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富根叼着根烟走出屋子，来到后院院子里。他看一帮学生家长都来了，心里有点烦，他不明白他们咋会知道他在这里。但他一点没着急，不就是一帮民工嘛！他有哥在后面做福山，还怕他们不成。路富根想到这一层，立即踏实下来，他悠悠荡荡来到家长们面前，拿腔拿调开了口。
我说林老师啊！这事你真的是搞错了。我办民工子弟学校，跟你救人一样，都是为打工的农民兄弟排忧解难，替他们着想，为他们着急，帮他们解决困难。我这人没啥本事，就只有一个优点，心善。看着这么多孩子没学上，心里着急哪！这关系到他们一生的前途啊，关系到国家的西年大计哪！我自筹资金办起这学校，是积德行善哪！
谁也没说你办学不好，现在师生死的死，伤的伤，都在医院躺着哪！你校长咋能不管呢？林佳玲不想跟他瞎扯。
路富根瞟了林佳玲一眼，他认定是这个女人在跟他过不去，他就故意逗她，林老师，我倒是想管来着，可这事不该我管啊！不是说名不正，言还不顺嘛！房屋倒塌是天灾，不是我路富根让老天下这么大雨，也不是我路富根让它刮这么大风，我遭这么大损失想哭都找不着地方呢！
家长们一看路富根那不负责任样，一个个都气歪了嘴。
郭全民头一个忍不住了，他上前责问，你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学生在你的学校上课，教室倒塌砸伤砸死了，你学校当然要负全部责任！
路富根更不把家长当回事，他一点都不跟郭全民急，反嬉皮笑脸说，这位家长的话没错，学校的事我是得负责。可这不是学校的事哪！我的教室好好的，是老天爷把教室弄倒的呀！你得找老天爷去哪！哎，你我明白了。老天爷不好找，政府不是咱们的天嘛！找政府啊！人民政府不就是为人民办事的嘛！咱不适人民嘛！政府不就得给咱办事嘛！对吧？
秦梅珍也急了，我的孩子就是在你学校砸死的，你总得有个说法吧？
路富根假装同情，小云这孩子太可怜了，让人心痛啊！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啥事都得分清责任。你女儿夂红云不是死在学校哪！她是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那是医院延误治疗造成的，是医院的责任，你得去找医院哪！这账咋好算到我的头上呢！
林佳玲看着路富根一副耍无赖的样，忍无可忍，路校长，你要是抱这种态度，只怕法律不会容许。
路富根丢掉了烟头，他满脸堆着笑，林老师，你要这么说，就太不友好了。话说白了，救人不是我路富根求得你，你送受伤的师生去医院，也不是我路富根请得你，你拿自个儿的信用卡担保医药费，更不是我路富根逼得你。你见义勇为，你舍己救人，你助人为乐，一切都是你自愿的！现在要是后悔了，好办，你去医院把信用卡撤回来就是了！用不着领一帮人来跟我闹，是不是啊？咱们无冤无仇的，何必呢！
郭全民看路富根那滑头样，气愤不过，你这是啥屁话？
路富根还是不急，反问郭全民，你想要我说啥话？你教我啊！
秦梅珍说，你这么不讲理，我们只能跟你到法庭上去说话！
路富根两手拍起了巴掌，非常欢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去告就是了，我随时恭候。
林佳玲一看路富根这无赖劲头，已经没有跟他说话的兴趣。林佳玲跟家长们说，既然他是这样一种态度，我们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咱们走吧。
路富根居然笑脸相送，慢走啊！走好！恕不远送啊！
林佳玲咋也没想到路富根会这么无赖，学生在学校发生问题，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学校不可能不管。这个人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跟这种人没啥可谈，她领着家长们离开了民工子弟学校。
路富根回到牌桌上，这一番交涉，反让他添了情绪。
小六子，还是我来吧。
小六子立即把位置让给了路富根。
他们走了？
走了，天下第一傻帽。路富根坐下码牌。
她是谁啊？
城北中学新调来的一个教师，你们知道她傻成啥样吗？
上床不要钱？
比这还傻！
倒贴？
比倒贴还傻！
那傻成啥样啦？
房屋倒塌她去救人，还拿自个儿的信用卡押到医院，给这帮打工农民的孩子担保医药费！
那可真成国宝级傻帽了，如今还有这种人？
哼，她爱管闲事，那就让她去管吧！
林佳玲闷闷不乐，领着秦梅珍、郭全民等家长走出城北民工子弟学校大门，现在这事像根绳子一样缠到了林佳玲身上，她毕竟刚来平海，她也不知道这事该咋办。路富根这么不讲理，交涉肯定解决不了问题，唯一的办法只能通过法律来解决。家长们一听打官司一个个都直摇头，他们哪有钱请律师。林佳玲已让路富根气坏了，这事她不帮也得帮了，她了分有把握地告诉家长们，我丈夫是律师，他懂，我回去跟他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免费帮你们当律师。
家长们愁苦的脸上立即有了笑容，有林佳玲这样的好人，对他们是最大的安慰。
林佳玲在民工子弟学校那里跟家长们分手，眼看快放学了，她没再去学校，直接回了家。路上顺便采购了一些菜，回家早早做好晚饭，为了那些受伤师生，她准备主动向方卓然妥协，夫妻之间，有啥好计较的呢，别扭来别扭去，到头来还不是睡一床，还不是在一个锅里摸勺子。方卓然下班回家，林佳玲已经把两菜一汤摆到了小客厅一角的餐桌上。
卓然！吃饭了！林佳玲叫得非常亲切，像一对恩爱小夫妻。
方卓然一听林佳玲甜甜的喊声，心里那点不快立即土崩瓦解，他随即放下包，洗了手来到餐桌。一看桌子上摆着红烧鱼、清炒鸡毛菜、沙锅排骨豆腐汤，没坐下先章筷子尝了一下鱼，又拿调羹喝了一口汤，味道十分鲜美。
嗯，今天我算体会到了小家庭小日子的滋味。
只要我有空，天天给你做爱吃的。
两人高高兴兴吃起来。吃着吃着，林佳玲憋不住心里那事，她一边吃一边向方卓然请教。
卓然，有件事我要向你清教。
方卓然听林佳玲这么一说，觉得见外了，他爽快地说，太贬我了吧，夫妻之间还说请教，要我做啥，只管吩咐。
民工子弟学校那校长是无赖，拉起来一条，放下去一摊，受伤师生的医药费，他一分钱不想出，你说这种人咋对付好？
方卓然似乎早有所料，把你套住了吧？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法律来维护自个儿的权利。
打官司？这些学生家长都是打工的农民，他们没钱请律师啊！
这些农民啊！出了事，只知道吵架，吵架要是能解决问题，那还用法律干啥呢？告诉他们，只有法律才能维护他们的权利，要不打官司，啥问题都解决不了。
林佳玲不好意思地说，卓然，他们不是不想打官司，只是没钱请律师，你帮帮他们？
让我免费替他们当律师？
行吗？他们真的挺可怜的。
我的林老师，现在还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我才请教你，求你帮忙呀！
方卓然有些为难，我个人好说，老婆的指示，白干就白干。可我现在是挂了牌子的律师事务所哪！
我知道，是让你为难了。
这不是为难不为难的事，我发现你做事情太重感情，少理智哎！
你不愿意？林佳玲十分意外。
我的太太，这绝不只是个收不收律师费的简单问题，这要关系到我的名声，关系到我律师事务所今后的经营哪！
林佳玲不解地看着方卓然，咋会呢？你这是做好事啊！
方卓然竭力想让林佳玲明白，我的夫人，你应该明白，我是炒了老板自立门户的，如果我接这粧官司，这是我事务所开张的第一桩官司，要是免费，传出去，我的事务所成啥啦？没业务，免费服务，不让陈大平笑歪嘴！今后我还咋在这圈里混啊？
林佳玲没完全理解，她还是恳求地看着方卓然。
方卓然继续解释，我从大平事务所杀出来独立挂牌，多少人在看着我，有人巴不得我失败，有人跷起脚后跟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的第一桩官司，律师费不是免费，而是要高于大平事务所，而且必须在别人打不崴的情况下我把官司打赢，这样，我才能在竞争中立住脚！
让方卓然这么一说，林佳玲一点情绪都没有了，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方卓然发现了林佳玲的情绪，耐心地劝她，佳玲，现在是市场经济，竞争时代，强胜弱汰，我要是按你的思想来经营，我的事务所用不了半年就得关门。咱还哪来钱买新房子？还咋提高咱的生活质量？还咋挤进小康的行列？
两个人说到这里，已经走上了两条岔道，越说离得越远。林佳玲不想比自个儿难堪，也不想让方卓然为难，她意识到这事已没有再商量的必要，她装作没事地收了话，没关系，我不过这么一说，没想到会给你添这么多为难，那就算了，只当我没说，快吃饭吧。
方卓然发现林佳玲真的不高兴了，他还是解释，佳玲，你别搞错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家得靠咱们两个来创哪！
林佳玲已经端起剩菜和碗进了厨房。夫妻两个表面平静，心里都别扭着，又是一夜无话。
清晨，林佳玲依旧五点二十起床。这一夜她没有睡好，她从来没有觉察到方卓然对她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这件事，开始说得那么好听，真要他做事了，他弄出这么一大堆为难，别说请，求他他都不答应。不高兴归不高兴，林佳玲还是恪守妇道，她依旧早早起来，怕影响方卓然睡回笼觉，做早餐都轻手轻脚。她吃了，给方卓然备好早餐，然后背着包步行去上班。
开庭通知书是刘玉英直接送给路富根的。刘玉英签收了快递，一看是法院来的，她明白里面是啥东西，她一刻也没耽搁，只当啥都不知道，立即转身送给了路富根。
路富根拆开特快，一看是法院开庭通知书，他还是相当的意外。大话哪个人不说，可真让人告上法庭，那也不是件光荣事。他没想到这帮民工真会告他，他一看，原告的名单里居然还有刘玉英，她他妈还不露声色亲自把通知书给他！路富根的气顶到了脑门，他把通知书狠狠地摔在办公桌上，两眼瞪着刘玉英，刘玉英不敢抬头看他。
好啊！弄半天，我花钱养了个家贼！
校长，出啥事啦？刘玉英装作不知道。
你向个儿送来的快递，还装傻啊！
我、我没做啥呀！刘玉英心中已经有愧。
路富根把法院开庭通知书扔给刘玉英，这是啥？
刘玉英低下头一看，不敢再抬起头来与路富根对视，我不是真心要告你，他们硬拉我，我要是不同意，他们更会怀疑你不一视同仁，说你背后捂了我们的嘴，所以我就签了字。
这么说，你到法院告我，我还得感谢你啰？
刘玉英低下头……说，说实话，那些农民真的挺难的……
你这么可怜他们，咋不救济救济他们啊！刘玉英说这种话，路富根更火。
我们汉山的医药费我还不知道咋办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赵老师的事我不会不管。
刘玉英嘟哦了一句，那你也没给一分钱……
有困难你不来求我，跟着别人一起告我，你还想不想上？
请校长体谅，我真的很难，林老师是我女儿的班主任。
我箬告你啊，你再吃里爬外，就别在这里干了！
我知道了。刘玉英低着头离开了路富根的办公室。
路富根想这事肯定是那个林佳玲在背后鼓捣的，这帮农民借他们十个胆都不敢告他，也不会有这脑子。现在人家真告了，开庭时间都有了，这可不是闹着玩，法庭上可不管你是谁弟弟，市长儿子也不一定行。几个师生受伤，而且死了一个，市长又在学校开过现场办公会，明令要安抚好死伤家属，他啥也没安抚，无论从法律还是从行政命令论，他都不占理哪！路富根这会儿才感到事情的严重，还真他妈麻烦了。
路富根走进路红旗家，路红旗正坐在红木沙发上接电话。说是哥，其实是堂哥，路红旗是他伯伯家儿子，堂哥算是亲哥，一个爷爷，同宗一门，一根血脉。说是兄弟，路富根进路红旗家却不能跟进己家一样，一听他在接电话，立马就闪到一边，他跟他早就学会了闪。路富根人闪在一边，眼睛却没有闪，他又把路红旗家的客厅扫了一遍。全套红木家具，墙上鱼鳞片一样挂满了名人字画，还有那等离子电视，豪华音响。这些他不知看多少遍了，但每次看每次感受都不一样。他这次的感受是个疑问，他想这些豪华家具和电器，是他自个儿买的，还是人家送的？
人闪了，路富根的耳朵也没闪，一直听着那电话，他不只想掌握近前的时间，也稍带注意着那电话的内容。路红旗坐在红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副官腔。
你们的事，不是很好办哪！我已经跟工商局长打招呼了，你们想法约他见见面，最好呢把他请出来，做事情嘛！不要那么死心眼。你们好好跟他沟通沟通，要是还不行，你再告诉我。好吧，我很忙，还有人在等着呢，不聊了。
路红旗放下电话。路富根不失时机地提着两瓶酒两条烟，躬着腰凑过来。路红旗知道他提来了啥，很不以为然。
富根，又咋啦？
路富根立即哭丧着脸，把屁股挨到沙发上，哥！这帮穷光蛋把我给告了。
打工农民还会打官司？
都是城北中学那个姓林的老师挑唆的，法院开庭通知都来了，哥，你可要帮我啊！
路红旗一边听着一边想，法院的事不能乱来。
路富根急了，那咋办？十几个人受伤，还死了个小女孩子呢！我看报纸上有过这种事，一赔就二三十万哪！
这样吧，你去鑫源房地产开发集团公司找总经理牛鑫。
找他管用吗？
我听他说过，他请了一个常年法律顾问，十分了得，说那小子把一场国际官司都打赢了，还会一口英语，要是请到他当律师，啥官司都能打蠃，请他帮忙协调一下。
路富根心里不踏实，哥，我跟他不熟呀！还得你跟他说才行啊。
路红旗满不在乎，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这点烟酒你带上给他吧。
路富根没看出路红旗那不屑，我另外再买。
买啥买！我要这些破玩意干么？放着也是浪费。
那我……
路富根提着烟酒，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走向坐在老板台那边的牛鑫，此时的路富根比孙子还孙子。
牛老板，我求你帮忙来了。路富根脸上挤满了笑。
其实牛鑫根本没看路富根那脸，他正在批阅一份文书，签完他那大名收起笔，才不冷不热地回应路富根，路秘书来过电话了。嘴上称路红旗为秘书，内心却知道他不过一司机，这秘书叫得不免有一种讽刺的意味。路富根自然听不出那意味，听牛老板称他哥秘书，他反倒感觉找到了一点本钱，像煞老市长秘书的弟弟似的，立时就不那么孙子了。牛鑫却把路富根那点心理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想让路富根在他面前有那种感觉，他在他面前只能当孙子，于是他接着便问，他是你嫡亲哥？
堂兄，我大伯家的哥。路富根并不知牛鑫的用意，一副傻乎乎的样。
牛鑫点着头继续剥他们哥俩的关系，他跟老市长有些年头了吧？
路富根更来了劲，老市长在区里当副局长我哥就给他开车，从区里的副局长开到局长、再开到副区长，再跟着开到市里当局长、一直跟他开到当副市长、市长，再跟着开到人大主任，差不多30年了。
牛鑫玩味地点着头，嗯，这年头，行行出状元啊！怪不得市里那些局长都这么买他的账。
路富根神秘地要告诉牛鑫一个秘密，那是！那些局长，差不多都是老市长在台上的时候提拔的。
牛鑫一语双关，嗯，我明白了。
路富根这才想到他来找牛老板的正事，立即又孙子起来，牛老板，也没给你带啥东两，这两瓶酒两条烟，一点心意。路富根跟没见过世面一样，还特意把烟酒拿出来过目，烟是中华烟，酒是五粮液，他就把烟酒放到牛鑫的老板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