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玲子擎起的火炬
人其实对世间所能拥有的非常少。
比如吃。我早上起来,一般要下楼,去吃一块五毛钱的豆腐花,外加两个菜包,三元五角。有的时候,带一份豆浆,再买两个菜包,上楼,中饭备用。之所以要上下楼,一来为了锻炼身体,活动筋骨;二来也是改善伙食,增加营养;还是经济、节约的一种选择。一碗面现在都在十块钱左右。
再就是,我有胆囊炎,尽量少吃油腻食物,油条我不吃的;鸡蛋我不吃的;有时候一天两顿豆制品,我的脚大拇指头会给我报警,尿酸高会痛风。
所以,病是吃出来的,人真正需要的其实很少。过最简单的生活,是健康的明智选择。
比如“三高”的疾病,也是吃出来的“口过”造就的。
佛家讲,身口意三业,是修行的三要。
身体主要是行动;口主要是言语、饮食;意主要是思想,平常指的“洗脑”就是去除旧的腐朽的思想,思想决定行动,包括语言等。可见意业在人的行为中占有决定性的作用。人的一切行为归根结底是由思想即意业决定的。而佛教认为意业并不随着我们今生的这一期生命的消亡而了结,佛教认为有永不消逝的意识,即阿赖耶识,是永恒伴随人生命的业识,并且实时记录一切善恶,在每次形躯临终时,会自我判别轮回的去向,作恶堕落三恶道,为善上升善界,成为人天师表,大善知识。而最终要彻底摆脱轮回,永远解脱生死大患的唯一途径,就是在世行十善业道,孝亲尊师,发出离救度之心,临终正念见佛,方可解脱轮回生死之苦,往生极乐世界,来生可倒驾慈航,不舍众生,随缘救度。
过最简单的生活,有利于我们清净身心,知足常乐,得自在安详的妙境。
比如,不知道节制食欲,对饮食有所选择,便容易吃出病了。佛家提倡素食,也是基于健康和养护慈悲心的抉择。是命皆有好生恶死之心,诸君不见俗语有,“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之劝解。是命皆有灵性,命债还得命来抵。三世因果,毫厘不差。
我想对于一个人的缘分,肯定也是如此,贯通于过去未来的。只是我们还没有神通之光照见,在法眼下历历分明。
从唐海指挥部下井队,我们就各自被分到了不同的井队。
当初,一个小队五个人,三个小班负责三班倒,一个小队长总负责,一个副班负责带班整理资料。我们都是被临时安插进已经在井队作业的五普大队地质录井站气测队的。我们这一批是应油田气测业务的需要,应急招兵买马过来的。对于我们刚培训出队的新人来说,主要是出于先来熟悉工作考虑,也减轻队上人手紧张的矛盾。
当初,由副班带着我上班。上班其实也很简单,做好记录报表,就是记录好单位时间点的记录纸读数。单位就是油井钻进深度是多少米,这个是我们安装在井架最上空顶层钢板上的滑轮与钻进进深实时同步感应计数器完成的,在记录仪上有深度笔实时记录;时间点就是每五分钟记录一个点,当然记录纸上每分钟都有标线显示,从开钻开始都是实时记录的,记录纸上标出的最小时间点是一分钟。记录纸由滚筒匀速转动带动运行,同步记录时间的。这个是记录纸上纵向的数据。开钻的时候,我们会在记录纸上盖上“开钻”的橡皮章,记上开钻时间。
横向的是,地下泥浆返上来,通过井口浮子式脱气器实时抽过来的气体进行分析。当记录笔向右飘升时,我们要打开分析开关,分析气体的成分;注意换档缩小比例档,比如缩小到二分之一,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等等,这样,可以防止记录笔向右飘升到极限位置,卡笔,记录失效。因为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值班的都是要离开气测仪器房,夹着取样瓶,狂冲上井口脱气器前去取泥浆样的。这个是要交给指挥部气测总队在分析核查原始记录数据的时候,再集合钻进相应井深的泥浆样品综合考查的。所以,取样很重要。
大概的工作就是这些了。意外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比如,井架上空的滑轮钢绳脱槽卡死,记数失灵;脱气器沉入泥浆槽,泥浆进入气管堵塞;还有就是上班打盹,记录笔漂移未及时发现,记录失效,丟泥浆样了。
遇到这些情况,就要及时处理了。汇报副班和队长,必要的时候通知钻进平台,及时处置和补救。有些也是无可避免的。
比如井喷,失火。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有时候,遥远的夜空天幕上,会出现一处熊熊大火,听队上的工人说,那里发生井喷了,着火了。死了多少人,失踪了。
所以,大队长在我们选址安放仪器房的时候,都是选择在井架上风的地方。
有时候,我也爬上钻井平台,上去打调钳,那家伙有四五百斤重,钻进平台上又滑,往往使不上劲,就摔倒了。我们经常看到的是,石油工人,裹着个大棉袄,缠着腰,带着雷锋式的军帽,一律都是灰油黑色,他们的脸也都是灰土色,常常在嘴巴上沾着黑色的油污,露出白色的牙齿。在寒风呼号的海边,这就是钻井工人的缩影。
井队地质上值班的工人大多数是女工,她们要来看井的实时进深,取沙样的时候。所以,经常有女工,在夜班的时候,坐在我们仪器房。
仪器房还是很干净的,里面空调,烤箱,床,都有,还隔音,简直就是一处现代化的办公室。所以,我们上班的时候,只是遇到异常情况,才打开隔音窗,向外边看看。
我想我是不能忘记玲子的。我25年前,与她相识;在冀东油田三年之后,她就离开了我。她是亲口和我告别的,说“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说的时候,我能隐约地觉得有一丝伤痛,现在这把利刃之尖锋利地划过了我的心脏。她最后看我一眼,一瞬间,白璧无瑕中,透出晶莹。垂下眼帘,咽下属于自己的痛苦,好像不想让我发觉。
玲子接着还补充了一句,“你还小”,说这话的时候,她倚在床上,双手打着一件毛衣,手似乎在发抖。
过了片刻,玲子说,“好了,没有事情你走吧,把门关好。”玲子的语气很平淡清亮。
玲子的声音。现在又回到了我的耳畔,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得以复活。无声地复活。在耳畔,没有声音的声音。
玲子的身影,一直在我脑腔里走。
我只是此时此刻再次发现而已。
而现在,真实的玲子,就定格在二十多岁的青春岁月里,我们在渤海湾的上空,飘荡的声音和身影。
芸芸众生。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我的内心属于玲子的记忆好多。
这些片段,都是从虚空中来去的。彼时彼景,或者一个温柔杀戮的深渊,一次黄昏的林间相约,一次一往情深的独处。都静止在记忆深处,定格成悬崖峭壁,餐风宿雨。我想,在我们的记忆之外,偶然在一次远足时,在一处山崖的云径索道间,头顶上飘过的白云或者耳畔响起的鸟鸣,是玲子的声音吗?
生命总是在不经意间,诞生奇迹。我们的生命层次,在一次次境遇中被在痛苦中一次次打磨,而一无反顾地得到提升。
无限风光在险峰。大味则淡。
于世间忙忙碌碌,我们每个人回首反顾,总能找到记忆中的钻石,熠熠闪光。
灵魂的抽搐,舒展之后,会让我们长叹一声。
身为苦本,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中甜。然后回归平淡是真。
平淡是真,是真境,是致境。我这些文字,是在此时此刻,平静而平淡的心境中造就的。请珍惜我此时此刻的心境,才有了这些生命中本真的文字,和真善美的光环,虽然痛苦,但这是人生的致味。
在庸庸碌碌中为生计谋,这些记忆的片段总会随着狗苟蝇营而远避。真境需要致静,独处,珍惜。和灵魂对话,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自己和自己敞开心灵,让心灵豁亮起来,燃起大爱之火。
私心杂念的爱情,是会伤人及己的。
拥有了的私情,得到了所谓的爱,天长日久了,也会感到厌倦;得不到的爱情,会折磨人,空长相思草。再说,就是自己所爱的人,也会三心二意,背叛于你;而自己也会,喜新厌旧,另觅新欢。而人的所谓跟着感觉走,无疑处处是在走向感情的陷阱,苦痛的深渊。存有私心杂念,这个世间到处便烦恼丛生了。
爱情也是因缘际会,把持生命中闪现的一份本真,并照亮一生的前程,才是我们所提升和感恩的境界。我们要藉持这份本真,去发扬光大,及己及人,平等布施,大爱无疆。在今生萌发大慈大悲心,长******。
铭心的****,会成为永不枯竭的清泉。
生命若长流水,只是在我们闪现在世间的时候,才被我们所惊叹和仰止。如这些记忆,在此时此刻,我们拥有了,至极平淡的心态,她才会再次光临我的心房,和你我一起脉动。
对于那次井喷的大火,那个夜空下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炬,我知道是玲子高高擎起着的,如日升月落。
那场大火连续烧了数年,无法制止的井喷着火。玲子就在那次井喷的火灾中彻底消失了,尸体也没有找到,“失踪”!
气测仪器房里没有找到玲子的踪迹。
推断,她是发现记录纸上有油气显示时,去井口取样,被井喷的大火吞没的。
第四节:与命中某根神经相切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置身矿野,一眼可以望尽天涯路,直到天边,弧线。
天又像是个大锅,上面飘着蓝天云朵,身边是呼呼吹着耳畔的海风。
我习惯于面向大海看日出。沿着海堤走向夕阳,看远处,灰灰的天幕上,有一两个“磕头机”在抽油。
在这个旷野,打车极方便,只要是看到有车驶过来了,站在路边一招手,司机会停下车,问一下,顺路就会上车走。荒无人烟的海湾,见到人就会觉得特别亲切。不是油罐车,就是井队去县城买菜的大货车。
晚上,远远近近,会看到蓝色的天幕上,一簇簇井架标灯,这是夜晚唯一的景观。推开门就是风,夜晚,我会在风的嘶号声中,渐渐入睡。
我喜欢一个人孤独地走,在旷野的天地间想,走向夕阳西下的地方。觉得自己快要走失的时候,就再回头,那是夕阳西下了,几丝恐惧感还是会掠过心头的。
一个身影,在大锅的边沿,往回走。眼前是已经瞑目的海,混沌的蓝天一色,看不到边沿。只听到海浪的呼啸,拍岸声声,不时有海浪飞溅入眼帘。此时,思想也变成深蓝色的了,我久久伫立在海岸,面向大海。任海风吹醒我的记忆。
沧海桑田。古往今来。人又何其渺小啊。
不知道哪里,出来了个老农。关照我,潮汐,有规律的,与月亮相牵引。
要下海,必须注意潮汐起落的规律。说浪很大的,会卷走人。
还关照我,不要在海边呆太久,会感冒的。
在天涯海角,我根本没有看清这个看海老人的面孔。只见他,扎着头巾,腰间别着根旱烟杆,消失暗夜里,衣色也是和海天一个蓝。
这份关切,一个看海的老人,缘自与天地之缘。所以,至今还令我念念不忘。
大海的声音,从遥远处,澎湃而来。
老人的声音,在潮汐间回荡。
不时有湛蓝色的浪花,无声地漫过我此时此刻的头颅上空,潮声淅淅沥沥。
二十余年前的大海,又一次穿越记忆,浪花飞溅,打落到我的键盘之上,流过了我的手指。清洗着我的灵魂,让我沐浴其中,荡涤心石的罅隙,螺音声声。在我的每一个呼吸和心跳间。
关于海的美丽的遐想,一直是我儿时所梦寐以求的。蓝天、海风、海浪,在我的一个高三同学的作文里出现过,她家在东海边的一个鱼镇上。
见到海,怎能不让我,喜悦地与海独处,海给我的思想是无言的浪起云涌。海的辽阔,一望无际,让我变得渺小,感叹自然之神的浩淼无边。
时光之海又何尝不是如此。
漫过记忆的沙滩,留下故事,在此时此刻叙说。
小枣后来来过几次。玲子的离去,让我伤心。
我还是招待了小枣,到队上小卖部买了些罐头,小队长小韩还炒了几个菜。吃完后她们打牌,我啤酒喝多了,就一个人去宿舍倒头便睡。
后来,小枣叫醒了我,和我道别。我也没有起床。
我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她们也许比我转得快,她们以自己的方式,化解;相互安慰和祝福。
我后来写了几篇散文和诗歌。发表在当时的《华北石油地质报》的“五色石”文学副刊专栏。有一篇散文是怀念玲子的,用的一句歌词做的题目,“天空中依然飘着雨”,可是我再也等不到玲子的归期。
还有一首组诗是,《近看不了的风景线》。我的灵魂始终在天地间游离,出不了这个天地的大锅。
依群,是我们五普队上的地质工人,刚刚地质本科毕业。我上夜班,外边也冷的,地质房条件差的,只一个木板房,和一个旧桌子。冷得很,不会有人坐在里面上班的。
她坐我们气测房。没有事情,也聊天。
当时,地质是个冷门的学校,没有人愿意报考;农村的孩子,只想要能考上,就报考了。果然如愿以偿。依群瘦瘦的,走起路来,颤悠悠的,我生怕她从高处摔下来。酱红色的安全帽,戴在她脑袋上,我想不会压着她的小脑袋吧。我觉得安全帽太重太大,依群真是弱柳扶风。
像一条风中,悬着,垂直向天空爬行的蚯蚓,她是坚韧的。
我问他,怎么叫这个名字的。她说文化大革命,他父亲要积极响应毛主席号召,一切依靠人民群众。所以教她“依群”。
我为什么至今还记得依群呢?
依群说她还有个弟弟,叫我年底和她一起回新疆见她父母。
我说我高中,你本科的。她说都是个人,一样生活。
依群其实很直爽,温柔,机敏。
她说我还没有成熟。
新疆是个美丽的地方。我们最终没有成行。
不久,我又去了另外一个井队。
故事就是这样断断续续。一直到现在。
依群带个眼镜,皮肤白皙,温柔细腻。
生活就是这样。
能打捞出的记忆,就是金子。平淡无奇中一定有什么与生命中某根神经相切。
比如刀伤可以愈合,愈合之后,便忘了疼痛。
而心伤的某根神经,会不生不灭,生生世世。
啃咬着我的灵魂,无血的疼痛,在每一个心跳起伏的瞬间。
摔下这些文字。活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