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面对成败,古人提出了一句箴言,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尽,尽心诚意;人事,人在一生中所碰到的各种事情,包括“事君”、“待人”、“接物”等。尽人事,就是说要尽心诚意地对待一个人一生中所碰到的每一件事情。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并不是一种消极,也不是一种无可奈何。但你总要尽人事,就算明知道努力也许是没有结果的,但是如果不试一下,怎么知道结果会怎样呢?努力之后,结果就算不如人意,也可以听天命了,不要一直对结果耿耿于怀,人总要向前看的,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当然,“尽人事听天命”是句古话了,现代人有现代人的说法,这个说法叫“用出世的心态做入世的事情。”再扩展一步,禅门也有类似的说法,叫“心在三界外,身在五行中”。
什么是三界呢?在佛家,三界就是众生所居之欲界、色界、无色界。此乃迷妄之有情在生灭变化中流转,依其境界所分之三个阶级;系迷于生死轮回等生存界之分类,故称作三有生死,或单称三有。又三界迷苦之领域如大海之无边际,故又称苦界、苦海。五行很容易理解,就是金、木、水、火、土。通俗点说,三界和五行都是指人世间。心在三界外,身在五行中,就是说人应该做这个世间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心不能只拘束在这里,不然就会太计较成败得失,也就会误入迷途。
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个这样的禅宗故事。
唐朝的无相禅师在行脚时,因口渴而四处寻找水源,刚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青年在池塘里打水车,无相禅师趋前向青年要了一杯水喝。青年以一种羡慕的口吻说道:“禅师!有一天,如果我看破红尘时,我一定会跟您一样出家学道。不过我出家后,不想跟您一样到处行脚居无定所,我会找一个隐居的地方,好好参禅打坐,而不再抛头露面。”
无相禅师含笑地问道:“哦!那你什么时候会看破红尘呢?”
青年答道:“我们这一带就数我最了解水车的性质了,全村的人都以此为主要水源,若找到一个能接替我照顾水车的人,届时没有责任的牵绊,我就可以找自己的出路,我就可以看破红尘出家了。”
无相禅师道:“你最了解水车,如果水车全部浸在水里,或完全离开水面会怎么样呢?”
青年说道:“水车的原理是靠下半部置于水中,上半部逆流而转的原理,如果把水车全部浸在水里,不但无法转动,甚至会被急流冲走;同样的,完全离开水面,就不能车上水来。”
无相禅师道:“水车与水流的关系可说明个人与世间的关系,如果一个人完全入世,纵身江湖,难免不会被五欲红尘的潮流冲走。假如纯然出世,自命清高,不与世间来往,则人生必是漂浮无根,空转不前的。因此,一个修道的人要出入得宜,既不抽身旁观,也不投身粉碎。出家光看破红尘还不够,更要发广度众生的宏愿才好。使出世与入世两者并立,这才是为人处世和出家学道的正确态度。”
青年听后,欢喜不已地说道:“禅师,您这一席话真叫我茅塞顿开,您真是我的善知。”
通过这个故事来看,道理就很简单了。人生在世,不能不做事情,可是做了就一定能成功吗?未必,那么如果该做的都做了,结果却不是我们想要的,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呢?这就是“心在三界外,身在五行中”这句话要讲的处世方式。
真正能以这个方式对待问题的人不多,尤其是没有太多本钱的草根,更是难上加难。因为草根拥有的少,期望的多,所以做事也分外用心,但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一旦事情失败,付出所有努力变成东流水,受到的打击自然就更大。
这个时候,只有把握住自己的心,做到“心在三界外,身在五行中”,才更容易调整好状态,从头再来。
中国历史上思想家不少,可是能有孔子那样地位的人却不多。孔子能成为圣人,高明在哪里?就在于他做事情的心态。他可以忍受失败,可以忍受自己的思想不被别人接受,但是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
孔子说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但是谁要因此把孔子看作隐士一流的人物,就大错特错了。孔子虽然屡次表示天下无道,可以卷而藏之,而且,对隐者也很尊敬,但他自己一生都是在孜孜不倦地教人,风尘仆仆地不停奔波。为了改善社会,为了求得一个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的地方,他不在意“高人隐士”的嘲笑,有时甚至给人低三下四、婆婆妈妈的印象。孔子当然知道别人对他的这些看法,但他丝毫也没有为了潇洒的个人形象而放松,甚至停止过自己的努力。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改善社会却有做不完的事。《中庸》中记载孔子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
在尽人事的同时,孔子强调“君子”要“知天命”,“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从周朝初期,中国哲学就走着一条“敬鬼神而远之”的路。朴素的周人一建国,就“贬帝号称王”,明确地把人王与天帝分开,而政治的重点全落在人事上。因为帝是半人半神的东西,王才是真正的人。这不仅不同于周以前的商,也不同于世界上所有其他的文化。
孔子继承了这个传统,当学生问他怎样侍奉鬼神时,孔子说:“不知事人,怎能事鬼?”宗教和唯物主义看起来格格不入,相互为敌,但他们都自以为知道了上帝或自然的真谛,对天对人都不严谨,所犯错误是一样的。结果是:一个轻视,放松了人事;一个自以为是,乱改自然。尽人事而不违天命,知天命而不怠懈人事,这是儒家思想特点,也是中国文化的特点。
再看诸葛亮也是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祁山,虽然展示出他巧妙的计策,但在整个打法上是比较笨拙的,并没有更多招数。在这种情况下,碰上司马懿的软磨硬抗,他更没办法了。他想打胜仗,但是没有更多的招数可打胜仗。
对诸葛亮来说,在出祁山的整个过程当中,最困难的是粮草问题,粮草跟不上。因为他的战术是进攻型的,粮草要一直跟上,不像防守型的,守在那儿不动,粮草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你是进攻型的,一直往前打,粮草的保证就非常重要。而对粮草的保证,诸葛亮一直拿不出很好的办法。
有人说诸葛亮有个很大的失误,就是用李严。李严是个贪贿之人,作为管粮草的后勤部长,最容易贪贿。因为他的贪贿,致使粮草不能及时运到,有好几次使诸葛亮有后顾之忧,无法继续进攻。甚至有一次,李严明明知道自己贻误粮草了,为了瞒住诸葛亮,他向后主献谗言,愣是把诸葛亮的军队从前线召了回来。
从这里可以看出,诸葛亮不打是不行的,打仗至少可以确立他在蜀国的政治地位,这是很重要的。当然他知道魏国很难打赢,即使不说肯定打不赢,至少是不易打赢的。很难打赢,但是又不得不打,这就是诸葛亮在尽人事。
即使面对宿命般的失败,诸葛亮依然在内心存有一份信念,与命运甚至与历史进行不屈的抗争。虽然面对的是注定的失败,但他仍然以一种履险如夷、视死如归的眼光看待这一切,并不因此而对生命和前途产生畏惧和绝望,充分表现出从孔子以来儒家士人秉持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风范。
最后一次出祁山,在五丈原,诸葛亮死在战场上。他临死的那一幕非常悲壮,他深深地感叹:“吾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我其极!”
诸葛亮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追求的人生道路,最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一年他54岁。诸葛亮一生叱咤风云,罕逢敌手,临终却有如此凄凉悲苦之叹,这不正是对挑战自我却难违天意的悲叹吗?
在读《三国演义》的时候,我们都会深深地感受到,诸葛亮的一生的确是悲剧的一生;同时也感受到,诸葛亮自己也在品味这种人生悲剧,在咀嚼人生悲剧,在体会当中,他实现了自己人生的升华,实现了生命的升华。我觉得这是诸葛亮作为一位独特的士人政治家最具魅力的地方,也是最感人的地方。后人歌颂诸葛亮,把他这一生的辉煌事业和他所表现的道德品质结合在一起,塑造出一种极其完美的道德人格,这就是毛宗岗所谓“古今来贤相中第一奇人”。而这种“古今来贤相中第一奇人”恰恰不是一种官僚似的政治家,而是一种士人政治家。所以,成为士人政治家的精神典范是诸葛亮形象的一个显著特点。
历代以来,人们不以成败论英雄。在《三国演义》问世之前,已经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借诸葛亮形象寄托自己救国救民的怀抱。陈寿著《三国志》称诸葛亮为“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杜甫热情地歌颂:“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陆游感叹:“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无论是杜甫还是陆游,他们敬仰诸葛亮,是在敬仰那种不放弃努力的精神。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像诸葛亮一样有所建树,贵族如此,草根也如此。但是很多普通人却常常以自己没有那种命为理由,还没有尝试就放弃,这就是大错误。天命是在努力之后才知道的,而不是还没有做就放弃,那不叫天命,也不应该去听。
听天命而不尽人事是一种错误,同样,尽人事而不听天命也是一种错误。现在的年轻人中,犯第二种错误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年轻有一腔热血,还有满怀抱负,但他们总认为成败皆在自己。认为“尽人事,听天命”一说太过消极。总以为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功。而当跌跌撞撞,坎坎坷坷,几十年下来,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始知生活中有许多的事不由己。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年轻人看问题,时常会失之偏颇。因为这是受阅历限制的。经历些失败之后,他们才能深刻地体味到“尽人事,听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并不是一种消极的生活态度。它不是简单地听天由命,不尽到自己的主观努力。相反,“尽人事,听天命”不仅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而且是一种良好的处世心态。
首先,它要我们“尽人事”。这个“尽”字,就是一种积极的态度。做一件事的成败,先得看看自己是否“尽”心“尽”力做了该做的,是否“尽”到了主观努力。生活中许多的失败,也许就是我们没有做到这个“尽”字。那么,我们在面对失败的时候,首先该检讨的是自己有没有做到“尽人事”,而不是一味地牢骚满腹,怨天尤人。
期盼成功,讨厌失败,这是人之常情。但成功并不会青睐所有的努力者。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东西方的智慧在这点上也有相当的融通。心理学中讲有限理性:理性的有限在于其信息的有限,认知的有限。所以,我们能够认知到的那部分就是人事,我们不能把握的那部分便是天命。有如此的心态,当成功时,便不会将功劳全部归因于自身,此为不骄;失败时,亦不会自贬地一钱不值,此为不馁。
生命是一个过程,生活是一个经历。我们“尽”了“人事”,尽了努力,那这个过程、这个经历就是完美的。至于努力的结果是否成功,则不妨淡看一点,不必耿耿于怀。“听天命”能让人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