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帆咬牙切齿低着声说，我爸不需要这种脏钱来治病，我也不需要这种脏钱来供我上学！
赵汉山不放心母女俩，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下了床，他跟着刘玉英来到特护病房外的拐角处，见她们母女俩哑着嗓门在打嘴仗。
你嫌这钱脏，你可以不用，但你爸不能不用！干净的钱，我也要，有吗？
我会挣出这笔钱来的！
等你挣到这笔钱，你爸早死了！
赵一帆睁大眼睛盯着刘玉英。
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啊，你多长时间挣来这笔钱？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你爸的病能拖吗？我告诉你，他是晚期，已经扩散，不能手术了，只能化疗控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等你挣来钱，早晚三秋了！
轰隆！赵汉山的脑子里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他的两条腿立时酥软下来，他倚到墙上才勉强立住没倒下。
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妈不是犯贱的人，你要是还承认是我生的，就好好地跟我回去。
赵一帆仍拧着脖子不理她。
刘玉英再放低声音，别再让你爸为我们俩的事操心……你要是想让他再过几天平静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回学校上学；你对我咋着都无所谓，但你不能让你爸知道这些，是不是要我跪下求你？
你要是再敢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就死给你看！
我不用你操心，你妈是啥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心里有多苦，你也应该懂！你必须停止当护工，立即回学校上学，要是不上学，就辜负了我和你爸的一片心，要是没文化，将来也摆脱不了我这样的命运！
我就是要饭当叫花子，也绝不做那种下贱的事。
扑腾！拐角处的赵汉山听了母女两个的话，他一脸绝望。一阵头晕，他再也站不住了，轰然倒地。走廊里的人大呼小叫，惊动了整个楼道。
刘玉英和赵一帆发现了拐角处的一团忙乱，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刘玉英试着要努力说服女儿，她伸手扶赵一帆的肩膀，赵一帆立即把她的手甩掉。
刘玉英苦苦哀求，相信妈妈，一帆。
赵一帆低着头根本不理睬，然后扭身重回病房。刘玉英无奈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吼，你这是在害你爸！
林佳玲第二天再去长院看赵汉山，赵汉山躺在病床上正背着仪器在往体内输化疗药剂，刘玉英坐在一边看着。赵汉山见林佳玲来看他，想坐起来，让林佳玲按住了。林佳玲从包里拿出两千块钱，表达了他们两口子的一点心意。刘玉英和赵汉山不知道说什么好。林佳玲拉上刘玉英，她们一起去找那位西服革履中年人。
赵一帆已经从医生那里证实了父亲的病情，她失神地回到特护病房，啥也不想干了。西服革履发现赵一帆精神恍惚，立即来了火。
你这了头是咋回事？咋不干活呢？
赵一帆心里很痛苦，我爸也已经晚期扩散了，连手术都不能做了。
西服革履一愣，你是说，你不想再做护工了？
赵一帆一片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咋办。
林佳玲和刘玉英急匆匆进了特护病房，赵一帆失神地在喂老太太吃东西，西服革履在一边看着。林佳玲没有喊，她悄悄地走过去，轻声跟西服革履说，先生，到门口说话好吗？
西服革履无奈地随林佳玲来到门口。
情况你都清楚了，她是我的学生，我得对她，对她父母负责，她不能不上学，你明天重新找人好吗？
你看我妈这个样，不好找啊！
我相信，你也是有同情心的，这样不只是耽误她的学习，而要耽误她的一生。
我们是有协议的。
当时她不知道她爸的病情，她也没跟你说实话，她才十五岁哪！我求你了。
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是你妹妹，你能忍心这样做吗？让一个孩子丢弃学习，帮你做这种事，你不觉得太不近人情了吗？
西服革屐自知理亏，好吧，我明天重新找人。
一帆，你跟林老师走吧，今天我来做。刘玉英接过赵一帆手里的饭盆。
赵一帆站了起来跟西服革履打招呼，叔叔，对不起。
西服革履反不好意思了，没关系，好好上学去吧。
赵一帆去父亲病房打招呼，一个馒头和一碗菜凉在床头柜上，她爸一口都没有吃。赵汉山睁着两眼，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眼泪从两个眼角静静地流到枕头上。赵一帆扑到父亲身上，紧紧拉住父亲的手，爸，你咋不吃饭呢？
赵汉山的泪更加汹涌，一帆，爸对不起你，我连累你连学都不能上。一帆，爸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爸，你说。
家里再穷再苦，你得上学，你要上高中，要考大学，要不，爸我死不瞑目。
赵一帆跪在了床前，爸，我答应，我这就回学校去上学，你好好治病。
还有，你不能这样对你妈，她是咱们家最累最苦的人，那天你回家从家里跑出来，我看见了。
爸！你咋不在家待着？
就算你妈做了啥不好的事情，那也是为了给我看病。
赵一帆很惊慌，她反过来安慰父亲，爸，妈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你妈她是个贤惠的女人。一帆，你答应我，一定要对你妈好。
爸，我着应你。
一帆，还有件事。
赵一帆很紧张，爸，啥事？
算了，不说了。
赵一帆急了，爸！你说，啥事？
爸本不应该说，但你是我的女儿，我要女儿为我做一件事。
爸，你说，你要我做啥都行。
听人家说榴莲特别好吃，我这辈子还没吃过榴莲。
爸，我知道了……
赵一帆跟着林佳玲去了学校。
赵一帆又回到学校继续班长的职责，林佳玲在课前把赵一帆申请休学的原因告诉了大家，几个女同学流下了眼泪。
自修课上，林佳玲发觉赵一帆神情异常，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埋头做作业，赵一帆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愣神儿，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流。林佳玲悄悄地来到赵一帆身边。
一帆，咋啦？
赵一帆更伤心起来，全班同学都扭过头来看着她。
一帆，有啥事啊？
我对不起爸爸。
你又想啥呢？
我爸跟我说，榴莲特别好吃，他这辈子还没有吃过，就这么个要求，我都没法满足他。
一帆，你别难过。你爸想吃榴莲，不是你不孝顺，是你没有这个能力，你不要臼责，也不要难过。林佳玲说着从舟上摸出一百块钱。一帆，你拿着，放学后，去给你爸买个榴莲。
林老师，你已经给我家两千块钱了，我不能再要……
拿着，你爸之所以跟你说，他是想要享受一下女儿对他的孝敬。
赵一帆含着眼泪接了一百块钱。同学们看到这情景，纷纷走过来，向赵一帆伸出厂援助之手，有的拿十元，有的拿五元，有的两元一元。赵一帆受不了了。
林佳玲说，李莉！
李莉站了起来，到！
林佳玲说，赵一帆父亲在医院化疗，化疗一次要六七千块，大家能帮助的就帮一下，一百不嫌多，一元也不嫌少，你负责一下，做好登记。同学们自愿，有想捐助的，就交给李莉同学。
班里的同学都围向李莉，有的给了一白元，有的给了五十元，有的给了三十元……
林佳玲从教室出来，她去找了校长王海清，她觉得这事应该向校长汇报。王海清也被赵一帆的行为感动，也为她担忧，他当即下了决心，学生有困难，学校不能不管，应该在老师中间发动一下，让大家献爱心，其他班的学生就算了。林佳玲十分感激。
全校的老师都捐了款，俞老师最少也捐了五十元，崔静捐了两百元，吕老师捐了三百元。林佳玲正跟李莉在办公室统计捐款，路海龙在数学教学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林佳玲发现了，问他有啥事。路海龙走进办公室，来到林佳玲办公桌前，从裤袋里摸出一把钱，放到林佳玲办公桌上就走了。林佳玲一看是五百元钱，她立即追到门口喊住路海龙。
路海龙！你这是干啥？
你们班不是给赵一帆家捐款嘛！我也给她捐点。
学校规定别的班学生不捐，你这钱不能接受，你咋会有这么多钱？
林老师，我路海龙学习是不好，但不至于去偷钱。我们家现在多少有点钱，这钱是我爸给我的零用钱，赵一帆挺倒禕的，她这么聪明，不应该这么倒霉。
说完路海龙转身跑了出，林佳玲看着离去的路海龙，他让她深思。
赵汉山紧闭着眼咬若牙躺在病床上。赵一帆戴肴口罩套着胶皮手套给老太太擦身子、赵一帆蹲到痰盂前呕吐、两服革瓶训斥赵一帆……一个个镜头闪在他眼前。“你爸的病能拖吗？我告诉你，他是晚期，已经扩散，不能手术了，只能化疗控制，随时都存生命危险！等你挣来钱，早晚三秋了！”母女吵架的声音一句句在他耳边回响。
赵汉山的牙越咬越紧，眼泪从两个眼角悄悄地涌出。赵汉山不声不响爬起来，他拉开床头柜，拿出了赵一帆的书包，他从书包里找到了纸和笔，他坐在床头柜前，在纸上写着啥。
赵汉山放下笔，把写好的纸叠好，夹到赵一帆的书甩，把书放进了床头柜里。赵汉山从床头柜里拿出衣服，换下了疗养服。
邻床奇怪，赵老师，你这是要做啥呢？
赵汉山换好衣服，来到病房的窗户前，他推开塑钢窗，抬头看天，他高声喊，今天天气真好！是个好日子啊！选都选不着的好上子啊！
赵一帆双手捧着一只榴莲，林佳玲背着五千多块钱捐款，两个人髙高兴兴地走进民院大门。
林老师，一到病房，我就切开来给我爸吃。
哎，你爸肯定会很髙兴。
嗯，我爸要知道全班同学和老师给我家捐款，他一定会很激动。
哎！咱们赶紧去叫他高兴高兴。
林佳玲和赵一帆小跑起来。她们来到医院住院部楼下，楼下围了一大片人，人堆甲有人在哭喊，不知发生了啥事，两个急忙走过去。
汉山！你干吗要这样！你干吗要这样啊！
林佳玲和赵一帆一听那哭声，头发都竖了起来，赵一帆双手紧紧地抱着榴莲慌忙跑过去，她看到母亲趴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得死去活来。
我的天啊！我把化疗的钱都交齐了啊！你这是干啥呢！你这叫我们咋活啊！……
赵一帆挤进人堆，她一下傻了，手里的榴莲啪地掉到地上。赵汉山头部出血，躺在地上已经死了，医护人员正在给他蒙上被单。
赵一帆扑过去趴在赵汉山身上，爸！爸！爸！
林佳玲也挤了进去。
我的天啊！你咋这么想不开啊！……刘玉英哭得更加伤心。
赵一帆抱着父亲遗体，哭得喘不过气来。林佳玲也泪流满面。
赵汉山的遗书是林佳玲发现的。她回到病房，帮小帆整理她爸留下的遗物。林佳玲从赵一帆的书里发现了赵汉山写的遗书。
一帆，爸爸给你起这个名字，是期望你的人生一帆风顺。可是爸爸太没用了，让你这么小就经受逆风。爸爸害了你，连累得你连学都没法上。我不配做父亲。
我真不想死，但我却得了这种病，这是天意。我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这倒解除广你和你妈的苦难。一帆，你妈是正派的贤妻良母，不论她做错了啥，都不是她的本意，你妈是为了我，她是你的好妈妈，你一定要原谅妈妈。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盼望你上学，你一定要上高中，上大学，要不我死不瞑目……
林佳玲卖到这里已是满脸泪水。
林佳玲帮着刘玉英和赵一帆安排好赵汉山的一切后事，走出太平间，她要出租车送刘玉英和赵一帆回家。赵一帆独自只顾朝医院大门外走。
刘玉英赶紧跑过去拉赵一帆，赵一帆一扭身子，转身愤怒地冲着母亲吼，你不要碰我！爸知道你做的事情，爸就是叫你逼的！
女儿竟这样对她说话，刘玉英快气晕了，一帆，你、你……
你让他没脸见人！
林佳玲见母女俩吵了起来，急忙跑过来拉住赵一帆，一帆！咋能这样跟母亲说话呢！
我没有她这样的母亲！
刘玉英一屁股坐到地上，我好命苦啊！我前世作了啥孽啊……
一个坐地上哭，一个要跑，弄得林佳玲顾此失彼，她只能拖住赵一帆，耐心地劝她，一帆，你妈正在悲痛之中，陪你妈先回家，好吗？
我不回家！
你不回家上哪？
反正我不回家！
一帆，听话，你妈心里很悲痛，你再要这样迁怒她，她会承受不了的！
赵一帆沉默……
一帆，你应该相信妈妈，就算她有错，也是一时无奈，她已经很痛苦了，你要是再这样对她，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赵一帆痛苦地说，林老师，我没法原谅她。
你妈再错，也是你妈，这个时候，你更应该体谅她。
林老师，我真的不想回家，我回家，只会更加痛苦。
林佳玲搂着赵一帆，要是你真不想回家，那就先到老师家住几天再说。
赵一帆抬起泪眼，老师，上你家，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你就跟妈一起回家。
赵一帆很坚决，我不回家……
不回家就上老师家，但我们必须先把你妈送回家。
蛊
（下巽上艮）
彖曰，蛊，刚下而柔上，巽而止，蛊。
像曰，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
--《周易》
注：巽。八卦之一，象征风。
《彖传》说，《蛊》卦刚艮在上，而阴柔巽在下，柔则情不能上达，刚则情止于身（上下不通情而致乱），所以卦名为蛊。
《像传》说，山下有风，这就是《蛊》卦卦象。君子（观此卦象），于是赈济百姓，培育道德。
林佳玲想跟方卓然先打个招呼，领赵一帆到家里去住，免得突然又弄出不愉快，但电话没能打通。林佳玲只好先打车和赵一帆一起把刘玉英送回家，安顿好刘玉英，再和赵一帆一起回家。
林佳玲快做好了饭方卓然才回来。门铃一响，林佳玲立即关掉炉灶的火先跑去开门，她怕方卓然一见赵一帆意外冒失，让赵一帆尴尬。方卓然今天喜气洋洋，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盒子，他的喜气把林佳玲要说的话给压住了。
佳玲，你猜我拿的是啥？
林佳玲当然是猜不着，你买啥啦？
方卓然一边换鞋，一边小心地把那盒子放到茶几上，然后轻手轻脚小心地解开包装盒，从盒里拿出一尊包公的黑陶雕塑，十分得意，咋样？
林佳玲看了一眼，不错，哪买的？
方卓然把黑陶包公放茶几上，帮人家打赢了官司，人家就送了我这个，是名家的作真的不错。
快弄饭吃，我买了票，美国大片《撞车》，吃了咱去看电影。
方卓然一高兴，顺手搂住林佳玲想亲一口，林佳玲急忙摇头，拿手朝后指。方卓然没反应过来，仍要继续。咣当！身后厕所门响，赵一帆走出厕所，很是尴尬。
方大哥！
方卓然赶紧放开林佳玲，浑身的喜气全跑了。他嗯了一声，把黑陶包公搾到写字台。
卓然，你来一下。林佳玲进了卧室，方卓然跟了进去。
卓然，我给你打电话，你手机一直没开。
我一下午都在法庭上。
赵一帆她爸去世了……
方卓然一怔，是吗？这么快！
是跳楼，他知道得了癌症，不想拖累妻子和女儿。一帆跟她妈更别扭了，我只能领她来咱们家。
事愔确实意外，有了上次的教训，方卓然也真的很同情赵一帆，真是屋量偏遭连阴雨啊！
一帆得在咱们家住些口子。
方卓然还是有些意外。
她父亲一死，她更不跟母亲说话了，这样闹下去，弄不好会出事……
我砰解你的心情。
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林佳玲恳切地看着方卓然。
没办法就住吧，我在客厅睡沙发。
不用，让一帆睡沙发就行。
不好，既然在这儿住，她也不小了，睡客厅沙发不方便，我睡沙发，你跟她睡卧室。
林佳玲很感动，卓然，谢谢你。
你又谢，夫妻之间，礼太多了反而有问题。咱们两个可上万不要在感怡撞车啊！哎，电影票咋办？
我陪你去看啊！
那赶紧弄饭吃。
饭做好了。
林佳玲和方卓然一起走出卧室。
一帆！吃饭了。
客厅里没有赵一帆，林佳玲慌了，方卓然也奇怪。林佳玲一看赵一帆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不见了，到门口一看，她的鞋也不见了。
卓然！她走了，可能听到咱俩刚才说的话了。
方卓然有些愧意，哎哟，弄不好她误会了。
你吃饭吧，我得去找她。我不能陪你看电影了，让康妮陪你去看吧。
你吃了饭再去吧。
我不吃了。林佳玲说完，急急忙忙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