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深秋的常青树
假期回来,已经是十月份了。阳历的十月,在我的苏北老家,还算是深秋。
我的母亲还是照例让我在家做饭,我还是偷闲去帮助母亲到桑园除草。桑园里还是很热,密不透风,草们在桑叶下长得繁密茂盛,简直比种的还要长得好,人蹲着,双手扯,像起秧苗似的,连根拔。再绕成一把一把的,最后像扎辫子一样,再系结,背上肩头带回家,羊子们吃。
个别收羊子的羊贩们有时候很猖狂,喝了价,不卖出的话,他们有时候会干鸡鸣狗盗的事情。而憨厚的农妇不知道的,羊贩们会有意无意地撂下狠话,“你不卖,不能怪罪我啊!”然后,会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羊圈里地桩边有一摊血迹,不见了没有卖出的羊。那是夜里被拾骨头在羊圈里把羊杀死偷走了。
我家就遇到过这事。所以,一般的人家晚上过夜,为了谨慎起见,会把行将出售的羊牵到里屋去。
但是,不久之后,也会有喜讯传来。说那个偷羊的某一天大早,被一农妇如厕解手发现倒在了自家羊圈里呻吟;拾骨头是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来偷一头剽悍的公羊;夜里,一刀猛地扎下去,公羊一扭头,尖到捅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伤到了动脉,被农妇逮了个正着。后来在派出所里,那个偷羊大盗不得不一一招供,也赔偿了我家丢失的羊钱。
凡事皆有因果报应,信然。
秀菊是放暑假的时候,我大姨送来我家玩的;说是秀菊放假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听说我回来了,就送来我家一起玩几天,也快开学了。那时候,秀菊还在上初三。
记得小的时候,秀菊每年都来我家住好几十天。那时候,我经常无意中欺负她,要说我怎么欺负她,我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记得她经常哭鼻子,还一边念叨着“大姨回来,告诉大姨听,二哥欺负我!”那是背着我,一边揉着眼睛鼻子,在我家门前路口的境况。
到现在只留下记忆了,和那风中的哭泣、念叨声,穿越时空,拉扯着我的耳鼓。秀菊的鼻涕和眼泪,此刻还在我的脸颊间黏糊,湿湿的咸。让我因无知、无助,而心疼。
母亲和妹妹让我留在家里,关照我煮中饭。我呆在堂屋,一个人坐在门里的太阳光下,晒太阳。
回头看看在房间一言不发的秀菊,秀菊已经十五六岁了,长高了,眉宇间透着秀气和妩媚的光彩,她不时地打量着我。她的嘴唇像一朵花,盛开着浅浅的紫红色,少女肉色的双唇很精致,这是我们的双唇亲密接触的时候,我深有感触的。看到我,她腼腆而惊喜,她的心神像一只明亮而惊慌的小鹿。
我走进房间,坐到她身旁。
我说你现在长这么大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来玩,经常爱哭吗?说我欺负你,我哪里欺负你了?
“就是的,你就是欺负我。我回来告诉大姨听了,大姨打你,记得吗?”阿秀认真地回答我。
我真是不记得了,呵呵。到现在也不记得。也许作恶的孩子,对自己的过失毫不觉知。而伤者却记忆犹新。
我随后一把托起了阿秀的小手,是右手,呈现在窗口透过来的阳光下。我发现她的手修长而且温润。
我说我很喜欢你的,阿秀。
阿秀惊喜地眯着嘴对我一笑,阿秀的双眸很明亮,里面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液体,让人如饥似渴,唤醒着我生命中某根沉睡的神经。
阿秀对我说,你怎么不早对我说?阿秀对我们之间童年发生的一些事请,比我记得还清晰。
比如小时候,我哪天睡觉压着了她的腿。
哪天,在外婆七十大寿的时候,去学校带她了。同学们都说我是不是她弟弟。我其实长相显得很年轻。
这些我也记得的,是阿姨叫我驱车去学校带阿秀的,只是记得一路上,我骑得飞快,泥路上的颠簸,让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阿秀屁股生疼,阿秀不断提醒我慢点。
还有,小时候钓鱼的事情。她帮助我提兜,蹲在岸上陪我大呼小叫,陪我欢喜陪我愁。有时候一竿子提上来,鱼线却被甩到岸上的老槐树上,眼看着一条大鲫鱼挂在树枝上挣扎,在阳光下闪亮着鲜亮的鱼鳞。
那些难忘的惊喜,如挂在树枝上荡漾的鱼儿,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划过我们童年的岁月,成为了我们一去不返的秋千梦。那挣扎着的鱼儿和我们的惊喜与欢笑,至今还打着我的耳边,让我沉醉。
阿秀就是一朵秀菊,之所以以菊花来书写她。是因为奇香温馨。还有就是阿秀很会吻,她的嘴唇很精致,吻上去,能唤醒和沉醉生命中的性感神经。她的双唇会蠕动,这份美妙的吻,和氛围,是生长在我们心上不朽的体验和回味,令人清醒和迷醉。
我曾经努力过,在一个大雾弥漫的蓝色的早晨,我直接去找阿姨表白。
赶到她家的时候,他家还没有开门。
阿姨以为是我奶奶过世了,那时候,我奶奶病重。但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情我去的。
那天是阿秀生日,我忐忑不安的心告诉我,我必须对自己有一个交代。
于是我和阿姨当面提起这个事情。
我说“阿秀嫁给我吧”。我在吃早饭的时候,用筷子在饭桌上画着无形的文字,是为了为自己鼓起信心,集中精力,把心声表白。
阿姨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说可能你姨父不同意。
因为同姓,又是姨亲。
姨姊妹间不好近亲结婚的啊,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是,那时我还是希望命运中会出现奇迹,我要对得起我的情感,对自己有一份交代。
我阿姨也没有明确拒绝我,只是愣着了。还说“丫头是我生的”,我看吧,争取说说看。
当天中午,我大姨叫我把外公带来吃饭,很近的。可能大姨和外公说了我的事情。因为外婆曾经问过我,在我订婚的对象不是阿秀的时候,去请外婆来参加我的订婚礼宴。外婆说,那个女的比阿秀好看吗?我说没有,我没有多说什么,还能怎么样呢?命中注定我不能和阿秀相伴一生。
我中午饭过后,赶到了阿秀所在的宿舍。她不在,我然后又折返回家了。
在我奶奶九十大寿的时候,阿秀来拒绝我;明确拒绝我。
说又是姨姊妹,又是一个姓;不成的,你再找一个。阿秀拒绝得很坚决。
哀怜是没有用的。
第二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我遇到失意的时候,就是想睡,想让记忆昏睡,把记忆睡跑。想一觉醒来的时候,头脑会清醒,心情会澄净。可是,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洗脑,就能洗去伤感,一幕幕的玻璃碎片,让血液如此沉重,以至于难以呼吸。
那个阿秀的暑假,大姨还叫我去过她家,和阿秀一起呆过几天。
大姨叫我们一起剥花生,我们围坐在竹筛子边,筛子搁在我和阿秀膝盖上,我们面对面。在剥花生的时候,阿秀也明确地拒绝过我。可是我情感上怎么也难以了断。
下午大姨叫我们一起钓鱼,是她家自养的鱼塘,我在混混沌沌中,还是钓了不少鱼,阿秀也钓了一些。
钓鱼的乐趣,也多少冲淡了我的伤感。
当晚,我一个人睡在阿姨家的东边房间。难以入睡。
阿姨叫我抱着被子睡到她们床里边,那儿阿秀和大姨睡在一起,我没有。我怕不要有什么事情,我控制不住,难堪。
一早醒来的时候,阿秀站到我的房间门口,看我,顾盼生情。
第二天,我还是钓了不少鱼。饭后,我想既然一切都已经再也没有了结局,我又何必呆在这里痛苦呢?
我和阿姨说,我回去吧。
阿姨问我现在到哪里去。
我说到外婆那看一看,然后回家。
阿姨挑了好几条大鱼,让我带回去,给我妈。
我把车子驱出来的时候,阿姨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车架,让我再住几天。
我没有。记得阿秀也站在一旁,叫我留下来,还扭了扭身子,跺脚了,说,“不然我妈会生气的”。
我看到阿姨已经退到堂屋门口,我还是驱车走了。
看到站着的阿秀。
阿姨突然问我现在到哪里去。
我说到外婆那看一下。
我不知道阿姨和阿秀为什么又突然要留住我?
是怕我受到伤害?
还是对我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伙子的胆大妄为有所感动?是阿姨吩咐了阿秀明确拒绝我而心生后悔?
是怕伤了对我这个姨侄本有的一份情感?
以后在我订婚的时候,无疑,阿秀是有些伤感的。记得我舅舅始终带住她。他们没有坐在和我现在的妻子阿梅一间客厅用餐。
是事先经过安排的,免得产生尴尬。
人事无常。现实世界的事情,怎么可能有情人都终成眷属呢?这只是个神话,天方夜谭。是勉励还未成眷属的俊男少女去惜缘、珍惜,尽心尽力把握住而已。
否则就不会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优美传说。
后来,阿秀的婚姻也是多灾多难的。她并不幸福,我不想在这里叙说她的不幸。我祝福她会生活得幸福。
她现在再婚了,应该过得比我好。
写到这里,我想快“五一”了,国际劳动节,我想离开香城,回老家看看她们。
我这个在阿姨面前胆大妄为表白的姨侄,我的母亲已经往生了快10年了。我要去看看阿秀和阿姨的。
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再次见面。
生命就是如此造化,让我们在世间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去,叙说着忧伤的往事。再抚今思昔,感恩每一个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和健在的人们。
阿秀淡淡地,我永远祝福着你。
我知道我们都会终将离开这个人世。
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古已有之;此时此刻,当下还在发生;行将还会发生,只是会改头换面而已,也就是说,换了名字和面孔。
记得在我订婚之后,阿秀叫上我妹妹,又一起去市里进厂上班。每个周末都来我家。阿秀很活力,见到我很温婉、敏捷地笑笑。我以为她有些后悔了,是不是还想再续前缘,要嫁给我吗?
她干脆地回答我,谁说要嫁给你?
哦,我想那也算是一份祝福吧,是暧昧、不舍、留恋、关心?还是寂寞的时候,对一份过往情缘的回味?
生命中,除了传统所固有的婚姻家庭生活规范之外,其间,又还有多少真情弥漫在其间啊。
难得糊涂是一种大智若愚的人生境界。暧昧,其实就是一种人生际遇,美丽的糊涂,难得的情缘,是生活的擦边球。
假如暧昧能让人懂得真心真意和珍惜当下,我们又何不加以赞美和感恩?
我和阿秀的故事,在那个假期得以滋生。所潜滋暗长的零零碎碎的故事片段,延续直到如今。都是在那个深秋弥漫开来的。
是一棵常青树,常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