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在延苍山中行进越发的深入,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这对他们很不利。要知道凶兽天生习惯了这种居住环境,在雪地上依旧健步如飞。而他们踩在没膝的积雪中,灵活性大打折扣。
一些以山果草根为生的小动物在这里已经极少出现,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进入了延苍山的内围。这里的凶兽已经远非茹毛饮血的野兽可比,它们大多已经初步开启了灵智,懂得趋利避害,也更加残忍凶暴。
甚至有人传言,大山深处居住着有能够化身人形的妖族,凶焰滔天,聪明之处甚于普通人。它们是延苍山的主人,任何胆敢走进大山深处的外来者都会被视为对他们尊严的挑衅,会遭受最为狂猛的追杀。
“父亲,大哥,就送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让我一个人走吧。部落需要你们,犯不着再为我这个将死的人以身犯险。”周明在一处背风的矮坡前停了下来,叫住了周慎和周冲。
“弟弟,你一点修为也没有,怎么能在这种野兽遍地的山林里生存。前路充满未知,再让我送你一程吧。”周冲身躯壮硕,满头细小长辫,此时两眼通红,满心焦躁。这是他唯一的弟弟,天生至尊,谪仙降世,如今却无药可救,无人可医,只能走上这样一条路,在没有人烟的僻静角落黯然消逝。
“明儿……”周常看着周明,嘴巴张了张,竟说不出话来。他对这个孩子付出了太多的疼爱,如果用自己的生命能换取周明的健康,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自戕。眼前希望渺茫,族人怨声载道。他作为一族首领,不能不顾全大局,以部落兴衰为重。
此时,面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有太多的不舍,但他不能说。他怕自己一时冲动跟着周明进入大山深处,置整个部落数千条生命于不顾。
寒风像刀片一样刮在脸上,身上,是生冷的疼。周明想到了当初在幽冥中走过的黑石路。没有光明,没有方向。只有他一个人,在一条前途未卜的路上踽踽独行。此时的场景,与当初是何其相似。
“父亲,大哥,你们都回去吧。我已经在你们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了十二年,如今,是时候离开了。无论前方是妖魔凶巢,还是仙人洞府,我都不能再退怯。这就是我周明的路,没有徘徊犹豫,只有义无反顾。”说罢,紧了紧身上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白色山魈皮的大氅,扶着铜矛,在雪晶扑面的山林里踉跄前行,再不回头。
身后传来大哥愤怒的咆哮和父亲悲切的长叹。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这一生只为寻道,如今灵魂本源的伤势已经刻不容缓,不能再拖延下去。因此,即使明知前路凶险,他也必须一往无前。否则,蜷居在部落的后山上,只是等死而已。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周明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并没有让它滚落脸颊。这个温馨的家,已经温暖了他十二年,在他饱受灵魂崩裂之苦的童年里,装进了满满的爱。他不曾因此而憎恶谁,怨恨谁。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即使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也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几个时辰过去,周明累倒在一处雪坡上,大口喘气。身后已经没有了父亲兄长的影子,他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走着一条与前世相似的路。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前路有没有尽头。
漫天的朝霞蜕变成晚霞,金黄的云彩也转成绛红。太阳落山了,一天的时光走到了终结。而再当朝阳升起之时,就是下一天了。周明苦笑,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晨曦了。
夜晚是无尽的黑暗。在这深山密林之中,清冷的月光无法透射下来。茫茫雪地上一片苍白,也在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融入黑暗。
周明倚坐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躲避漫天扑啸而来的暴风雪。这就是北原瞬息万变的天气,前一刻是阳光和煦,但说不定下一刻就是飞雪连天了。
他并没有升起火堆。这里已经是延苍山的深处地界,茹毛饮血的野兽几乎不可见。那些开了灵智的凶兽是不会畏惧一团火光的,火堆明耀,反而会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的爪牙之下。
刺骨的寒流在山洞入口处呼啸,像是无数只饿极的狼。周明将山魈皮大氅裹盖在身上,背后倚着坚硬的岩石,蜷缩在深处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北原的暴风雪说来就来,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这种天气里,就算是身手最为敏健的雪狼,也只能老实的待在山洞中,不敢出门觅食。
留给周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不知是冻的,还是怎样。身上带的肉脯已经生冷,难以下咽。打开水袋,喝一口部落里自酿的烧酒,辛辣的味道像火一样灼烧着脏腑,也让已经开始僵硬的身体微微转暖。
周明已经打定注意,再等一晚上看看。待到天明,就算风雪依旧,他也要爬出去上路了。再这样躲在山洞里祈求老天大发慈悲,等待他的没有其他,只会是死亡。但显然,那不会是他所选择的路。
凛冽的北风如野兽嘶吼,在这延苍山内围的上空,盘桓不止。漫天的雪花甚至在寒风中冻成了冰渣,不再是辗转着飘落,而是夹杂在风涛里扑砸。干枯的树干沙沙声不断,更有一些积年的朽木不时响起一声断响,随着咔嚓的声音重重的砸倒在厚厚的雪层上面。一层一层,无数岁月之后,便形成了如今延苍山连绵起伏的地貌。
虽然是冰寒透骨,但疲惫和困倦还是如期袭来。风雪中不时伴随着一阵阵低沉的怒吼,有不堪风雪的野兽发出挣扎的悲鸣。即使是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生灵,每年在这个最冷的季节里,总有大量的动物因寒冷而死去。
此刻,周明裹着母亲为他亲手缝制的山魈皮大氅,靠在山洞最深处的岩缝里,沉沉的睡去。那一抹恬静的笑容挂在嘴角,似是梦见了极为温暖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明迷蒙的睁开眼睛,瞳孔中有一种死雾般的灰色在弥漫,整个身体状况比之先前益发糟糕。潜意识里那浅浅的睡眠实际上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迷。
此际的山洞外面早已是风静雪止,暖阳高悬。只有那山峦中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和杂乱的半掩于积雪中的枯木,见证了那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时间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他的皮肤表层已经隐隐麻木,失去知觉。这并非是由于寒冷,如果有灵识境以上的人凝神观看就会发现,他的眉心仿佛裂了开来,有殷红的血液从中溢出,一滴一滴,那是灵魂本源的创伤,并非肉眼所能看见。
好在那裂痕暂时并未有扩大的趋势,只是即便如此,灵魂本源的血液每流失一滴,便会让他虚弱一分。只怕要不了多久,周明就无法保持神智的清醒了。到时等待他的,是无尽的沉睡,灵魂彻底分裂开之日,便是他从天地间彻底消失之时。
“我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争得这一世的修仙契机。眼下这点伤势于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尽管身体极尽虚弱,但周明还是坚持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忍不住一阵的摇晃,若非背倚着山石,几乎栽倒地面。
山间的积雪虽说很厚,但脚踩在上面,没入并不是很深。父亲送他用来防身的青铜长矛,周明拄在怀里,在冰天雪地中,踉跄前行。身后是两排清晰的脚印,随着足迹一步步的移动,延伸出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