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样做不觉得过分吗？林老师不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老师，她昨天救孩子，把孩子送到医院，还拿自个儿的信用卡为你们构保医药费，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要是再缠着她，再让她去帮你们找那个学校要赔偿，这太不近人情了吧？
郭全民非常惭愧，校长，说心里话我也不想再麻烦林老师，可是路富根这家伙太坏了，他躲着人都找不到，林老师为我们孩子担保着医药费，要是路富根不出面，就让林老师为了难，我们想应该让林老师知道这件事，跟他们一起来找路富根，要不，林老师也要吃大亏。
秦梅珍更是一肚子苦水，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尤声，没办法才来麻烦林老师的。
那你们想想，那里的校长能听林老师的话吗？她刚来到平海，她也不认识那校长呀！
郭全民对林佳玲抱有信心，林老师很公道，她说话办事都在理上。
王海清耐下心来劝他们，你们这样做是很不对的，这不是枪打出头鸟嘛！现在见义勇为的人本来就不多了，要是谁伸头就赖着谁！以后谁还敢出来主持正义做好事啊！
又白又胖的崔静恼怒地嘭一下推开王海清的门，她也没管这一屋子老百姓，见面就没好气地对王海清发起牢骚来，校长！8（3）班教室里的那个新老师是谁呀？
崔老师！你来上班啦？那是新调来的林老师，林佳玲！我以为你还要歇儿天呢！顶你的俞老师也感冒了，我让她顶儿天，兼你们班的数学课。
她搞啥搞呀！让学生把作业本都撕了！标啥新，立啥异啊！
王海清一惊，咋会呢！人家在那里是年级组长，班主任，模范教师！
你去看看吧。崔静很不高兴地离开了。
王海清还没回到办公桌跟前，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王海清只好去接电话。电话是医院打来的，问城北中学有没有林佳玲这个人，王海清告诉他林佳玲是他们的老师，那边说让林佳玲赶紧去医院交那十几个死伤师生住院的押金！王海清说他们搞错了，她是城北中学的老师，死伤的师生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让他们找民工子弟学校，不要找林佳玲，她正上课呢。那边说他们一点没搞错，他们不认识啥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人，他们只认林佳玲，是林佳玲在那里押的信用卡，以她丈夫的律师事务所的名义做的担保。他反问王海清，他们不找林佳玲找谁。问得王海清反没话可说，他只好答应转告林佳玲，让她想法去处理。
王海清放下电话，他替林佳玲头痛。这年头，好事做不得，做好事反而惹麻烦，死伤学生家长找，医院也找，麻烦大了。郭全民一看校长打退堂鼓，只好继续求他，说他们不也不想麻烦林老师，但林老师已经把自个儿的信用卡押在医院了，要是不追民丁子弟学校去解决，医院整天要追林老师，这样更麻烦。
王海清只能摇头苫笑，这算啥事啊！办公室门又让人嘭地推开，王海清以为又是崔静回来了，他想说她不讲礼貌，结果进来的是伍忐浩。王海清生气的脸立即换成笑脸，赶忙起身迎接。
哟！伍处长，你大驾光临咋也不打个招呼？
招呼？手机不开，电话占线，你让我咋招呼啊！伍志浩很不满意。林佳玲呢？让她赶快跟我走。
你也找林佳玲？王海清不明白咋都来找林佳玲。
你没看新闻啊！城北民工子弟学校教室倒塌都砸死了人，市长亲自到学校开现场办公会，林佳玲是现场见证人，赶紧让她跟我走。
她正上着课呢！
找人替她。
王海清看表，还有十来分钟就下课了。
伍志浩急了，你脑子没问题吧？是她等市长，还是让市长等她啊？
好好好，我去叫。王海清没了辙，只好出门去叫，一边走一边替林佳玲担心，唉！干点啥不好，咋去管这种事呢！
路富根的办公室充分体现着乡镇企业家的风格。两间开间，地面铺着廉价的瓷砖，墙上还用瓷砖贴了墙裙；屋里到处都摆放着工艺品，但都是地摊上捡来的冒牌货；一面墙的书橱，里面没有几本可看的书，整个一土包子开花。
路富根坐在老板台后面手忙脚乱地在拨电话，电话一通他忽地起立，而且两脚跟靠拢，没当过兵却知道啥叫立正，他毕恭毕敬地立在写字台后的坐椅前，似乎这么打电话，方显出他对通话者的敬重。
哥！不得了啦！昨晚一个学生在医院死了！你可得帮我哪！
接电话的是他堂哥路红旗，老市长现人大主任的司机，他正开着车要去接领导上班，他边开车边接电话，老弟，我看到新闻了，这事闹大了，我先教你一招。
路富根点头又哈腰，好像路红旗能看到他的样子，哥，你快说，啥招？
闪！路红旗玩味地拖着长音。
闪？路富根品味着，侃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天上掉下石头来，你咋办？
我躲开呀！
躲太慢，也太笨，要闪。
哥，你说得对，闪，要闪。
你不闪，会把你砸成肉酱；你要是闪开呢，那就逢凶化吉，你还是你。
哿，这事我咋闪啊？我还是躲起来算了。
你躲哪去啊？你躲得了吗？太肤浅了，你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你能在平海消失？
哥，我是头笨猪，是躲不了，那你说咋个闪法？
闪，不是躲；躲是藏，不让人发现你，但这事你躲不得，越躲问题越大。明白了吗？
是是。
闪，是一种为人处世的韬略，闪是不对抗，是避其锋芒；闪是人在，却不照面，处处在，又处处不在，好汉不吃眼前亏，明白了吗？
路富根如获圣旨，茅塞顿开一般，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就是跟上面捉迷藏，耍刁，玩滑头。
不是耍刁，捉迷藏也不对，也不是耍滑头，要好好动动脑子，闪是做人的一种艺术，是人生诀窍，要悟，悟透了才能得心应手。要玩得好，你闪了，别人还看不出来。路富根一个劲点头，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路富根扣下电话，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到圈椅里，他端起泡好的茶，茶太烫，他正拿嘴吹着。咣当！刘玉英急匆匆推开路富根办公室，路富根一惊，手中杯子里的热茶洒到两腿上，烫得他吸着气站起来拍裤子。
你他妈慌啥！
市、市长他们来、来了！刘玉英有点语无伦次。
啊！到哪儿啦？
刚才市政府办公室来电话，说市长带着十几个局长要到咱这里开现场办公会，已经出发了。
路富根想起了堂哥路红旗教的那个招，立即眯起眼，做出一张笑脸，玉英啊！刚才人大主任办公室来电话要我去汇报呢，都是领导，我已经先答应了主任，答应领导的事不能反悔啊！我分不得身哪，你在这里替我接待市长。
刘玉英更慌，我！让我接待市长！我哪行啊！
你行！这事好办，领导说啥，你就听啥；领导咋要求，你就咋答应。要是问起我，就说我上市人大汇报去了。
我怕记不下领导的指示……
你办事我放心。赵老师受伤的事，我一定会管的，你别担心。路富根说着立即夹起包溜出办公室。
市长一行近十辆轿车浩浩荡荡开到城北民工子弟学校，交通警早在侍候，把民工子弟学校大门外两边街道都清空，指挥着车辆依次停到路边。市长打头，一群局长前呼后拥走进城北民工子弟学校。市长先找好自个儿的位置，站到废墟的制髙点。一群轿车呼呼隆隆开来城北，老百姓不知出了啥大事，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停下要办的事，从四面八方拥过来，一圈一圈在城北民工子弟学校聚集起一片人海。城北区地处郊区，平常的日子很平淡，没啥热闹可看，有点事情他们就情绪高涨，不管有没有好处，得不得便宜，跟自个儿有没有关系，看看西洋景也是挺有意思的。
市长理解成万民拥戴，异常兴奋，情绪激昂，他站在废墟上亲自在点名，媒体记者立即都围了上去，摄像机、照相机成排的镜头都对准了他。
公安局来了吗？
到了！公安局长响亮回答。
教育局！
来了！教育局长响亮回答。
工商局！
在！工商局长响亮回答。
生局、环保局、消防局、市容局，一个部门一个部门依次点到，点到的部门都立即有人响亮回答。市长十分满意，品尝到了沙场点将的滋味。不错，有呼有应，都按时到达。市长点完名，最后才问，这个学校的负责人呢？
刘玉英胆怯地抻着脖子回答，校长有事出去了，让我来听领导指示。
校长干啥去了？市长很不满意，他不是故意耍权威，他市长来了，各局长都来了，就是为你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事来的，你校长却不在，他咋会满意呢。
校长干啥去了？
到人大汇报去了。
人大汇报？你是干啥的？
我是学校行政办主任。
知道当时的情况吗？
伍志浩立即接过问话，市长，这位林老师是现场第一目击证人。
市长扭过头来看林佳玲，你是民工子弟学校的老师？
不是，我是城北中学的老师。
你咋会知道这里的情况？
我路过，雨太大没法行走，我到这里躲雨来着。
你把情况说说。
我在这里被暴风雨连车带人刮倒，没法再走，民工子弟学校这里有个门楼，我就到门楼下躲雨。当时街上的水像山洪暴发，冲到这里拐弯，大水先冲击民工子弟学校教室的墙，然后再拐弯流去。砖墙冲了近一个小时，教室就倒塌了，现在有十几个学生在医院抢救，一个女孩子，昨天晚上已经死在手术台上……
市长听完林佳玲的介绍，往废墟的制髙点挪了挪，撑着腰声情并茂地开始作指示。各位局长、伍志浩、刘玉英和相关人员一边听一边都还认真地做着记录。摄像机和照相机噼里啪啦，闪光灯闪得老百姓们眼花缭乱。市长却非常适应这种场面，人越多，闪光灯闪得越亮，他情绪越高涨。
我们平海市，经历了两百年未见过的特大暴雨的袭击，全市人民紧密配合市委市政府，万众一心，抗洪救灾，我们经受了考验，我们没有被洪灾吓退，经受了锻炼，战胜了灾害，我们的人民是英雄的人民，英雄的人民是不会被困难吓倒的！
局长们适时地带头热烈鼓掌，有的老百姓也跟着鼓起来。市长的情绪更加高涨。
同志们！乡亲们！这场两百年没遇的灾难，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它也暴露了我市抗灾工作中方方面面的问题，不只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全市有40多处房屋倒塌；死伤人数现在统计已经超过600人；全市停电达8个小时，部分地区停电长达16个小时之久……
刘玉英手忙脚乱，她咋也记不全市长的讲话，急得头上直冒汗。记者们都把录音机、采访笔伸向市长。
今天，政府的各位局长都来了，你们要认真履行职责，积极行动起来，针对问题，拿出整改措施，变坏事为好事。第一，要安抚好死伤群众家属，处理好后事。第二，迅速救灾，消除灾情。第三，深入现场调查研究，当场解决问题，消除隐患。要对全市的民工子弟学校做一次检查，凡是不符合规定不具备办学条件的民工子弟学校，应该立即撤销解散；像商品交易市场这种早期开发的市场，环境很差，治安很乱，建筑不合要求，事故隐患严重的，要关门限期修葺，不合要求的，坚决取缔。第四，对那些违章经营，社会治安混乱的地区和经营单位，要限期整改，不合格的坚决关停……
市长很年轻，有点少壮派气魄，调查完情况，当场做出批示，决定在这里作完指示立即转场。十几辆小轿车一溜烟鱼贯离开。市长一走，看热闹的城北区老百姓却炸了窝。当地居民、商贩、打工农民都嚷嚷起来。
学校撤销解散，我们民工的孩子到哪去上学啊！
市场关门，我们喝西北风啊！
说话轻巧，两片嘴唇上下一吧嗒，老百姓的死活谁管啊！
伍志浩和林佳玲从人群中挤出来，伍志浩很关心林佳玲。
你看，刚到这里，就撞上这种事。
林佳玲相心的是方卓然，我没有啥，卓然他挺懊丧，你们是老同学，有空去安慰安慰他。
那天我在，我抽空再去看看他。
林老师！林老师！两个正说着，秦梅珍和郭全民领着几个民工子弟的家长追了上来。
郭全民追到跟前，林老师，帮帮我们吧！
啥事啊？伍志浩不知道他们要林佳玲办啥事。
林老师，学校不想管这事，我女儿还在太平间里躺着哪！秦梅珍一说就哭了。我儿子的胳膊断了，学校也不管！郭全民很气愤。
林佳玲的确有点无能为力，不是我不想管这事，我管不了啊！
伍志浩不高兴了，你们找林老师干么？去找路富根啊！他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们去找了，他不见我们哪！
淮把我们农民的话当话听啊！林老师，您是好人，您帮帮我们吧！
林佳玲看着可怜的家长们，心有不忍，伍处长，那你先走吧，我陪他们去找一找路富根。
伍志浩不想让林佳玲管这种事，你刚来这儿，跟路富根也不熟，这种事你咋管得广呢！
我的信用卡还押在医院，得让他们学校去医院交押金。林佳玲也十分无奈，林佳玲朝伍志浩挥了挥手，转身和秦梅珍他们一起去城北民工子弟学校找路富根。
路富根把路红旗教的招用活了，他对伤残学生的家长也闪，一概不照面。林佳玲领若家长们在民上子弟学校和交易市场转了三也没找着路富根的影儿，都说见他了，但不知道现在在哪。林佳玲眼看一时回不了学校，她只好给王海清打电话请假，告诉他下午那货数学课她上不了了，请他跟其他老师凋一下课。
林佳玲想起了刘玉英，她领着家长们一起去找了刘玉英。刘玉英非常为难，尽管她丈夫赵汉山也在医院躺着，而且伤得很重，但她两口子都在路富根手下混日子，不敢得罪路富根。出事到现在，路富根只对她说了那句不会不管的空话，她也没拿到一分钱医疗费，但她不好意思让林佳玲为难，悄悄地把路富根可能去的地方告诉了林佳玲，要她千万别说是她说的。
林佳玲领着家长们在城北民工子弟学校后院最后一排平房角落那间屋甩找着了路富根。路富根没事人一样，在玩麻将。路富根庆幸老天爷让他有这么个哥，这个哥太广不得，给领导开了几十年车，开出道行来了，要他说，让他哥当个副市长都绰绰有余。有了这个哥，尽管死了人，他一点没感觉到有啥压力，也没啥好愁，该咋玩还咋玩。他先拿话把刘玉英罩住，谅她也付不起赵汉山的医药费，她要是离开他没地方找饭碗，让她在前面挡着应付，她肯定会卖力。
林佳玲敲开门，屋里乌烟瘴气，麻将打得热火朝天，她心里真来了气。她让家长们在外面等她，她独自走了进去。
路校长，你好难找啊！林佳玲不卑不宂。路富根坐在那里没起来，连眼睛都没民她一眼。正轮着他庄，他两眼盯着牌，一边抓牌一边说，你是谁呀？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我叫林佳玲，是城北中学的老师。
林老师对我们民工子弟学校这么关心，是不是想跳槽来我们这儿哪？要是想上我们这儿来，没问题，写份简历放这儿就行，我有空研究研究。
林佳玲没工夫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说，夏红云同学是你学校的学生吧？
路富根照旧只顾打麻将，我们学校学生300多呢！我的脑子再好使也记不住这么多学生的名字啊！
林佳玲十分不满，夏红云同学现在躺在太平间里呢！你这麻将也打得下去？
路富根仍不以为然，天有啥来着？噢，天有不知道的风云，人有料不到的祸福，我操心管啥用呢！林老师你这么能耐，不是也档不住老天爷刮风下雨嘛！要是没有这场暴雨，能出这种事吗？这是天意！没办法的。
几个师生在医院抢救，作为学校的校长，难道打麻将比孩子们的性命还电要？路富根打出一张白板，对门和了牌。
学生们的家长在门外等着你呢！林佳玲说完转身出了门。
路富根把麻将一推，晦气！路富根站了起来。女人一搅和，没有不输的。小六子，你来玩吧，我出去驱驱晦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