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玲非常坦率,也为,也不为。你想想,我用啥东西,你不问我,却叫别的女人去为我挑选?反过来,我要是这样做,你能接受吗?
方卓然语塞。
赵一帆回到父亲病房,赵汉山醒着躺在床上。
爸,喝点水吧?
赵汉山摇摇头,他看着女儿,忽然闻到女儿身上有一股异味,一帆,你身上啥味啊?
赵一帆一惊,立即搪塞,哦,刚才在外面,帮别人搞卫生来着。赵一帆给父亲倒了杯水。赵汉山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又发现女儿脸色蜡黄。
一帆,你的脸色咋这么黄……
赵一帆立即拿手搓脸,刚才我们一起在下面玩秋千来着,有点头晕。爸,我交了个护工朋友,她可好了,她在内科特护病房,离咱很近。那病房里就一个病人,有床睡觉,她夜里一个人孤单让我跟她做伴,这样,我就不用在这里搭活动床了。
你刚才咋下去这么长时间?
我带着书呢,刚才就在她那里看书来着。
一帆,你还是回学校上学去吧。
爸,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动完手术出了院,我就立即去上学。
赵汉山叹了口气,住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要是为了照顾我,耽误了上学,爸一辈子不会心安。
爸,不会的,我有空就多看书。等爸的病彻底治好了,我上学就没思想负担了,我跟得上,保证耽误不了学习。
爸爸真是难为你了。
谁让我是你女儿呢,对吧!你休息,我再到她那里看书。
林佳玲提着一兜水果走进赵汉山病室,六张床上都躺着病人,林佳玲一时分辨不出谁是赵一帆的父亲。赵汉山倒是认出了林佳玲,他先喊了林佳玲。
林佳玲立即走过来,不知道你住哪个医院,没能及时来看你,咋样?
林老师,让你费心了。赵汉山很过意不去。
林佳玲不见赵一帆,一帆呢?
她交了个护工朋友,到她那儿看书去了。
老赵,一帆正是上学的年龄,她在这里也干不了啥,还是让她回学校上学吧,家里经济有困难,只能慢慢来,孩子不能不上学啊!
不知劝她多少次了,这孩子一直很听话的,这次不知为啥这么犟,我的话,她妈的话都不听。
-帆是个聪明孩子,是班长,优秀学生的代表,要是耽误了多可惜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啊。林老师,我看孩子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一帆吧,她听你的话。
她的护工朋友在哪个病区?
也在内科,是特护病房。
我去找她。
林老师,你好好劝劝她。
林佳玲从赵汉山病房出来,一个病室一个病室张望着找,正巧碰上一名护士,跟她打听特护病房的位置,护士给她指了位置。林佳玲还没走到特护病房就皱起了眉头,那个房间开着,向楼道飘散着浓烈的尿屎臭气。林佳玲见西服革履中年人戴着口罩站在门口的一边,林佳玲上前打听。
宄生,这是特护病房吗?
西服革履反问,你有啥事?
我找人。林佳玲说着就往病房甲瞅,病房里赵一帆正在对着痰盂呕吐,林佳玲捂着鼻子跑了进去。林佳玲二话没说,拉住赵一帆的手就往外走。
一帆,你在这儿干啥呢?走!
西服革履在门口-下把林佳玲挡住,他很生气,哎!你是干啥的呀?
我是她姐!
赵一帆一愣。西服革履依然挺神气,姐又咋啦?姐也得讲理嘛!我是花钱雇她的,是有协议的。
林佳玲更气愤,花钱?花钱又咋啦?让孩子干这种活,你自个儿咋不干?
西服革履气歪了嘴,嘿!你这人真是不讲理,我告诉你,你别搞错啊,这活是她缠着我硬要干的,可不是我逼她干!不信,你问她自个儿!
赵一帆挣脱林佳玲的手,是我自个儿要干的,我要挣钱给我爸治病!赵一帆说完,立即回病房继续干她的活。
西服革履很得意,我没骗你吧?她出力受累,我出钱尽孝。
林佳玲白了西服革肿一眼,哼,尽孝!尽孝就自个儿干!林佳玲没法跟他理论,她走进了病房,捋起袖子,既然你要干,我就陪你一起干。
赵一帆挡住了林佳玲,老师,这儿太脏,你快走,你哪能干这种活。
林佳玲火了,你能干,我咋就不能干,给我副手套。赵一帆愣在那里,林佳玲到床头柜里找了一副手套,她连口罩都没戴,干啥?你说。
赵一帆不忍心让老师跟她干这种活,她恳求林佳玲,林老师,你走吧。
你不是要干活挣钱嘛!快干啊!
赵一帆没法只好去翻老太太的身子给她擦脓抹药。林佳玲过去帮赵一帆一起把老太太侧过身来。一股臭味呛得林佳玲当即蹲到痰盂前呕吐起来。西服革履在门口探头看她们,见林佳玲在帮赵一帆一起干,这才放心。林佳玲吐完,继续跟赵一帆一起帮老太太抹药。林佳玲看着十五岁的学生,肩负着如此沉重的家庭压力,她不能不管,她是她的学生,她是她的老师。林佳玲陪赵一帆一直把活干完,服侍老太太睡下,然后她跟西服单履打招呼,她要跟妹妹到楼下去走走。
医院的院子像个花园,林佳玲和赵一帆走在树林的林荫小道上,路边是塔松、银杏、玉兰、冬青。她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呼出肺腔里的那些臭气,吸进树林里的新鲜氧气。
林佳玲耐心地劝赵一帆,一帆,你真打算放弃学业,就这么干下去?
林佳玲的话,触到了赵一帆的伤心委屈处,她忍不住哭了,老师,说真的,我做梦都想回去上学,但是,我现在真的不能回学校。
一帆,就靠你挣的这点钱,能治了你爸的病?
住院的五千块押金,是我妈跟人家借的,现在爸又要动大手术,手术费还没有,我必须先挣出手术费来。
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你妈同意你这么干吗?
别提她,林老师,我没有她这个母亲。
你说啥?为啥要这样呢?
老师,我真不想说,我说不出口。
你妈究竟咋啦?
赵一帆低下了头,她,她不要脸!
林佳玲不相信自个儿的耳朵,咋这样说妈妈呢?
赵一帆流下了眼泪,老师,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千万别让我爸知道。
你相信我,天大的事,你跟我说。
赵一帆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林佳玲,为借这五千块押金,我妈……她……她,她卖身赵一帆的话像晴天霹雳把林佳玲震呆了,林佳玲不能再说啥,她一时也想不出啥话能安慰赵一帆。
赵一帆抽泣着,老师,家里发生这种事,我咋能安心在学校读书,我只求老太太能在医院再活八了天,这样我就能先挣够爸爸的手术费。林老师,你千万别去找我妈,也绝对不要让我爸知道我当护工的事。
林佳玲啥也说不出来,她只能默默地陪着赵一帆流泪。林佳玲忽然想到了院长韩志善。林佳玲去找韩院氏,韩忐善正在开会,林佳玲不好打扰,一直等到他们会议结束。
林老师,你咋来了?韩志善见林佳玲格外亲切。
韩院长,我的一个学生的家长在这里住院,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
你对人总是那么关心。走,上我办公室吧。
原来,刚才韩志善他们开会,就是研究赵汉山的手术,他告诉林佳玲,赵汉山肺部已经病变,是肺癌,原打算尽快手术,最后检查,发现已经扩散,肝脏已经有了癌细胞,正在向大脑蔓延,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已无法手术。
他妻子和女儿知道了吗?
这是今天检查的结果,还没有通知家属。
那咋办?
只能化疗做保守治疗。
赵汉山完全知道赵一帆为啥恨她妈,那天中午看着女儿回家又跑出来之后,啥都不用说了。似他原谅了刘玉英,他知道妻子是啥样的人,她是被逼的,一想起这事,赵汉山心里一撕一撕地痛。
刘玉英提着一摞饭盒走进病房,为了省点钱,刘玉英坚持中晚送饭。刘玉英进病房啥也不说,先料理赵汉山吃了饭,不见女儿,问赵汉山女儿去了哪里。赵汉山很无奈,他说可能又找特护病房的护工玩去了。他告诉刘玉英,林老师来了,他请林老师帮着劝一帆,不知道为啥,林老师没再来他病房回话。刘玉英心里很清楚,现在谁都劝不了女儿。
刘玉英拿过一只饭盒,先给赵一帆留了饭,自个儿吃剩下的饭。赵一帆疲惫地来到病房门口,一看母亲在,她转身又走了。赵汉山看到了,他叫赵一帆,赵一帆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赵汉山很不髙兴,可又不能说啥。刘玉英只当啥也没见,闷头吃完饭,然后收拾饭盒。
玉英,问医生了吗?手术啥时间做?
刘玉英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我去问了,这次检查,医生发现你的病没那么严重,说不用做手术了,输液打针就行,医药费我已经续了。
又是跟路富根借的?
别人去跟谁借啊!
赵汉山痛恨不已,唉,前世我不知造了啥孽!他的钱不好借啊!
刘玉英听出赵汉山话中有话,她放下了脸,汉山,你说这种话干啥呢?好借不好借,病总得治。
来医院前,刘玉英硬着头皮又去找了路富根,汇报了提前收下学期学杂费的情况,路富根正好问赵汉山咋样,刘玉英把已经扩散不能手术的情况告诉了他。路富根主动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两千块,说算是他的一点心意。刘玉英却不要他啥心意,她说一共七千块,她一定会还。
赵汉山望着刘玉英,很内疚,他知道她难,还说这种话。
刘玉英低着头掉眼泪,谁都想堂堂正正做人,可这日子你不向人低头行吗?你呀!别再去想三想民了,有了病,想拿也拿不掉,一家人都在为你着急,你要是不好好配合,谁都对不起。刘玉英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串串滚落下来。她心里苦哪!她有多少委屈要诉,可她的痛苦能说吗?说了谁能理解?谁能体谅?她明白,她的苦只能闷在心里独自消受。
赵汉山见刘玉英流泪,心里也很难受,可他没法给她安慰。刘玉英抹了一把泪,收拾起空饭盒,默默地走了。
刘玉英一走,赵一帆立即就回到病房,其实她一直在外面注意着,她不想跟母亲一起在父亲面前待着,她怕让父亲看出破绽。
赵汉山见赵一帆进来,很不高兴,一帆,你不吃饭跑哪去啦?
赵一帆不看父亲,我在下面随便走走。
赵汉山心疼女儿,你快吃饭,再不吃要凉了。
赵一帆端起饭盒吃饭。
赵汉山躺病床上看着女儿吃饭,他忍不住说,一帆啊,我病成这样,是我的命,你妈她千方百计在给我治病,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啥事都该有主见,就算你妈做了啥错事,她也是为了我,你也不能这样对她,她是你妈。
我明,爸。赵一帆狼吞虎咽吃完饭,把碗筷洗好放到床头柜里,给父亲的杯子添满水。做完这一切,她立即站起来要走。爸,你早点休息,我一早再过来。
刚吃完饭,你急啥,陪爸坐一会儿,到那儿也是病房。
赵一帆只好撒谎,那个护工还没吃饭,我得去替她看一会儿病人,我到那边好看书,这里人多乱。
那好,你去吧,晚上别下楼玩啊。
哎,爸,我走了。
赵汉山待女儿离开,他心里很不放心,挣扎着下了床。赵汉山走到门口朝外探头看,发现女儿急匆匆地小跑着往那里赶。赵汉山觉得不大对头,他走出病房。病区正是开饭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赵汉山觉得女儿不会发现他,放心地远远跟着女儿走。赵汉山发现女儿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为了不让女儿发现,赵汉山躲躲闪闪地跟着。赵汉山来到拐弯处,他没有直接跟过去,贴着墙角探头看,刚探头,又缩了回来。特护病房门口,有位西服革履的人正在训斥赵一帆,赵一帆做错了事一样任他训斥。
吃饭吃这么长时间啊?我还没吃饭呢!快去看看!
赵一帆啥也没说,立即进了病房。赵汉山一听头都炸了。
西服革履在门外探头问,又拉了吧?快弄啊,晚上睡醒着点,我走了!西服革履说完夹着手包,大摇大摆走过来。拐过走廊,赵汉山拉住了他。
先生,刚才那小女孩是你雇的护工?
西服革履有点不耐烦,咋啦?
她这么小年纪,能上得了吗?
别看人小,干活还行。你谁呀?
我……我是这里的病人。
西服革履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赵汉山又一把拖住了他。
你不能这样!
咋着,老子是花钱雇她,碍你啥事?
你给她多少钱一天?
一天一百呢!
西服革履说完神气地走了。赵汉山捂着胸口靠墙站着,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赵汉山一步一步悄悄地来到特护病房门口,他从门缝里往里看。他见赵一帆戴着口罩、戴着胶皮手套在给老太太擦身子,擦着擦着,赵一帆恶心起来,蹲到痰盂前把刚吃的饭都吐了。
赵汉山两腿发软,他站不住了,顺着墙往下滑,瘫坐在地上。他突然意识到啥,急忙爬起来,走进了特护病房。赵汉山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赵一帆愣住了。
一帆,爸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干这种活。
赵一帆手足无措地解释,爸爸,你听我说……
赵汉山直跺脚,你跟我回去。
赵一帆挣脱父亲的手,冷静地说,爸,要走也得明天走。你看,老人是危重病人,家里没人在,我能丢下她不管吗?
赵汉山看了看病人,病床上老人神志不清。赵汉山再看女儿,赵一帆一脸恳求的神情。赵汉山松开了女儿,心疼地看着女儿。赵一帆对着父亲微笑,爸,我没事的。
赵汉山回到病房,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闭眼赵一帆就戴着口罩出现在他眼前。忽然,邻床的家属发现病人出了问题,连忙摁呼叫器,大声奔到门口喊医生。医生很快赶到,做检查。医生一看病人的眼睛,说,不好,赶快送急救室。
一阵忙乱,病人推走了,后面拖着家人的哭喊,赵汉山听着,心里乱糟糟的。病庚里重新安静下来,赵汉山仍没一点睡意,他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犯愣……
方卓然躺床上听了赵一帆家的逍遇,仰在那里没有出声,赵一帆家的境况已经他同情。
化疗一次就得七八千块啊!林佳玲替赵一帆担忧。
病就是灾难。如今老打姓真看不起病,何况他们两口子都是下岗职工。
一帆这孩子,心地这么纯正,又这么懂事,真苦了她了,你说咋办呢?
应该把真实病情告诉她,别再为父亲做无谓的牺牲了。
是啊!她心灵上受着双重伤害。
经济上咱也只能救急,没能力救他们的穷啊,你从卡上取两千块给他们表示点心意吧。
林佳玲用手抚摩方卓然的脸庞,卓然,还是你理解我,谢谢你。
你不是说夫妻之间不用谢嘛!
你看我,一晚上只顾跟你说这些让人揪心的事。林佳玲拿脸贴到方卓然的胸膛上。方卓然紧紧地抱住了林佳玲,林佳玲主动地吻方卓然……
刘玉英赶到医院走进病房,赵汉山已经换下了疗养服,他把一切都收拾好,痛苦地坐在病床上。刘玉英一看赵汉山那样,着了急,汉山,你想干啥?
赵汉山两眼失神地指了指已经空了的邻床,刘玉英看了看旁边的空床,他咋啦……夜里死了。玉英,这个病房里住的都是那种恶病,我也是,我不住了。
刘玉英急忙安慰他,你又瞎想啥呢?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只是防止病变,没有事。你别骗我了,我不怕死,是那个病,你就说,我不能拖累你和女儿。
刘玉英又心疼又生气,我咋说你才信!刘玉英生气地流下了眼泪,说着就去剥赵汉山的衣服。你咋像个孩子似的!我辛辛苦苦为啥呀?不就是为了治你的病嘛!你想把我气死啊!快给我老老实实换上!
赵汉山没有办法,让刘玉英逼着重又穿上疗养服。
一帆呢?
别提了,一帆这孩子把我快气死了……
刘玉英心惊,一帆跟你说啥啦?
一帆她,她在给一个快要死的老太太当护工!我再住下去就是害女儿了。赵汉山说着流下了眼泪。刘玉英也惊得啥也说不出来,她立即跑出病房。
刘玉英跑进特护病房,赵一帆正在给老太太擦脸。刘玉英二话没说,拉下脸一把把赵一帆拉出病房。刘玉英心里有一股火在燃烧,她非常气愤却尽力压低着声音。
我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我不是不要脸!我不答应他,就借不来这些钱,没有这些钱,你爸就住不了院,我为了谁啊?我是为了治好你爸的病,为了让你能安安心心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