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已暮，恋云将曝晒的草药收回渔船，这几年她随水而居，沿路给人治病赚取生活所需，自从有灵鹫做伴后，生活不知多了多少乐趣。灵鹫每日捕食了鱼，就留出最鲜嫩的一条给她，想必它又是捕了鱼来讨赏，恋云掬了一捧水泼在它身上，笑说：“晚晚乖，我在忙，一会儿再和你玩。”
灵鹫将嘴里活蹦乱跳的鱼放在恋云身前，啄住她的衣襟，向芦苇丛中拉去。恋云一时不防，被拉了个措手不及，手里的纱布随水漂了出去，佯怒道：“晚晚，不许胡闹。”
那大鸟却煽动着翅膀，紧拽着恋云的衣襟不肯松口。
“晚晚乖，”恋云哄它，“不要淘气。”
大鸟松开啄，发出一串鸣叫。恋云与灵鹫相处几个月，大概摸清了它的脾性，此时听它的叫声隐约不妥，收了水里的纱布，问道：“怎么了？”
灵鹫发出一串尖锐的鸣叫，展翅飞入的恶芦苇荡，不消片刻，拽出一个东西。恋云定眼看去，那是名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雪白的长衣上遍布战斗后的痕迹。
“晚晚，快把他拖过来。”恋云奔下水，和大鸟将那少年拖上岸。
少年全身的肌肤被利器割裂，在水里浸泡时久，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凭借着强大的力量坚持着，少年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恋云不敢耽搁，和灵鹫把少年带回船舱，船舱里有备好的金创药，恋云拿来银针烧灼，封住了少年全身的筋脉，用酒精擦拭少年脓肿腐烂的身体，虽然陷在昏迷当中，少年意识里还是能感觉到疼痛的，身体在没有清醒的情况下蜷缩了起来。
流了太多的血，他面色苍白的可怕，面容却极为俊秀，恋云擦失完少年的伤口，对他较深的伤口进行缝合，少年全身上下被利器划了十几道口子，左腿的一道从大腿内侧到外围，几乎将半条腿切下来，他的双眼像是受到严重的损伤，有血水不时的六出来。恋云不清楚何人如此残忍，竟这样不留余地的致这少年于死地，但作为炼药师，她的医者之心却不忍让这少年自生自灭。
清理好少年的伤口，月已到中天，恋云恐怕少年夜间生出变故，和衣守在他身侧，第二天朦胧醒来，只觉有什么在眼前晃动，恋云睁开眼，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了她眼前，昨夜里生命垂危的少年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醒了过来，他紧紧盯着恋云，像是一只孤独的幼兽捍卫自己最后的领地：“你是什么人？”
“你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口刚刚缝合，若是用力，小心伤口再次裂开。”恋云扶住少年身在半空的手，刚触到那少年，却被那少年一把推开，少年挣扎着起来，想要离开船舱，但没走两步，他却因为力竭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处理过的伤口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液，恋云叹了口气，解开少年身上的纱布，帮他重新上药包扎。少年昏迷了一日，夜间开始发起高烧，嘴里发出喃喃的呓语：“母亲，不要，不要……”
片刻又挣扎的挥动着双手：“你们放开我……”
梦里的少年似乎在和什么可怕的事情搏斗着，身体不停地颤抖。恋云拿酒精不停地擦拭少年的额头身体，整整一晚，少年的高烧彻底抑制住了，但他体力支透，短时间内却无法醒来。恋云每天熬了药煮了稀粥，喂到少年嘴里，但每次都是吐出来的多喝进去的少。
七天后，少年终于再一次醒来，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手在身前挥舞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你醒了，”恋云上前抓住少年的手。
感觉到恋云没有恶意，少年问：“你是什么人？”
恋云问问一笑：“我是名炼药师，你可以叫我恋云。”
少年沉思着问：“我睡了多久？”
“七天。”
“现在是黑夜么？”少年抬起手，抚了抚眼睛，却摸到一层白纱。
恋云望了望船外蓝天白云：“不是，是白天。”
“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昏迷的时候，我看过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受到了创伤，短期内可能无法看到东西，”恋云说，“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尽快让你复明的。”
“你是说，我瞎了么？”少年压抑着狂怒的表情，问恋云。
恋云点了点头，才想起来少年看不见，忙说：“不是，你只是暂时看不清东西。”
“你不用骗我了，如果你有办法，也不会等到现在，”少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可能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东西了。呵呵，我看不到了，为什么让我现在才想起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身为炼药师，恋云可以医治手上的身体，去不知道怎么治愈受伤的心灵。
少年身上的上逐渐好转，但脾气却愈发暴躁，就会将恋云手里的碗掀翻，灵鹫有样学样，对着炉子旁的空碗，一个啄掀过去，碗被掀到湖里，噗通荡起一圈波纹，恋云又是恼又好笑，船舱里杯盏器皿碎的碎、丢的丢，最后只剩下一个年代久远的大碗，恋云恼起来就喊那少年“大碗”。
半个月后，少年身上的伤好了大半。
“虽然，你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恋云牵着着少年的手，放到流动的河水里，“你还能聆听，还有触觉，你闻到青草的芳香了么，你感觉到水的流动了么，它们是不是很温柔，看不见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承受它的勇气。”
少年厌恶的推开恋云，怒吼道：“瞎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如此理直气壮。”
“不错，我的眼没有盲，但是我知道只因为看不见东西，就自暴自弃只是懦夫的行为。”恋云也恼了：“你可以选择继续自甘堕落的活下去，我没有权利干预，但人生是自己的，你既然选择活了下来，那么就应该好好的活着，老天是公平的，无论你穷困潦倒或者富有、高贵或者贫贱，生命都只有一次，既然你选择了活着，又何必做哪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少年急促的呼吸着，竟不知何从去反驳恋云的话，他跌落在甲板上，茫茫江水无穷无尽，像是人生流动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末，两岸荻花败尽，水岸两边金色的芦苇随风飘荡，更显秋风飒飒的凄凉。恋云撑着长篙顺流而下，小船行使而过，在水面留下一道清澈的波纹。
船舱里传来铡刀切药的声音，灵鹫一声低鸣，双爪探入碧波，抓起一条尚自挣扎的鱼，扔落在甲板上，恋云惊掉了手里的长篙，怒道：“晚晚！”
“呼——呼——”
灵鹫煽动着翅膀，落在船舱顶上，发出一声低鸣，船舱里传来大碗的笑声，他端着装着切好的新鲜药草的簸箕摸索着走了出来，伸手在舱顶探了探，确定簸箕放在上面不会掉下来，才把簸箕放了上去。
恋云看着他做这一切，没有帮忙的意思，这两个月，他们生活在船上，顺流而下，恋云帮两岸的百姓看病抓药，换取生活用品，大碗逐渐从双眼盲掉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学习如何去生活，恋云在帮助两边百姓看病时，他负责抓药，初时因双眼皆盲，又分不清草药品种，他老是抓错，但他的记性极好，恋云矫正过一次，他就完全揪住了药品的药性和气味，一个多月下来，他反而比恋云这个炼药师还熟悉药品摆放的位置。
大碗抬起手，灵鹫亲近的把脑袋凑了过去，他摸了摸灵鹫的脑袋，对恋云说：“我们今天不用费尽抓鱼，就有鱼吃了。”
“你们俩倒是同仇敌忾，”恋云望了望飘远的长篙，“只能到下一个码头重新再买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心疼丢掉的长篙，就应该那条绳子把它拴在甲板上，就算你下次在被晚晚吓得丢了手里的长篙，也能找回来。”
他话里有取笑的意思，恋云轻哼了一声，并不理睬：“快到春天了，我们去明湖可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金色的光芒映照在澹荡的水波上，天空中火红的云霞变幻出不停地形状，少年笑说：“还有最冷的十二月还没到呢！”
“这里的冬天总是好过点，腊月还能看到绿色，过完就是春天了，现在的北方恐怕还是白雪皑皑吧！等着雪化尽看到绿色，恐怕已经是来年三月了。”
大碗从恋云那里知道她生于太虚王朝北方，每年的冬天长达四五个月之久，但他不知道这妙龄的女子为何一艘孤舟，常年流浪在川流间：“你为什么不回家乡？”
“现在那里冷的很呢！我从小就畏冷的很，更何况那里现在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恋云叹息似地说，“所以每到九月我就会驾船到南金国来，这个时候正是各种草药长成的时候，到初春一月我再返程回去，到了太虚王朝的时候就三月了，那时候天不那么冷。”
十二月末的时候，小船行到明湖百里外的届城，恋云帮人治病换取了生活，对大碗说：“我们去逛街吧，你也该买件衣服了。”
大碗摸索着收拾药箱，闻言道：“好啊！”
恋云牵着大碗漫步在熙攘的大街上，两旁传来卖各种上品小贩的吆喝声，恋云说：“饿了吧，我们先吃些东西吧！”
两人坐下，恋云冲买馄饨的小贩说：“老板，两碗馄饨。”
“好嘞。”小贩见生意上门，热情的招呼了，往锅里扔了两碗馄饨的数量，锅里很快传来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一阵喧闹的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喝声：“走开走开。”
恋云远远望去，只见一队衙役压着一辆囚车走了过来，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小贩端了馄饨上桌，吆喝着说：“客官，您要的馄饨，请慢用！”
恋云望着远处，问道：“老板，那里出了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客官是刚到届城来？”
恋云点了点头。
“难怪客官不知道，”小贩那抹布擦了擦汗说，“三个月前前往明湖主持祭天仪式的星宇少祭司在届城失踪，王下了旨令届城城主彻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事情过去三个月没一点进展，王下了罪状，今日处死届城城主。”
恋云好奇地问：“这个星宇少祭司是什么人，让王如此重视？”
“这个你都不知道，”小贩诧异，“星宇少祭司是钥沾大祭司唯一的嫡传弟子，将来是要执掌神殿的人。”
大碗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摸索着放在恋云手里：“快吃吧，吃完我们还要回去。”
恋云毕竟也是少女心境，笑说：“我们不去看热闹吗？”
“游街斩首有什么好看的，”大碗说，“不管什么热闹，我也看不见。”
恋云闭上了嘴，两人吃完馄饨，买了一些东西，转回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