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云起了个大早,在贩卖早点的小贩那里买了两份热腾腾的豆腐脑,转回船上叫大碗起床,却不见大碗的踪影,她正自纳闷,就见大碗带着灵鹫从远处的朝阳下走来,金色的光芒在他身上渡下神圣的光泽,让他显得如此不真实。
“你去哪里了?”
“我出去走了走。”
恋云急道:“你看不见,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大碗笑了笑说:“没关系,有晚晚陪着。”
“那也不行啊,万一晚晚要是被人看见,捉去了怎么办?”
大碗笑出了声:“哪有那么多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恋云说着,也笑了起来,她拍了拍灵鹫,示意它飞到芦苇荡里去,对大碗说,“我买了早点,去吃吧。吃完我们就去明湖,再过几天明湖就有赛龙舟了、踏歌舞会了。”
“你对南金国的风俗知道的还真不少。”大碗微笑着说。
“这是自然。”恋云说,“我虽然不是南金国人,但这些年四海飘荡,对幻世大陆的风俗了解的虽不是一清二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船在谁路上走走停停,三天后他们到达明湖,明湖是南金国内面积最大的湖泊,延绵数千里水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人置身在其中,恰如浩渺烟波一飞鸥。数千里明湖如波荡起伏,滋养了万顷良田,水稻种植成为南金国主食的重要地区,每年一月,恰逢新年第一季播种之际,在官府的倡导下百姓就会建造龙舟沿着明湖挥桨竞渡,数百年来蔚然成风,成为明湖地区的传统习俗。
“你知道赛龙舟是怎么来的么?”恋云从渔船上的小商家那里买了香甜软糯的糯米饼,含笑问大碗。
“不知道。”
“嘻嘻,尝尝这个好不好吃!”恋云拿夹了一块糯米饼送到大碗嘴边,看着他咬下去,才接着说,“听说很久以前有一年,明湖水位因为下大雨急速暴涨,淹了方圆数百里农田,数万百姓无家可归,那时候有位叫沈言的农夫,全家数十口都饿死了,他就用湖水上的浮木建造了一艘船准备自尽,失踪了十五天,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那个农夫却活着回来了,人们发现,他的船上有一颗龙头,就问他怎么回事,沈言说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朦胧间看到有一个仙女从水里飞出来,在他的船上跳舞,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岸上了。这时就有人猜测,是仙女提点他们对胡神进行供奉,于是百姓就自发建造船只,在船首雕刻出龙形,进行明湖上游舟,果然三天后水位就下去了,露出千里良田。百姓为了感念仙女,于是在次年的游舟时,就选出善舞的女子,在龙舟上搭建踏板,让女子迎风起舞。长此以往,祭祀龙神中祈求风调雨顺的习俗,就发展成了赛龙舟这样盛大的场面,达官贵族对赛龙舟活动也极为推崇,有些人私下里还专门豢养一批赛龙舟的舵手,”恋云抓住大碗欢喜地跳了起来,“你听,你听,开始了呢!”
“嗯。”大碗含笑点头。
“哇,好快、好快,第二艘船上跳舞的女子好漂亮,呀,他们超过第一名了……”
赛龙舟每年举行皆为三天,第一日出赛的龙舟队都是民间百姓自发组织的,而那些由官家或富人豢养的龙舟队往往在最后一日才进行比赛,这也是每年赛龙舟最精彩的部分,竞赛的速度、龙舟的精美和舞者的风姿都远远超过民间百姓自发组织的龙舟队。
在明湖上玩闹了一天,恋云却不显任何疲态,拉着大碗去参加篝火踏歌会。大碗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并无区别,拍了拍恋云,示意她不用管他去篝火旁参加踏歌舞,恋云不放心繁复交代他不要乱走后,才一步一回头的去了。大碗缩在他们占据的角落里,啜着恋云从小贩那里买来的米酒,自从眼盲后,他的听觉比任何正常人都要灵敏,所以在别人有意的靠近时,他很机警的就发现了:“谁?”
“公子,”有一道醇厚的男声在他身前说,“公子失踪多日,半个月前属下接到密报,发现有疑似公子的人出现,主人就命令属下前来查探,果不其然,找到了公子。”
大碗的眉微微蹙起:“是师傅让你来的么?”
“是,”喧嚣的踏歌会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公子的眼睛?”
“不碍事。”大碗说。
“主人希望公子尽快回去,您的伤耽搁了许久,回去您会得到很好的医治。”
大碗抬手触了触眉眼,淡然地说:“除了这一双眼睛,我身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你先回去吧,我打算动身时自然会与你联系。”
“是。”男子悄无声息地退下。
缠绵的鼓声、欢歌笑语响彻在黑暗的夜空中,从各处聚集来的舵手、少女和百姓不拘于身份,开怀畅饮,踏脚起舞,纵情高歌,喧嚣直到深夜散去,恋云喝多了酒,微醺的循着路回船上休憩,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在舵手的呼喝声中醒来,直嚷着:“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大碗只笑不语,摸索着拉住恋云说:“别急,明天还有一场,才是真正的饕餮大宴,今天的不过是清粥小菜罢了。”
恋云听了他这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错,这话说得妙得很。”
喧嚣的快乐是极其短暂的,赛龙舟转眼落幕,像是一首曲终人散的歌,喧嚣过后,只留下了萧条和寂寞。恋云却不以此为意,她自小随着父亲在水上漂泊,自从三年前父亲去世后,她就独自一人随性而至,走遍大江南北,看惯生死离别。无数人匆匆从她身边来,也有无数人匆匆从她身边去,那些所有在她生命中驻留过的人,因为生命的际遇,都会离她而去。所以,在看到一群衣着整齐的人找到她泊船的港口时,恋云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说不出的怅然。
“公子,”为首的男子俯首向大碗行礼,并不在意他眉宇间愠怒的神色,“主人请您尽快回去。”
大碗恼怒地哼了一声,甩袖进入船舱,恋云望向远处薄暮,朦胧的山云碧水像是一首飘渺的山歌,她转身进了船舱,迟疑了片刻,悠悠说道:“怪不得这几****觉得你有话要说,却总是欲言又止,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原来你竟是要和我告别了么?”
大碗沉默不语。
恋云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家人找来了,你不必顾虑到我,我有晚晚陪着,将来也会和现在一样的,无忧无虑,畅游天下。”
“他们……”大碗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我不想回去的,可是我必须得回去。”他没有光泽的盲眼似乎望向很远的地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口气也是如此的坚决:“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也许在我的生命中,除了小时候母亲在的那几年,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人的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不能放下的,纵然那些东西是负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必须得背负着。”
恋云笑了笑,她从皓腕上解下两颗金色的铃铛,放在大碗手中:“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是我六岁那年生病,他从神庙里祈求来佑我平安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也希望它永远保佑你平安。”
掌心的铃铛还带着恋云的体温,大碗攥在手里,像是把握了命运的钥匙,在长远的旅途中不丢失方向,只因有它的指引,他就不会迷茫。他望着恋云说:“你不是一直在问我的名字是什么,我小时候,母亲都叫我‘客儿’。”
南金国的冬暮,天地都还是青翠的,恋云看着大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坐在较撵中,如同贵人与贱民的分割线,永远处在无法交集的位置,在以后的流浪中,这一幕从来未曾从恋云记忆里淡逝,直到很多年后,他们在相同的棋盘上着落了不同的棋子,将曾经的一切全部抹杀。
恋云的手触到了跌落在草丛里陈旧的铃铛,记忆纷沓而来,几乎扼住了她的呼吸,她抬起眼,望向云空:大碗,是你么?
局势刻不容缓,恋云收起沸腾的情绪,小指弯曲,含在唇边,发出响亮的啸声,空中传来嘹亮的应和声,灵鹫煽动着巨大的翅膀,飞落到恋云面前。晚晚骨碌碌的转着眼睛,望向半空,金袍人飞身避开南续的攻击,伸手拂过胸前的伤口,那伤口上的鲜血忽然间倒流进体内,皮肤愈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的力量太过匪夷所思!杨离情南续都不禁目瞪口呆。
金袍人冷笑:“如此伎俩,也敢在我面前耍弄吗?”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陡然间消失在半空,在杨离情和南续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掌中火焰已经贴在南续身后,巨大的火焰从他掌中爆开,南续只觉一股炽热的火力袭击而来,身体瞬间燃烧起来。
杨离情惊叫:“小心。”
危急关头,冰砯挣脱恋云的扶持,凌空掠向半空,她掌中凝聚出一层寒霜,向南续兜头罩去,南续身上燃烧起的火焰瞬间熄灭。虽然未被火焰烧灼到身体,但是南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灼的破烂不堪,裸露古铜色的肌肤。
金袍人似在嘲弄几人的不自量力,冷笑一声,转掌之间,巨大的火焰从手中挥出,击向冰砯。冰砯不敢撄其锋芒,纵身后退,虽险险避过金袍人的袭击,却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猛地砸向地面,在地上划出一个深厚的印迹,直至撞到丈开外一棵大树上才停止。
“晚晚,去。”恋云翻身跃到灵鹫身上,灵鹫受到驱使,仰头长鸣,巨大的翅膀煽起狂风向金袍人击打而去,金袍人的身如魅影,只是一个抬步就落在灵鹫身后,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考量什么,又似乎将什么遗落在了远方,无法从记忆里找寻回来。
生死关头,恋云不疑有他,驾驭灵鹫,转向金袍人,扬声冷喝:“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