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做气测工
第一节:真情像草原广阔
大概是在90年的春节过后,我离开了镇水泥厂。
去国家地质矿产部所属的华北石油地质局第五普查勘探大队做气测工人,总部设在河南新乡洪门,即五普大院。我已经离开那儿二十多年了。
气测,就是通过地质录井仪,检测地下的地质层的矿物质、天然气以及石油的含量情况。钻一口井,一般总在数千米深,我们主要是配合钻井平台上的作业,实行同步检测钻头进深处的矿物存在状况。以给油田开发提供地质科学数据,包括地层矿物存在的地层深度以及地质岩石构成的状况。这一切主要由地质录井仪来完成,我负责值班操作,实时记录,并且做好仪器记录异常层的地质取样,并且做好仪器的实时数据分析,包括甲烷、二氧化碳等等。
工作在经过培训,实习,熟悉之后,一切都是机械性的重复而已,没有什么事故发生。难忘的记忆中,又有哪些故事和人物,又有哪些文字,从我脑海里映现,化着文字,再次与您分享?
我想还是来凭感觉记述故事或者进入意识流的文字游离吧。因为旷野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高高地耸立着的井架边的,蓝天、白云和海浪的故事。
我不可能按照当初的提纲来拉扯了。但是尽量注意到故事情节和人物的可感性、可读性。让我们一起沿着文字,从这座城市走进二十多年前的野外生活。
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有的人,有的事情,总是难以忘记的?
如冰雪消融之后,冰的晶莹透剔,会在记忆的某处盲点闪现,这就是记忆的苏醒吗?为什么有的人一见面,似曾相识;为什么有的人一见面觉得无缘。佛家以为这是过去世的缘分,没有了结的善缘。
有一则关于,“谁是埋你的人”的佛教故事。说的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人,最后为什么成了别人的新娘。罗汉僧告诉他,是缘于你前世仅仅为她施舍过一件盖尸布,并且在烈日暴晒下的沙滩为她盖上。而那个娶她为妻的男人,是接着为她埋尸体的人。这位痴情公子于是,转危为安。
在今生我们与谁有缘,与谁结怨,都是有今生捉摸不透的因缘的。所以要安心于当下,以善心善缘来化解消受。我们常言,不要以怨报德;古人云,厚德载物,上善若水。我们在日常生活的念念之间,应该以此为鉴啊。
做一个行者,一个在世间,旅行的人。单身只影,才是一个觉悟者的抉择。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面对自己灵魂的机会,反观自照,把阴暗雾霾荡涤无余。少了对外境的攀援之心。如对明镜,让自己的身心世界一览无余,历历在目,这何其不是一种明智和境界。
明月清风,在心间荡漾;潮涨潮落,在耳畔出入。这是一个行者,出入世间的悟境。是通达智慧的大道。
不再为乱心者迷惑;不再自作聪明,也不佯装大智若愚。这些都是梦想颠倒,也不可掉以轻心。
不必拘于生活的藩篱,而让生活徒增烦恼。把思想捆绑成笼中的老鼠,时时有被啃蚀的烦恼。让思想追随阳光,让心胸燃起太阳,朗照万物。
达摩祖师说,“不识”。梁武帝问“面朕者谁?”
当初,进入五普大院,找到我姑妈家,我带了一条棉被。我父亲用塑料薄膜一包,用绳子绑上,系好,交到我的手上。
之前来过姑父家找过,说好了,有消息会打电报给我。
记得父亲一早,起来,从哪里买了几条小鲫鱼,我母亲做好,端上桌子,在一旁站着,母亲系着条灰色的布裙,站在一旁,也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母亲有好多话要说。
父亲说,养了你二十几年,块头又小,身体又不怎么好。现在病基本好了,也还上到高中,送你出去,看看还能有点出息。
父亲叫我吃鱼。我知道父亲打心底里是想讨个好兆头,吃鱼吃鱼,是想我能年年有余,能赚点钱发点财而已。对于一个朴实、老实巴交的农民,对于子女的未来,还能有什么奢望?
父亲在饭桌上还提起我哥哥,说,我患肝炎病时,吃点什么,大嫂子也嚷着有话说。还对我大哥的不孝有所不满。哎,穷人家就是这些个家务琐事,缠着烦人。我当初也不记恨这些。我父亲好像很在意。这只是对我寄托了太多的希望而已。
我一个人一早,从镇汽车站搭车去南京长途汽车站,再转火车站,到河南新乡,再转搭公交车去洪门,五普大院。大概要两三天。那时火车慢的。
到我姑父家,没有几天。以后就是去大队劳资科面试,接着是培训,然后就是出队到河北唐海冀东油田了。
我姑妈饭后闲暇和我唠家常。姑妈早退休了。做过手术,摘除了乳腺。就在家烧饭、做做家务。我那时很书生气,不知道叫姑妈叫什么,想起“姑母”二字,我姑妈说,你就叫我姑妈好了,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三姑妈我从小很少见到她。在我姑父当兵转业后,大概在我五岁的时候,记得她肩膀上搭了一只竹箩筐,步行到我家。和我奶奶说,这个箩筐送给你家,给我弟弟,不然被叔子拿去;我没有几天就要走了;跟老潘迁到河南去。记得我奶奶哭了的,说从小就知道你脾气强,你父亲说把你嫁到十八里外秋风打不到家的,你现在果然要去远处安家啦,我眼睛也瞎了,长了云了,看不清你了,以后也难得见你了。母女情深,此时此景,再次感动着我。如今这母女已经魂归故土数十年了。
我姑妈在临走的时候,特意扛着个旧箩筐,来和我奶奶道别。我姑妈住在离我家七八里地的河叉口,要过一条大河,桥很长,我小的时候去她家,都是爬过那座木板桥的。
姑妈对娘家的侄子、我的来到,还是勾起了她不断的乡愁,和对往事的回味,以及对现实生活境况的担忧。这个主要是姑妈的身体,她患的是乳腺癌,切除了。我姑父那时是大队生活服务公司经理。提起他,人家都叫他“潘大鼻子”,是当兵转业,下井队从指导员干上去的,很能干。
我闲下来,帮助姑妈清理我姑父床下的酒,说都是人家送的。我姑父不喝酒,都拿出去卖。吩咐我,对人不谈家务事。我心里有数了。
在临出队的时候,姑妈关照我,要和小队的师傅处好点,听师傅话。姑父说,下去不要管闲事;我不太明白不管闲事是什么意思,我也没问。
姑父为我准备了一个大的黑色行李袋,里面装着床垫、被褥什么的。都扎好了,我也没有看。我准备买两个塑料盆子,带去洗漱用,我姑父说,人家还不笑话?给了我两个瓷盆。
面试的时候,我姑父陪我去的,一同去大队劳资科办公室面试的,还有这一批其他的四个人,有两个女的,是本五普大院的职工子弟。大队劳资科的科员,是个尖脑袋的、脑门发亮的老科长,叫我站起来,说我“个子矮了点,声音还响亮,高中毕业也可以”。算是基本通过。在这个办公室,我对玲子有了第一印象。她眼睛很亮,无渊的深潭,淹没过我;我们的故事是后话。
以后要求我们要体检,记得我姑父一早带着我,走门诊,就拿着体检表自己拿章盖,说孩子家有什么检查的。医生也忙,都认识他的。
培训了十五天,考核顺利通过。
这一批一共五个人,电大生玲子、厨师技校生小枣,是本五普大院的女孩子,还有都是从外边招来的三个男生,包括我,一个河南濮阳的伢子,一个山东的毛胡子。
玲子住在我的临时住处后边,我在四楼。是我姑父嫌我住在他家不方便,第一夜我住客厅。以后给了我一把钥匙,是一套房子,但是里面搬空了,只有一张床,可以休息。我就住着,在培训期间。有一次,睡过头了,一个人没有人关照。玲子和小枣一起来敲过我的门,说是高工程师等我上课。妈呀。玲子,矮矮胖胖的,圆脸;小枣,高高瘦瘦的,长脸。
出队的时候,我们带上行李包。各人分坐在装着活动房子和气测录井仪的几辆大卡车的驾驶室里,一路奔赴河北唐海县城。记得卡车很大,司机一路上为我们放着歌曲,有一首是《一剪梅》,我影响特别深刻,这首歌曲的旋律好像一路上不断安抚着我怪味杂陈的心伤: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掩没;
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美好的歌曲和旋律,甚至不需要歌词,都会让我们对过往的岁月,洒下许多留念和眷顾。超出言语之外。这首歌曲是我二十五年前第一次听到,当时我不知道歌词,只觉得这样的旋律,流淌进心间,唤醒了我心间好多对青春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期盼。那份惦念随着列车一路飞逝,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始终在脑海里飘越。如此时此刻,会飘在我的手指下,跳上键盘。
美好的思想和情感,无时无处不在,在无声的风中飘扬,透明而闪亮,穿透记忆,点亮心灵,唤醒灵魂深处的心语。
玲子爬楼梯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的兜兜,带队的杨队长,让我帮助她提提。
玲子停了停,说男孩子出去真方便。
我双手空空。
三天之后,我们到达了河北唐海。
唐海是河北的一座小县城,是五普在冀东油田的指挥部所在地,五普在这里也有钻井队,都是来这搞石油勘探的。
气测队是五普的外包队,主要是对外承包别的井队的气测项目,受冀东油田统一管理;其他的钻井队也是做的冀东油田的活。
我们每次行动,都是吊车吊房、吊仪器,装车,上路。在乱风嘶号中颠簸。
有时候作业的油田在海边,我们的小小的活动房,经常在狂风中呼呼响。
如飘摇的船,在记忆里荡漾。海风呼呼。尘沙飞扬。偶见天光,云彩,听大海的波浪从遥远的天际,席卷起落,打湿我的眼帘,在脑海里撞击耳鼓。
前三年,我们主要是在渤海弯附近,所以与海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二节:为什么会有如此记忆
我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的时候,在回头的片刻,我也会经常追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有如此记忆。因为思想念念迁流不息,在当下,或者过去。当然有好多记忆会冥没在记忆深处,不再显现。这是无疑的。
我们又为什么对于生命中出现的一些人,一些事,而铭记在心,不会忘记?
首先,我想我是一个正常人,一个健康和能拥有记忆的人。能拥有记忆,并不见得会记住所有的一切,会有好多事情如大浪淘沙,如大江东去,一去不返。
我想我此时此刻,能有闲暇,福报,和发心于此,于是记忆便如期赴约而来。
有人说,只有失去的,才会铭记在心。是的,我失去了祖父祖母,还有我的母亲,我的老一辈的亲戚;有些过去有缘的朋友们,在生命的某个时段中出现过,如同学朋友,有的已经断绝了音信,甚至于今生不再相见,哪怕想获得一丝讯息,也只能是无望的期待了。就算永远沉没到记忆深处去了;有的终将或者已经,彻底忘却了。
有的是已经拥有的,不会忘记的。可是,什么又可以称之为拥有?拥有是一份感觉吗?一份回忆的印象、片段?或者我们手把锄头,实实在在如锄柄在手?
物有成住坏空,人有生老病死,天有不测风云,一切都在无常变化之中。我所能拥有的就是这些思想了,如理思维,便能看开看透。这个也是一种拥有。
我们拥有着呼吸,心跳,这个往往我们难以发觉。
因为身心外驰,魂不守舍。患得患失。
大部分时光,我们会忽略了自己实实在在的拥有,致命的拥有。而去捕风捉影,弄得身心疲惫,焦头烂额。而自己深陷其中浑不自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要我们多做生活的旁观者,要知道跳出生活的旋窝。任凭风浪起,独钓寒江雪。
这是说的随缘、随遇而安。以此来回答我提出的深究“我们又为什么对于生命中出现的一些人,一些事,而铭记在心,不会忘记?”似乎也是一种超脱。
可是,往往我们超脱不起,难以割舍,记忆,并不甜蜜的故事和片段会跳出来,啃蚀我们的身心。是身是苦,身为苦本。古人说,吾苦,为我有身,故身是苦本大患。
可是,没有身,我们连苦本大患,都不能觉知。能觉之苦本大患,是吾人有福矣!
所以,一切皆是苦本所造;对于生活中男欢女爱,幽怨清愁,我们要看淡、看清。不为所恼。
而却时时在为所恼。前程似锦吗?
佛家说,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鱼,是不知道生命一天天在走向死亡的,它不知道水在一天天在减少。
而我们也很少有人觉得我们呼吸的空气在一天天减少。
或许鱼是快乐的,它会活得真实;而人是苦恼的,患得患失。
偶尔我们的地球村,会走失几个身边的人,提醒我们,是身是苦,不可久留。
作在弥留之际想,日日做临终想,我们会突然觉悟到,生命最终都是在不断失去中,走向死亡。
所以,会摇一摇头,善待过往。
包括自己和他人。
佛家说,看破放下自在随缘念佛,真诚清静平等正觉慈悲。
要做明镜,让自己的身心一尘不染。要做明镜,是物来去不拒不留;不留片云只影。
要破除执着,能大能小,能通达无碍,也能顽固不化。一切与我何关?我又与何有关?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要迷失自己,放牧身心,而若有所失。知道若有所失还好,实际上我们都是“如少水鱼”。
真实让自己轻松不起。生命在生生不息,生生不息的生命,注定了生生不息的我们,永不消逝的电波,如看不见摸不着的思想。无处不在。
烦恼即菩提。
我们在一个圆球上游泳。圆球就是地球,为了掩耳盗铃,故说圆球。
烦恼即菩提。让我们长养慧命。萌发悲心。
物我两忘,同体大悲,同体共生。而生生不息。
并不因为我的感知而存在和消失,这些思想和文字。
世界上还有无数种语言和文字,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外。
佛说,无言。乃至于一法未说。未曾说法。
真实不虚。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无疑,我是庸人,在扰人扰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