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零是啥吗？
路海龙没想到她会反过来给他出难题，零？零就是一圈呗，零有啥？零啥都没有。
回答错误！坐下。零是啥？有谁能回着？
全班的学生相互观望，没有人回答。
有一女生举手站了起来，零是整数，是有理数。
林佳玲立即农扬，好！很好！问答正确。有理数我们已经学过了。有理数包括整数和分数。币数又包括止整数、零和负整数。零不是啥都没有，零是整数与负数之间的第一个数，是整数和负数的开始，零之前是1、2、3、4；零之后才有1、2、3、4；我以为零是负零点九九九九，以至无限，至零点九九九九以至无限的整个状态。
学生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林佳玲继续提问，那么尤是啥呢？路海龙，请你回答，无是啥？
路海龙又站了起来，无就是没有。
回答错误！坐下。无是啥？有谁能回答？
教室里再没有人回答。
林佳玲看没人回答，就没拖时间，她自我解释，无，是宇宙的本源。林佳玲转身写到了黑板上。
全班学生都是一愣。
啥是宇宙？宇宙就是无。老子，大家知道吗？老子是道教学说的创始人之一。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他说有一个浑然天成的东西，在天地形成之先就存在了。它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形体，它不依靠外力超越一切之上永久不变，无时无刻地循环运行永不停止。它可以成为天下万物之源，如果要给它起个名字，那就叫做道。
全班学生都新鲜地听着。
林佳玲继续说，宇宙叫“道”，“道”就是“无”。“无”不是事物，也不是啥都没有，而是一种状态，一种规律。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他说，无，可以算作天地开始的名；有，是万物的根源。无，是宇宙的本源，有，产生于宇宙本源的无。宇宙的内在规律就是，无中生有。
学生们都听神了。
无就相当于数学上的零，它表面看来似乎不能确切地代表任何东西，但天下的万物就是从这无的混沌中产生，正负1、2、3、4、5，以至无限的数，也都是从零的两端产生。
林佳玲的一番话反把搞洋相的路海龙镇住了。
由此可见，无和零不是没有，这个等式是错误的，林佳玲是客观存在的人，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你们面前正说着话，她既不等于整数零，更不能等于宇宙的本源无，这个命题不成立。林佳玲立即拿起黑板擦把路海龙写的命题全部擦掉，她一边擦一边说，这里说明一个问题，命题不是随意可以出的，需要知识和学问。
同学们都回头看路海龙，路海龙强装英雄昂着头，其实他心里已经很虚。放学前，林佳玲把路海龙叫到了办公室。林佳玲找路海龙并不是因为路海龙写了那个等式，当然她以为是路海龙写的，似她认为这没有必要证实。林佳玲找路海龙是因为他的数学作业，她已经实行了面批面改。
林佳玲拿着路海龙的作业本，对路海龙说，路海龙，三道应用题，你一道都没有做对。
路海龙油头滑脑，林老师，你不能怨我呀！
那我要怨谁呢？
得怨我爸妈。
做错题怨你爸妈干啥？
我爸整天喝酒，晕辈乎乎给了我这么个脑子，他们不搞优生，不怨他们怨谁呢？林佳玲哭笑不得，你真的承认自个儿笨吗？
笨，笨得跟榆木疙瘩一样，天生就不是上学的料。
能把我的名字跟零和无联系起来，这不像是木头的脑子啊！
有人告我？
这等式是你临上课前写的，谁也没有出教室，哪个会告你状呢？
你能掐会算？
用不着掐算，我进教室，你的眼睛就告诉我了。
路海龙不时地扭头朝办公室外瞅，林佳玲也发现陈英杰、徐光平等几个学生在办公室外面朝里探头探脑。
林老师，我还有事，作业我带回去改行吗？
不行！啥叫面批面改？面批面改必须当面搞清错在哪里，当面改好。
亲爱的林老师哎！那你今天就下不了班啦！
你啥时间改好，我啥时间下班。
我一晚上改不好呢？
我一晚上不下班。
林老师，我真有急事，我回家改，要是改不对，你明天再留我面改行不行？
啥事比学习还急？
你看，他们不是在等我嘛！
那不行，咱们一道题一道题来。
路海龙一看没辙，于是就实话实说，林老师，你就别白费劲了，我实话告诉你，哈一元一次方程，我根本就不懂！我连多位数乘法还没学会呢！六年级蹲了班，初一也蹲了，你没发现我比班里的同学大两岁吗？你就是一个月不睡觉，也补不完我的课！
林佳玲问，上两次作业你咋做对了？
我那是蒙你，上两次作业我都是抄人家的。
林佳玲看着路海龙这油条样真没了办法，她想了想，那你走吧！明天再说。
路海龙急着离开学校，是急着去网吧。咋天陈英杰、徐光平几个上网吧，碰上了另一伙人，他们的老大染着黄发，他们叫他黄毛，黄毛他们比陈英杰他们大两岁，跟路海龙一般大，昨天路海龙没去，结果陈英杰他们输了，一人输了三十多块，今天他们约好要去报复捞回来。
路海龙是他们的老大，一伙人一出校门，一齐上车，蹬车飞奔而去。
林佳玲没有参加庭审，年级组长正式把8（2）班班主任移交给了她，她不想再为这事蹐假记课前，林佳玲先找了路海龙，她为他犯愁，初中二年级了，高小的算术他都没学会，这学咋上。少年不知愁滋味，是少年心里没啥世俗欲望，路海龙没一点心事，是跟他爸比的，他爸才小学毕业，他已经上到初中了。路海龙理直气壮地把作业本交给了林佳玲，林佳玲一看错题都改过来了。但林佳玲怀疑不是他改的，问他错题是谁改的。路海龙毫不隐瞒地说是别人帮他抄的。林佳玲问他自个儿的作业咋能别人代抄。路海龙理由十分充足，说这有啥好奇怪的，老师上课可以请人代课，领导做报告可以山别人代写讲话稿，考大学有人代考，当兵有人代体检，生孩子请人代孕，奶孩子请奶嫂代奶，他咋就不能请人代做作业呢，他付报酬，别人代他抄作业，很公平的。林佳玲让她说得哭笑不得，她问他承认小承认是她的学生路海龙承认是她的学生。林佳玲说她的学生就不允许请别人代做作业。路海龙反问林佳玲跟他们路家是不是有仇，在学校，她整天遥他；在学校外，她把他爸告上法庭。为啥要这样跟他们路家过不去呢？林佳玲这才知道路富根是他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但这话是路海龙替她说了，说到上课也毫无结果，林佳玲告诉路海龙，其实他很聪明，只是没用在学习上。路海龙让林佳玲说得不认识自个儿了，上学到现在没有一个老师说他聪明，只有林佳玲才说他聪明，他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于是回林佳玲，就算她奉承他，他也不会原谅她告他爸。林佳玲坦诚地告诉路海龙，十七岁孩子应该懂事了，人的天资有差异，但无论谁，做人讲是非，她支持家长们告他爸，不是与他爸过不去，更不是故意要整他爸，那是因为他爸太无视民工子弟学生的权利，太无视民工子弟学生的生命，谁都没有权利无视别人，要这样他早晚一天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法庭按时开庭。审判台右侧坐着原告秦梅珍、郭全民几个家长代表和伍志浩，左侧坐着被告路富根和方卓然。法庭调查一开始，伍志浩先声夺人，他向路富根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伍志浩问，请问被告，夏红云、郭小波这十几个死伤学生，是不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学生？
路富根回答，是。
伍志浩再问，你是不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校长？
路富根回答，我是承包经营。
伍志浩再问，你向谁承包？
路富根回答，我向我们赵家坟村委会承包。
伍忐浩再问，有没有承包合同？
路富根回着，没有。
伍志浩抓住机会追问，那你是向法庭说谎。我再一次问你，你是不是城北民工子弟学校校长？
路富根回答，是。但我不是法人。
城北民工子弟学校校址的土地产权是不是你的？
路富根有些紧张，头上有了些汗，是我的。
伍志浩再问，民工子弟学校是不是你个人独立经背？
路富根回答，是。
法庭开庭，林佳玲捧着一摞新作业本走进了8（1）班的教室。8（1）班跟8（3）班截然不同，学生整齐地坐在教室等候林佳玲的到来。林佳玲捧着一摞本，面带着微笑走进8（1）班教室。班长赵一帆立即清脆地喊，起立！全班同学刷地整齐起立。林佳玲说同学们好，全班整齐地喊老师好。林佳玲非常满意地说同学们请坐。
全班同学整齐地坐下。林佳玲没有立即上课，她说上课前她要宣布一件事，学生们都精神起来，不知道新班主任要宣布啥事。
林佳玲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的前任搞了班规。搞“学生星级管理”。按德、能、勤、技、绩五个方面记录你们的综合素质，每项满10面小红旗为一星，五项满50小红旗者为五星，五星学生为当然三好学生。这不失为一种时髦的管理方法。似是，从今天开始，我寅布，本班的学生星级管理到此为止，从今后，我们班不再评论。
同学们立即一片哗然。
林佳玲继续说，在初中学生中评星，的确挺时尚，但我感觉这太过于偏重形式，评了又咋样呢？8（3）班不是照样有人旷课，有人请人代做作业，照样有人蹲班！
赵一帆和全班同学都注视着林佳玲。
学校已经有“三好学生”的评比活动，班里就不必再搞啥评比。
有学生悄悄地议论起来。
当然。取消学生星级管理，并不是不要抓德、能、勤、技、绩培养。我想在班里建一个师生联络感情，交流思想的渠道，叫“师生直通车”，也挺时髦是吧？
全班学生都笑了。
按说在网上邮箱交流更好，既方便，又快捷，还保密，但据了解咱们班学生家里还很少有电脑，本子上有我的邮箱地址，有电脑的可以通过邮箱跟我交流，没有的就用这个本子。每人一个本，我们就在这个本子上自由交流，你有啥想法，有啥困惑，有啥困难，有啥高兴事，有啥不开心的事，有啥秘密想要跟我商量，都可以通过这个本子跟我交流，寸以畅所欲言，直抒己见。我只有一个要求，说实话，不说假话。我在这里要向你们衣明的是，一，我想成为你们真正的知心朋友，我会像对自个儿的弟弟妹妹一样对待你们，如果你不信任我，我只能表示遗憾。二，我会为你保密，上面所说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赵一帆，请你来把本子发给大家。
赵一帆到讲台捧起一摞本子，发给大家。
轮着被饩律师方卓然凋查，方卓然不慌不忙站起来，他向审判长声明，他没有多少问题要问，只需要证人证实一件事。方卓然来到证人席村支书跟前，他没有立即提问，而是拿出一摞证据，一件一件让村支书和大家看。
方卓然说，清证人看淸楚，这是当初赵家坟村委会向区政府写的开办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申清，这是区政府同意开办城北民工子弟学校的批复，这是注册村支书为城北长工子弟学校法人的任职证明，这是以赵家坟村委会名义印的城北民工子弟学校招生简章，这是赵家坟村委会收取路富根上交款的收据……
方卓然不厌其烦，细致地将一份一份正据都让村支书过上，同时向法庭所有人展示，等所有证据展示完毕，方卓然提问。
村支书同志，为了节省时间，你对我的提问只要㈣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听清楚了吗？
淸楚了。
那么我问你，你刚才春到的这十四份证据上都有你代表赵家坟村委会的签名，这些签名是不是你的亲笔？
是我的亲笔签名。
十四份证据都盖了赵家坟村委会的印章，是不是都是你同意后才盖上的章？
是的。
大家都听到了，这十叫份证据的签名和印章，都是村支书以法人的身份在上面作的亲笔签名，赵家坟村委会也都是以主办单位在这些手续上盖的章。审判长，我的问题完了。
旁听席上议论纷纷。
旁听甲说，这个方律师真狡猾！
旁听乙说，这个村支书真傻！
旁听丙说，这家伙厉害啊，上次打牛鑫那宫司，他也只提问一个问题，结果一个问题就把对方律师的全部证据推翻。
旁听甲说，我看这一回，他这一个提问，把原告律师那些证据差不多也都否了。
伍志浩站起来作结案陈述。
伍志浩说，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被告律师出示的正据，我承认，这些证据都不是伪造的。但是，在场的各位都清楚，这是被告在耍滑头，这些证据都是被告当时借用赵家坟村委会的名义做幌子蒙骗政府和学生家长的。我要坦然承认，赵家坟村委会当时的法制观念是非常淡薄的，今天被告律师利用了这一点，把这些虚假幌子变成了法律了了据。我提请审判长和陪审员注意，我们的法律是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当被告和原告有同等理由和证据，证明各自证据成立的情况下，要看哪一方代表着社会和大众的公众利益，以是否有利于社会安定，是否有利于保护大众利益为最高原则，对案件作出合理的科学的裁决。
伍志浩的陈述博得在场人的一片掌声。
方卓然的结案陈述从容地进行，他在法庭上从来不急不躁，镇定而思路敏捷。
方卓然说，我只是最后强凋一点，连我的对手原告律师都不得不承认，我所出示的证据的长实性。那么，我只想对审判长和陪审员以及在场的人说一句话，经过法律确矩了的法律责任承担者，以法制观念淡薄等等包含情感道德因素的理由，为自个儿推卸法律责任，在法律面前，那是徒劳的。综上所述，城北民工子弟学校教室在天灾的情况下倒塌，砸死砸伤师生，长责仟只能由法人和法人笮位赵家坟村委会负，与我当事人无关，我只能遗憾地说，原告所告不成立！我的话完了。
下课铃声响了，林佳玲走出教室，她打开手机，手机立即响起来电子音乐，林佳玲焦急地接电话。电话是伍志浩打来的，林佳玲着急地问，喂！伍处长，咋样？
伍志浩非常沮丧地回答，咱们输了。
林佳玲十分意外，也非常吃惊，她顿时心灰意冷，她失神地往楼下走去，她似乎连路都走不动了。赵一帆等学生发觉了林佳玲情绪的异常变化，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赵一帆追了上来，一下扶住了林佳玲。
林老师，你咋啦？
林佳玲茫然地说，我们输了，法庭上真的不承认道德……
谦
（下艮上坤）
彖传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周易》
注：艮，八卦之一，象征山。
坤，八卦之一，象征地。
《彖传》说，谦虚则亨通。天的规律是下济万物而愈显光明，地的规律是位置低下而地气上升。天的规律是亏损盈满而补益谦虚，地的规律是变更盈满而充实谦虚，鬼神的规律是危害盈满而保佑谦虚，人的规律是讨厌盈满而欢喜谦虚。谦虚的人位尊而光照四方，位卑则不可逾越，所以君子始终保持谦虚的美德。
林佳玲走下公共汽车就听到了秦梅珍揪心的哭声，听起来十分瘆人。撕裂的嗓门再拖上长腔，一听那声音就知道那里死了人，谁听了都会头皮发紧心里发酸。林佳玲急忙朝人堆里扎，挤进圈子，秦梅珍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前仰后合。
林佳玲双手搂住秦梅珍，没开口鼻子先已酸了，别，你别太难过，身子要紧。
林老师啊！天下咋没有公理啊！我的孩子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