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草然家宿舍是20世纪80年代盖的那种老式居民宿舍楼，两室没厅，只好拿出一间做客厅兼做餐厅和书房，两面墙，一而放沙发，一面摆一排三个书架，角落里放一台电视机，吃饭只能用折叠小餐桌，吃的时候放开，吃完收起。顶窗台放一张写字台。书架上摆满了书。沙发上面墙上挂着一幅汉隶，道法然。
方卓然今天在家办公，他坐在写字台前，敲着笔记本电脑，电脑两边，铺满了卷宗和各种原始证据。方卓然打字的速度很快，他的思路似乎已经理得非常清晰，键盘敲击声没有一点停顿和休止。
林佳玲下班背着包进屋，见方卓然正埋头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她立即放轻脚步，没跟方卓然说话，悄悄进了卧室，换了家常服，立即进厨房做饭。
他们家厨房也不大，一煤气灶，一洗菜盆，一碗橱，剩下的空间非常有限。林佳玲套着围裙，手脚麻利地在厨房做饭。她先在电饭煲上焖米饭，再在煤气灶一个灶上坐上沙锅，沙锅是蘑菇炖鸡，另一个灶上坐上炒锅，正在做青炒菜心。
方卓然笑眯眯地走进厨房，看他那一脸开心样，证明他要做的事情很顺手。林佳玲见方卓然来厨房，以为他饿了。
稍等会儿，半个小时就好。
方十然今天兴致很好，满脸微笑，我不饿，我是来跟你学烹饪的。
你的技术不比我差。
那是七年分居逼的。我弄个凉菜，来个水果沙拉咋样？
好啊！
方卓然立即动手，洗苹果、黄瓜。方卓然一边十着一边跟林佳玲聊起来。
佳玲，那些民工兄弟找律师了吗？
一提起这事，林佳玲情绪就下来了，心用话，清不动你，你又来假客气，她故意冷落地说，他们哪来钱请律师。
没律师咋打官同啊？方卓然倒真关心起来了。
清不动大律师，只好请别人尽义务啦。
现在还有这种大好人？请的谁啊？
还能请谁啊！只能麻烦伍处长啊。
伍志浩！方卓然一怔。你请伍志浩给这帮农民当律师？
我不请他，还认识谁呢？
这么说，我要跟老同学作一次较量啦……
林佳玲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到锅里，她转过身来，不相信地看着方卓然，你！你要给路富根当律师！
方卓然也扭过头来看着林佳玲，不行吗？
林佳玲心里那火开始点燃，开始冒烟，你明知道我在帮那些民工学生家长请人打官司，你居然还要接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很有意义……让这些受伤害的农民失败对你很有意义？让你的妻子丢人现眼很有意义？
这事与你有啥关系呢？
我知道，可是这事跟你没一点关系呀！你根本没有必要去管啊！
林佳玲心甲的火一股一股往上蹿，对，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没一点关系……那些民工子弟受伤活该，诞红云夭折也活该！你有意义，你打赢官司，又赚钱，又扬名！又添彩！
林佳玲说着，把菜心铲起来，关了沙锅的火，她把两个做好的菜一个一个端到餐桌。解下围裙，走出了厨保。方卓然不以为然地继续做他的水果沙拉，方卓然一边拌沙拉，一边进客厅。砰！大门的关门声让方卓然一怔。他放下水果沙拉，追到门口，发现林佳玲已经下了楼。
方卓然拉开大门，对着楼下喊，佳玲！佳玲！
林佳玲没奋回应，方卓然无奈地摇摇头，关上了门。
林佳玲穿一条深蓝色连衣裙，在岫水公园内的林荫小道上走着。这是一个美丽的水乡公园，是城北区的一个景区。这里树有雪松、桧柏、白皮松、油松、银杏、白腊、龙爪槐，木本花有白玉上、西府海棠、紫薇、榆叶梅、碧桃，草本花有牡丹、菊花、美人蕉、兰花……这里是向市比开放的大众公园。公园里已有不少人在散步。
宵山绿水帟着一条“法国贵夫人”名犬悠闲地走在林荫道上，林佳玲的装束和外表引起青山绿水的注意，青山绿水的美艳也引得林佳玲向她注上。两个相视擦肩而过。青山绿水没完全分散林佳玲的思维，只是偶尔撞着一朵奇葩一样扫了她一眼，并没奋要观察或欣赏她，她没有那情致。方草然把她快气晕了，他店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还不以为然，理由十足，她的心境完全让他搞乱了。
林佳玲却让青山绿水产生了兴趣，擦肩而过后，她又扭过头来把林佳玲细细察看，林佳玲让她无可挑剔，她的气质多少有一点让她忌妒。
林佳玲一边走着，一边摸出手机，她按了伍志浩的电话。接通电话后，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生硬的声音。林佳玲问伍处长在不在家，那女的反问她是谁。林佳玲客气地问她是不是伍处长的爱人，介绍自个儿是城北中学的老师林佳玲，是方卓然的妻子。那女的没好气地间她，正吃饭呢，让她半个小时之后再打，没等林佳玲凹话，那女的就扣了电话。这电话像砸在林佳玲脸上，她愣在那里，迟疑地收起手机。她郁闷地在公园里走着，没走儿步，她又决断地扭转身去，大步朝公园大门走去。林佳玲的举动更引起青山绿水的注意，她远远地目送林佳玲离去。
林佳玲前脚离开岫水公园，方卓然后脚就步人岫水公园，他走得有些急，脚下急匆匆，还抻着脖子来问转，两只眼睛叫下里搜寻，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在散步，而是急着在找人，而要找的那人像是要出问题，急得他不敢耽搁。方卓然的举动立即吸引了青山绿水的眼球，她远远地肴着方卓然，有些蔚不山己却又像下意识地牵着小狗转弯朝方卓然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她的小狗，跟小狗说着话。青山绿水跟小狗说着话，眼睛却盯着方卓然。方喂然却没注意到她，他的目标只有林佳玲。方然与青山绿水擦肩而过。青山绿水同样扭头看了方卓然的背影，方卓然也让她无可挑别。方卓然在公园里匆匆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林佳玲，他很着急，旋即掉头朝公园外走，又与青山绿水重逢擦肩民过。
你在找那位穿深蓝色连衣裙的女士吧？
方卓然上经走过去了，身后飘来这么一句话，他一顿，扭过头来，青山绿水的美艳让他一愣，他再转头看了看四周，近处没别人。
你是在问我？方卓然问。
青山绿水点点头。
方卓然不知为啥摇了头，不是，谢谢。方卓然说完大步流星朝公园大门走去。
青山绿水看着他的背影好笑，哼！不是才怪呢！来晚了，人家等急了，走了……此时，林佳玲已经和伍志浩面对面坐在茶馆里了。林佳玲受伍志浩爱人闲气，她并没有放弃，她没法放弃，这城市除了伍志浩，她再没有第二个可说心里话的了。她去了茶馆，硬着头皮打电话把伍志浩拽了出来。林佳玲吃着糕点，伍志浩一脸沉思。
伍志浩似乎有些不相信，他问，是卓然亲口这么说的？
林佳玲一边吃一边说，是。我真不明内，他为啥要这样跟我较劲。
这就是卓然的个性。他向来喜欢逆向思维，做别人不想做，或者不忍心做，或者不敢做的事情。他追求绝处逢生，独领风骚。
也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回来之后，越来越感觉我们之间隔着许多东西。
其实做夫妻跟做朋友一个样，如果只交往不共事，很难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难道他为了自个儿的追求，为了自个儿的名誉，为了尽快致富，就一点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连我的感受都可以不顾？
有一点。这事，我得说说他，让他退出。
伍志浩是半上午处理完公务才去找的方卓然。一边是去兴师问罪，一边是本来有一肚子话没处说，两个一见面就接上了火。一场激战，两个的大嗓门把窗户震得哐啷啷响，惊得康妮推门探头去看望。两个都意识到有点失态和过火，但谁也不想退让，两个相背站在屋门大口大口柚烟，把屋里搞得烟雾腾腾。
方卓然突然转过身来，继续说，佳玲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法律能承认道德吗？
伍志浩立即接火，法律承认是非！
是非是法律的准绳？
但它是法律应用的依据。
狂热的时代早已结束，你的思维咋还脱离不开狂热的惯性？
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都是绝对论，不管到哪个时代，社会的公德是做人的标准。社会公德只能是愿望，并不是法律。
你别忘了，法律是道德的最低下限，如果只拿法律来约束自个儿的行为，尤其是你这样从事法律工作的知识分子，那社会永远进入不了高度文明！
你想要全社会的人都成为活雷锋，那只能是空想！
两个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两人一时又沉默。
伍志浩转过身来，缓和地说，我请你冷静地考虑一下，你给路富根当律师，会是啥效果？这官司无论打输打赢，对你们夫妻两个都没有一点好处。为啥要做这种让彼此尴尬的事呢？
志浩，你咋一会儿那么超脱，一会儿又这么世俗？我是在创业，我是在奋斗，而不是在讨谁的好，害哪个人，做事业必须超凡脱俗！维护法律尊严更是要超凡脱俗。
她是你妻子！
为了妻子的面子，我就要放弃律师的原则？
这牵涉不到原则，仅仅是一种回避。
回避？咋能回避，学校教室倒塌掩埋了学生，佳玲她能回避吗？
你要她见死不救？
那你要我放弃职业道德？
不是一四事！
有啥不同呢？她面对需要帮助的受灾难伤害的学生，尽自个儿的能力，伸出救援之手；我同样面对一个茁要法律帮助，我又有能力提供帮助的客户，我咋就可以故意放弃，不提供法律保护呢？
伍志浩摇摇头，我说不过你。
不是说不过，而是不占理。
你认为占理，你就做吧，但它的后果，你要想清楚。伍志浩真生气了。
佳玲她应该理解我，我也相信她会理解我。是不是你要面子怕输？
你不可理喻，我告诉你，你这样一意孤行，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伍志浩气愤地离开了方卓然的办公室，本想说服他放弃，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老同学不欢而散。
方卓然下班回到家，林佳玲已经把饭菜都端到餐桌上，依旧是两菜一汤。两个人心里都有话，但谁也不想说，这尴尬气氛让两个人都别扭。方卓然进了厕所，他在里面洗了把脸，一边搓脸皮一边朝外走，他想让自个儿放松，不想让自个儿太难堪。
两个人坐到餐桌边，一人一面，默默地吃着。差不多吃到一半，方卓然憋不住了，一边吃一边问，是你让伍志浩来找我的吧？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事。
方卓然只好作罢，两个继续默默地吃饭。两个默默地吃完饭，默默地收拾桌子，林佳玲默默地洗碗，方卓然默默地擦桌子收桌子。林佳玲继续在厨房默默收拾，方卓然在客厅打开电视默默地看新闻联播。林佳玲收拾好厨房走进客厅。
方卓然拿出姿态，佳玲，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们普通百姓，理解不了法律专家的胸怀。
既然是普通老百姓，咱就说普通老百姓的道理。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黑白不能颠倒，是非不能混淆。
作为律师，既然我要维护法律的尊严，我就不能选择客户，不管他地位高低，不论他身价贵贱，不分他是小人君子，只要他是我的客户，我都必须竭诚为他服务。
他要是个流氓呢？你也要为他服务？
即使是流氓，只要没剥夺他的政治权利，他同样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我还没有学习到保护流氓和坏人的法律。
你的理解太绝对化。
你要我咋理解？
佳玲，你坐下，咱们心平气和地聊聊好吗？
林佳玲看了一眼方卓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在学校，老师讲刑法时说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法律的宗旨是比人生活得更自由。为啥？因为所有法律，管的都是道德的最低下限。
林佳玲很觉新鲜，法律是道德的最低下限？
是啊。法律对人的行为的制约标准都是如此比方就说乘公交车吧。有的年轻人不给老人让座，周的乘客和售票员对这个年轻人就很不满，其实这样是不对的。
林佳玲不解，咋不对？
因为他没有犯法，也没有违法，他花钱买了票，有权利享受座位。
那就不要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需要，但那是社会公德，而不是法律要求，只能提倡，不能强行制约。
照你这么说，有了法律，我们就不要讲道德了？
当然要讲，人类社会既离不开道德，但更离不开法律。道德只能提倡，法律才能制约；道德靠教育来培养，法律则用强迫来执行。在让不让座这个问题上，我们只能掌握这样的长度，让座是高尚的，不让座是合法的，抢占座位是缺德的，用武力夺人家座位才是犯法的。
林佳玲认真听着……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前三种层次的行为属于道德范围，所以，只能提倡和教育。对让座高尚者表扬鼓励，对不让座合法者提醒建议，对抢座占座缺德者批评教育；只有对用武力夺占别人座位的犯法者才可以给予打击制裁。
林佳玲无言。
我们切不可把道德标准和法律标准混为一谈。佳玲，我希望你别再生活在那种天真的理想之中，踏踏实实做好分内的事情，别再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好吗？咱们年龄都不小了，该有个孩子了，让我们有个完美温暖的家庭，这才是咱们的共同理想。
林俾玲沉默，她既没说“对不起”，也没说“添为难”，她对方卓然这番精辟的理论没作任何四应，毫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林佳玲的沉默更刺激了方卓然，他看林佳玲根本没把他的话当话听，气得站起来出了大门。
尤论是上课还是下课，8（3）班的教室里永远是乱哄哄的记课铃响了，路海龙有预谋地走上讲台，全班同学都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啥坏事。路海龙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林佳玲不尤同学们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路海龙，路海龙得意地回到座位上。
路海龙报复林佳玲的念头是昨晚躺床上生出来的，具体一点是吃晚饭时生出这个念头。放学后，他在房间电看卡通书，他爸路常根三百六十天天天饭前要喝他泡的酒，啥蛇、海龙、参、何首乌、天麻、黄芪，只要他听说能补身体的东西都往搁，路海龙看若都恶心。他在房里突然听到他爸在吼他妈，他爸从来没好好跟他妈说过一句话，除广吼就娃骂。他爸骂他妈把花生米炸过火了，还听到他爸拿筷子打他妈的声音。路海龙从走了出来，他不满地瞪父亲，问他为啥又打他妈。他爸根本不把他放眼里，说，你少符闲宁，我烦着呢。路海龙说，谁惹你你找谁烦去，打我妈干吗？路富根说我想打那个林佳玲呢，打得有吗？路海龙一惊，林佳玲，跟我们新来的老师同名同姓。路富根说，就是你们城北中学那个林佳玲。路海龙不明白，说，她刚调来，咋烦到你啦？路富根说，她帮那些农民工告我呢。路海龙奇怪，她告你啥？路富根说，她要我赔那些受伤学牛钱。路海龙来了气，她管得着你吗？路富根更生气，她他妈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于是，路海龙就想报复林佳玲，找不着茬，他就写了这么个等式糟蹋她。
林佳玲拿着教案走进8（3）班教室，8（3）班里异样安静，林佳玲有些好奇，今天不错。有同学在笑，眼睛都看着黑板。林佳玲转身看黑板，她看到了那个等式。林佳玲念了等式，陈英杰和徐光平领着全班恣意大笑，路海龙非常得意。
林佳玲微微一笑，反而称赞道，不管写这个等式的人抱啥目的，有一点必须要肯定，他的联想比较丰富，脑子不笨，用在学习上，他会有出息的。林佳玲的态度让全班同学一愣。林佳玲继续说，先不论对错，也不管这个等式成立不成立，应该感谢这位同学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等式，其实，零和无甲面，有很高深的学问，我们不妨一起探讨一下。
全班学生很觉新奇。
路海龙！林佳玲点了路海龙的名，路海龙一愣，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林佳玲的判断力他惊奇，他懒懒地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