐。所以我常常希望自己变成为一个能飞会打的女侠,飞檐走壁,闯荡天涯……大概是在十天前的那个晚上吧,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做了一个降妖伏魔的猎妖师,在麒麟山上追杀一只蜂妖和一只蛾精,途中我遇到了你……你被蛾精色诱,我跑出来救了你一命,不过后来你掉进了山崖,我就醒了过来……”
李子虚讶然望着她,连叫:“奇也怪哉!怎么有这等异事?我竟然入了你的梦中,你也进到我的梦中!”当下将自己的梦也说了一遍。
方颜听后惊道:“相公,莫非你我心神相通、魂魄两两感应,才能这样坠入彼此梦中?”
李子虚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合欢酒杯,摇头晃脑地吟道:“梦中光景醒时因,醒若真时梦亦真;人生本来如幻梦,何必长言在梦中?”吟罢将酒喝下,醉醺醺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方颜原是百草镇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她性格温婉,完全没有大小姐的脾气架子,她嫁入李家之后,对待李全夫妇和丈夫都十分温顺有礼,待人接物又大方得体,李府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李子虚和方颜结婚七个月以后,方颜怀上了孩子。不久后李全就毫无征兆地病逝了。李子虚伤心欲绝,守着大伯的尸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这一日,他趴在棺材边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窗外,寒风乍起,他惊醒过来,但见天上霞光满布,旌旗飞扬,一辆马车降落在李府院子里。李子虚吃惊中偷偷望去,只见马车两边站有多名侍卫,车上坐着一人,绛袍玉带,富气十足,仔细一认,竟是大伯李全。李子虚大喜,以为李全未死,欢呼一声,连忙跑出来迎接。
李全说道:“子虚,我的确已经死去,这个只不过是我的阴魂罢了。我死后魂魄飞到麒麟山,被掌管财富的财神封为利市仙官。今日到此告诉你,大伯积有阴职,尸身不得葬在祖宗山坟里。你明日将我的尸身带上麒麟山,在财神客栈前面的古榕道上,将有一群蚂蚁指引着你。你沿着蚁路一直走,当你看到一群蚂蚁围在一起,组成一个‘李’字的时候,你就停下来,将我葬在那蚁字下面的土地里,你也不必立碑了,一切从简即可。”说罢,天地突然变色,阴沉沉一片,只一瞬间,又全都消失不见,仿如梦境。
李子虚不胜哀感。次日依言将李全的尸体运上了麒麟山。在财神客栈的前面的路上,他果然见到了一条长长的蚁路一直往西蜿蜒而去。他走在前面,带领着抬棺人,沿着蚁路一直走,走进了一片树林里。在树林的一个悬崖边上,成千上万的蚂蚁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李”字。李子虚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蚂蚁似有灵性一般,仿佛知道他来了,迅速地朝着悬崖方向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