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相见不如怀念的晴晴
相见不如怀念吗?
我是在30年后,再次见了我在高三的时候,我为她流血的第一个女生,我是自己用嘴咬破自己的食指的。他就是晴晴,现在是一家杂志的编辑。
晴晴也是我负责学校文学社的时候认识的。她是我校初中毕业生,没有考上高中。她喜欢写作。
认识她是缘于她的投稿,她趁她在学校初二班上学的妹妹带稿子给我的,并且自我介绍自己是晴晴的妹妹。
带了一叠手写稿,有好几篇的。看得出她的字写得很有生气和活力,也很认真。
文笔富于真挚的情感宣泄。她的关于初三班学习和生活的小说写了好几万字,故事情节还是很真实的,虚构的成分不多。我能感受到女同学纯情青春的真实情感,目前对于前途的茫然和困惑。小说值得思考,也很真实,但是学校的油印刊物,不宜用,太长。也不宜误导在校学子,要知道学生还是以学为主的。我选了一些散文和诗歌,发表出来了。并且作了一个简介。她已经在省《少女文艺》上发表了处女作《傻里傻气的腮祥子》,是记述一个少年的故事。她妹妹带来的处女作样本我看了的,小说题头还配了祥子的速写画。看到这个题目,我就想起老舍的《骆驼祥子》,两者人物性格约莫还有相似之处。
第一期杂志出来,厚厚的一本油印刊物,48页,都是同学们课余时间刻的钢板。文章质量还是很高的。封面请学校教美术的蔡老师设计的。就几条线条,蓝天海洋,海鸥翩翩起舞,我似乎能听到海鸥的鸣叫。大气、动感、活力,黑白油印的封面,留白很多,更加显示出校园的纯洁无暇。一张封面,能起到这样的效果,我真的感叹美术设计师的才艺了,这就是艺术!内容有诗歌、散文、小说、小语等。这是以学校文学社的名义办的,算学生会组织的,事情是我负责的。叫“共进文学社”,我还是主编。我们高三班的同学在班会上问团支部书记,那我们班的“蓓蕾文学社”还办不办了?民主决定,大家都说办。其实事情多了,也分去了我好多精力。班主任也找我谈话,说主要精力是学习。可是我很难抽身。以后对文学社这件事我决心看淡一些,还是想尽量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
可是分了心,事情多了。比如收稿,审稿,刻板、印刷、装订、发行等这些事情,都让我操心,我扎进去了,就很难回头。况且,一期一期的杂志,总是要往下做下去的。我们班的小杂志《蓓蕾》以后还是做了几期。
印象中的阿孔,走路像鸟飞似的一阵风,瘦瘦的,尖下巴,眼睛很机灵。他拽着一提兜油印刊物送给我时,是中午,是他在他父亲中午休息时叫办公室的秘书帮助印刷装订的。一本本,散发着油墨芳香,我很欣喜。
把杂志发给同学们,多是同学们在晚自习伏案苦读的时候。第一期《蓓蕾》出刊后,学生会主席告诉我,杂志做得很好,来向我要几本,说是交学校团委,学生会还有校长室。我觉得这本小刊物,能引起学校的重视和肯定,对我的劳动无疑是一种安慰和鼓舞。这一切并非不劳而获。看着高三了,同学们都在紧张地刻苦攻读,我的内心又处于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是对前途的担忧,对当下学习的厌倦,也是对自己学习能力的怀疑乃至于最后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
班主任老师找我谈过话。让我集中精力学习,不要分心。并且问及了我父亲在家里做什么,当时我父亲在家里开了一家手工小作坊,20多个人,是加工烫画的。老师扶了扶近视眼镜的镜框,看着我若有所思。高三毕业后,我待业在家,父亲还抱怨说高三下半学期没有及时过问我的学习状况而再次责备我,可是也是一言难尽,我知道我的学习能力和当时的境况,一切后悔和指责都是无用的。毕竟各人的能力有高低,高考无疑是一座天然的分水岭。那一届,高三88届考了不到10个。40多个学生还是名落孙山,各奔前程了。
在高三时,晴晴还过了我一封充满豪情壮语的分别信。大致是“人生本是一个不断充实和圆满的过程”,并且“希望我们相会在诺贝尔文学授奖大会上”,希望是多么伟大和遥不可及。终于在去年,被山东作家莫言获得,这是我们华人的骄傲。这个是我们在那座校园,88年时的预言,得奖的不是我和晴晴。美好的祝愿,荣誉的桂冠,被山东作家莫言摘取;也必可喜可贺,让我此刻的回味缤纷多姿,而回味悠长。
我写这段回忆时,再次想起青柳。青柳是晴晴妹妹韩娟的同学,青柳是通过韩娟了解到我的,而我的家庭情况是我写给晴晴的情书中述及的。青柳是想自己也面临初三毕业了,想有个依靠的人可以相依相伴。她知道我还有个哥哥,当时,要找个男孩子做上门女婿、入赘,是比较难的。所以,我怀疑是晴晴他们向青柳都说了我的情况。
迫于对同学之间一份情窦初开的情感的珍惜和青柳的一份没有赴约的情债,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和晴晴发了个短信,晴晴没有回,我也没有为这个再拨打晴晴的电话。我的短信是:“你有个妹妹韩娟,韩娟有个女同学青柳,青柳初三的时候在我的留言本上写的留言是‘愿你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彗星之耀眼’,署名青柳,她是独生女。请打听一下青柳还有qq、电话什么的可以联系。不好意思。”
我21岁高中毕业,就没有再和晴晴联系。关于晴晴的故事,再续,是在二十年之后。
有一次我接到一个电话,打到我们寺院编辑部的。我是编辑部主任,兼副主编,电话就在我办公桌上。说是南京的居士,问及新年听钟声的事情,她要来听钟声。我们寺院只有元旦听钟声比较隆重,是市里的品牌活动;至于春节,也搞新年祈福什么的活动,其影响就比较小了。后来,这位居士说就不来了。南京那边传来的电话,声音淡淡的,让我想起一个人;记得这个人连续打了两年电话,同样的嗓音和语气,我能分辨清楚。我根据来电显示,上网一查,哦,就是晴晴所在的杂志社。于是我回拨过去,说是出差了。然后我上网百度搜索晴晴,知道了她的qq和联系电话,以及信箱。我通过电子信箱和qq联系上了她。我还看了她的好多网上的文章,文字清丽。知道她在南京一家杂志社做编辑,生了儿子,不过算是晚婚了。30岁才结婚,大概是忙于事业的缘故。还出版了一本关于女性生活的书,是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的。
出于工作原因,我每年都要去南京办理书刊的审批手续,就是佛教资料内部准印证,去省新闻出版局。事情办完后,我电话再次联系了她。
她约我去一家大厦下边等她,吃中午饭。我打的去。
手机再次响起,她的影子出现在大厦一角,隐约还能看清20年前的晴晴,是她的目光和气质,没有变;只是多了一份机敏。岁月已经磨去属于她的少女红润羞涩的面庞。
她背了一个小包,带我来到楼下一处西式餐馆。我点了面,炒面,很好吃。还有一些饮料。
时空隧道的两头,如梦幻泡影。
残缺的镜面中,天真、娇羞和冷漠的目光,透明,如万花筒般,切割神经。20年的岁月,在呼吸间,一片空白。
她脸色有些苍白,也已经有白发在时光中穿梭,拉紧神经。
谈论佛法,慈悲不舍。按照戒律,对于破戒就要堕地狱,似乎有失佛教慈悲的本怀,让信众失去信心。而有拒人门外的嫌疑。
我说那是不完全了解经教的人的误解。佛事门中不舍一法。戒律是要人慎之于当下,知错就改。佛寺门中,有求必应。
她所信仰的佛教还是很文字化的。也难得。对我作为一个僧人,饥不释食,吃了炒面中的几根肉丝,她也多少感到不解。觉得对于我一个出家人的印象,还是有些距离。
我知道她很有性格,一些见解可能曲高和寡;过于自尊也难免固步自封;对于工作的辛苦和处境以及未来的担忧,也在所难免。和置身寺院中的我,也同有所感。
我也有世俗家庭负担,孩子要上学读书,要抚养成人。
她孩子比我孩子小近10岁。
我说我每次回家,经过你家东侧的公路,看到你老家新建了楼房了。她姊妹三个,晴晴告诉我是她妹妹韩娟留在父母身边。
晴晴的娘家,高三时候,我去过几次。不知道为什么,晴晴最后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不见我。那是一次晚上,我在等晴晴,她妹妹来告诉我“我姐不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送一本刚出来的刊有她文章的《蓓蕾》刊物给她。然后她母亲说,我家晓晴在这里的,你什么事?我去她家厨房,回过头摸出了口袋里的一支圆珠笔,撕了杂志上的一角白纸,就着自行车车座,写了“就这最后一次”,我情急之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摁上了血印,包着,再次回到厨房,给了她。我再次当面表决“这是最后一次”。我看到她握在掌心的我的带血印的纸团,我能感觉到她目光瞥见的霎那,心疼的抽搐。她手中握着的是我流血的心。见一次面需要付出流血的代价,并且以此作别。
是的,我是动了感情的。人很容易上瘾,我对于感情不能自治,很难控制。和异性见过几次面,谈过几次话,就会上瘾。而且理智会处于混沌状态。这就难免干扰了别人正常的生活。而当时自己毫不自知。
我想利用晚饭后的片刻闲暇出校门,把出刊的杂志送她一份,也是想再看看她,动了心的,心里有一份难以压抑的牵挂。音容笑貌一直在眼前晃动,甜甜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
我想我何必这样给所爱的人惹麻烦,缘于深深的自责。既然人家不愿意见我,我总得表个决心。我又何必要见她?只有这样,让自己身心疼痛一下做个了结。
这些伤心的记忆,如残月的寒光一般,我在脑子中一闪而过,我们在谈话中,都再没有提起。
看得出来,她是利用中午休息的时候,来约我一起吃饭的。也难掩困倦的神色,看她打了几个呵欠,她工作很辛苦。
她也还没有车,说是她老公也是打工的。
她还问起我,一些家庭现状,总还好吧。
吃完后,我们愣了片刻。难免有时空交错的忧伤,生离死别的幻梦。她毕竟是我高三时初恋的人。是我人生对于成人世界的萌动和启蒙觉知。
“现在怎么走?”这是她问我的最后一句话。我到现在也在为她的语气和声音所震撼。我能怎么走?
我说我打的到火车站,回苏州。
一地星花,晶莹,爆炸,日月轮转,化成宇宙苍穹,群星闪耀。
各人活在各人的世界里,我知道你过得比我好。昨晚上网,我再次浏览了她的博客,发现了她在家里拍的照片,还有一些报社同仁对她的呵护和评价。说是“属于文学的晴晴”,知道她又有一本叙写拆迁的关于女性的小说,脱稿了。
她追求作者对于现实生活的精神美化来化解现实生活的困惑,安抚大众心灵。这是她评判文学价值及社会责任的标尺。
我们始终都是一个平凡的人,谁也不可能扭转乾坤。即使是太阳的光辉,如茅盾曾经歌颂过的,无私和坦荡;可是,太阳也是每日东升西落,如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变幻着不同的名字和身影,出现于不同的时空。
时空无始无终,人们各有所思,在地球村的一角。以何种不同的语言和文字,叙述和交流。莺歌燕舞,鸟语花香,自得其乐。地上地下的人们,各种声音和身影,震荡空气,有形或者无形。被活着的生命所感知。
生命在文字和幻影中爬行和跳跃。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生不息!
说“相见不如怀念”,没有相见,我们又怎能再次在此共同怀念?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那个唐朝的陈子昂,一曲《登幽州台歌》的浮尘幻影,又在我们眼前飘来荡去。我们又会和绝大部分劳动人民一样,做山间的一颗小草,有的只是连尘埃也不是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只能寄愿心于无数永不灭绝的生生不息的可歌可泣的生命。大爱无疆,天地本我,生灭不息,霎那刹那,何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