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传统的看法是,团长是指挥员,是下达指示命令的人可在航空兵部队,就不仅仅是这样了除了发指示下命令外,航空兵的团长还是战斗员,要自己驾驶着飞机带头执行任务,像战争年代的我军干部,把驳克枪一挥,高喊一声:“跟我上! ”
一九九零年,在现任团长唐亚明当大队长时,他领受了一项任务,为中国石油在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勘探普查队提供服务,负责运送人员、生活物资及器材等(这个任务一直延续到一九九七年六月才结束。每年都要飞上一阵子,而且是沙漠中最难熬的三月到五月。
沙漠是另一片大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还是死亡之海。沙漠里的蒸发量很高,几乎从不下雨,最多的是风沙。刮起来就是浑浊一团,天地不分,最差的时候,能见度只有几米。他们经常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飞行,也就摸索出了对付的办法。飞着飞着,看见风沙远远地过来了,他们就赶紧落下去,任它刮去。有一次,风沙来得急,他们刚落地,就天昏地暗,整个驾驶舱里都有是黑的,像在夜里一样。沙砾打得飞机外壳“噼里叭啦”直响。这就是沙漠中常说的“黑风暴”了。风暴半个多小时才过去,他们从座舱里扫出了很多沙子,飞机轮子也被沙子埋了半个他们和风沙打起了游击战,“你来我落,你走我飞”这一招很管用。而有些人就不是这样,遇到风暴不是落下来,而是拼命往上飞,米八直升机的升限是四千五百米,有时飞到三千九百米,还没出沙尘暴,往往就吓出一身冷汗。
“在沙漠中执行这样的任务,其实就是外国人常说的人道主义支援。吃的、喝的、用的都要保证按时送到。”唐亚明对我说,“有一次,还真碰上了救死扶伤的事呢。
“石油二二二二钻井队的一名工人在销毁雷管作业时出了意外,一只胳膊和半个脸都炸坏了,生命垂危。电话打过来时,正刮沙尘暴。
地方一家航空公司的米八飞机直接担负保障任务不敢去,人家又跑来找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救人要紧呐。我们紧急起飞,当时,我们也看不清地面,地面上的人也看不见我们,他们只听见飞机在头顶上响。我们就一点点地向下降高度,当我们看到地面时,我们也很感动,工人们在漫天的黄色风沙中向我们欢呼。就是往飞机上装伤员的一会儿工夫,风沙就把我们的耳朵灌满了,你说风沙有多大!我们拉上伤员就走,在临时保障点加了油,又夜航赶到库尔勒市,石油上的各级领导和医护人员都在下面等着。
“当我听到人家说,地方上航空公司的都是一些老飞行员,人家不敢飞,你们敢,‘关键时候还是解放军’的时候,老刘,我跟你说,当时,我真的感到了光荣和自豪。
“后来,那个工人终于被救活了。他还专门到库尔勒找过我表示感谢。因为他找到了当时报道这件事情的记者。记者告诉他:‘救你的那个机长姓唐。’”
在沙漠中飞行,唐亚明还经历了一次难忘的历险那是一九九六年六月十日,正是沙漠中最热的季节。他们只穿着背心飞行,除了机组外,还拉了七个地方的同志。飞着飞着,唐亚明觉得驾驶杆特别重,操纵困难,这是液压系统漏油故障的表现,看看液压仪表,压力指示巳经很小。这种故障导致操纵失灵,在同种飞机上,海航和民航各出过一次一等事故。领航员告诉唐亚明,离基地还有一百二十公里。米八的航速只有一百八十公里。这一百八十公里对米八来说,并不是很短的距离。条令规定,机长对完成任务,保证安全负责。唐亚明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他密切协同机组人员,按紧急预案处置,迅速下降到离地面只有五米的高度向前飞行。他想,如果飞机突然失去操纵,撞击地面造成的损失就会少一些、轻一些。他们就这样紧贴着地面,竭尽全力,艰难地往回飞,终于落到了基地。下了飞机,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唐亚明一看,原来蓝白相间的尾部,巳经全是一片红色了,那是飞机液压油的颜色。故障的原因是发动机滑油导管突然爆破所致。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只有他们一架飞机在沙漠中执行任务,要是飞机掉在沙漠里,人家怎样才能找到你呢?彭加木不是失踪在沙漠里了吗?探险家余纯顺不是渴死在沙漠里了吗?大家想想,真是后怕。一位地方的同志说:“真要是掉在沙漠里,不死也要掉几层皮哩。”因为这次成功地处置特情,团里给机组报请了集体三等功。当年底,军区空军在奖励年度有特殊贡献的四个机组中,就有唐亚明任机长的机组,并奖励了四千元。回忆往事,唐亚明说老刘,要是处置不当,发生了事故,光是念追悼会的名单就要念一会儿呢,飞机上有十几个人呢。
唐亚明在当大队长的时候,还碰上了 一次难忘的抢险救灾。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晚上十点多,团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甘肃和青海交界的大通河畔上有二十三名师生被暴涨的河水困在一处不大的干河滩上,情况十分危急。快过“八一 ”建军节了,学校的老师带孩子们去河边玩,不想就被河水困住了。由于河水湍急,抢救人员用十五和三十匹马力的快艇均无法成功靠岸,天越来越黑,水越涨越快,紧急之中有两个孩子被洪水卷走,一个老师奋力去救,也被洪水冲走。情急之下,甘肃省委书记亲自给兰空司令员打电话,请求派直升机支援。
从地图上看,大通河两岸都是三千米以上的险峻山峰,河谷也在海拔两千米左右,对飞行员来说,是一片陌生的地域。地形复杂,加上阴云天气,给夜航救助带来很大的不便。
团领导把任务交给了技术过硬的唐亚明机组。唐亚明被叫到团作战室,团领导都在作战室集体研究对策,大家都是心急如焚。
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江泽民同志正在甘肃视察,闻知此事,也十分关切。中央首长、省委、省政府领导、兰空首长,都在等团里的回话,实际上,就是在等唐亚明的回话。
大通河地域陌生,地形复杂,加上天黑,地面没有照明设备,弄不好还会加大损失。唐亚明认为最好是当夜飞往中川机场拉上抢险器材,凌晨飞往现场抢救。方案上报后即获同意。团领导根据唐亚明的建议,决定立即进行各种准备。
唐亚明机组立即根据地方上提供的资料进行图上作业和其他飞行准备。一小时后,他们连夜飞往中川,拉上抢救器材后,于次日凌晨起飞,直飞大通河畔。
刚刚下过雨,天气是清凉的’但仍是多云天气,唐亚明在云上飞行,天空是一片蛋青色,东方巳是鱼肚白地面上被一层洁白的云雾覆盖,什么也看不见。两边是戴着雪帽的山峰。怎么办?唐亚明命令机组密切协同,在云中盘旋着,一点点、慢慢地下降高度,就这样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在出云的一刹那,唐亚明也被眼前的景象感动了;大通河畔的两岸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点燃的火堆有房子那么大,那既是为飞机当指示的,也是给孩子们壮胆的。事后据说现场有六千多人,其中有不少是连城铝厂的职工。当人们看见飞机来了时,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欢呼起来。有人挥舞着手臂,有人向空中抛东西。唐亚明选择岸边不远处的一块麦地落了下去。人们立即把他们围了起来。抢救方案马上就形成了。他们决定将直升机悬停在孩子们的上方,用机载的救人吊篮把孩子们一个个地救上来。飞临上空后,问题又来了,救人吊篮的绳索只有四十米长,孩子们经过一天一夜的惊吓,体力和精力都不支了,如果飞得太低,飞机旋翼产生的巨大风力,就可能把孩子们吹到河里去。即使这样可行,每放下一次吊篮,也只能救起一个孩子。这时,悬停在空中的唐亚明突然发现,离孩子们不远处有一块干河滩,有一条很浅的小溪从中流过。孩子们可以手牵手地趟过小溪来到干河滩上。他估算了一下,这块干河滩虽然落不下飞机,但飞机可以一边悬空,单轮着陆,这样就可大大节省时间。他迅速作了调整,收起吊篮,将飞机一个轮子着地,落在了干河滩上,机械师跑下飞机,带领孩子们手牵手地趟过小溪,就这样,把二十一个孩子都救上了飞机。岸边的人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切。终于舱门关上了,飞机慢慢升起,又平安地落到了那块麦地上。家长、亲人和各级领导一齐拥来,把孩子们抱起来,把唐亚明和机组围拢起来,向他们表示感激之情。
唐亚明和我说起这件往事,我还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和自豪。这是为人民做了好事后的必然收获。我想,当年的那些孩子们,如今都巳长大成人了,但在他们的记忆中,可能都保留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保存着对人民军队的一份美好的感情。而这正是任何金钱都不能买到的。
唐亚明是吉林省白城人,一九六一年出生,局中毕业后招飞入伍。他除了初教机、高教机外,还飞过歼教五、直五、米八和运七。现在,同时飞米八和运七。这在空军部队是不多见的,在西北地区,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他现在巳经飞行三千四百多小时,是特级飞行员。
飞行小时,对飞行员来说,就像是作家的作品一样,是飞行员的说明书和通行证。在国外,更是如此,你飞的小时越多,就越受人的尊敬。
他一九八四年当直五机长,一九八七年当米八机长,一九九七年改飞运七后,次年又当了运七机长。机长是行政职务,同时又是技术和经验的象征。在空军部队讲机长,还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只有在多乘员的轰炸机和运输机部队才有这称呼;在歼击机部队,则反过来叫成“长机”,在前面往往还加上“带队长机”,或是“三机编队长机”等等。有些人虽然经过了有关机长的各方面培训和考核,机长的书面命令也下达了,但在行内来说,这还不能叫做真正意义上的机长,真正意义上的机长是指能够单独执行任务,对机组成员,包括地勤人员进行领导,对外进行协调,最终独立完成任务的机长而言。下了命令的机长,往往还要经过若干时日的锻炼,才能最后成为一名合格的机长。我之所以写这些,是想说明机长的翅膀都是很硬的,要培养一名合格的机长决非易事,有的机长的成长周期,要五年以上才能胜任。
唐亚明现在是个“无胆英雄”。
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五日,唐亚明又接受了一项更为艰巨、也更光荣的任务,他参加了 “中国海关两广缉私行动”。这是国务院朱总理亲自组织的打击走私的行动。当时,走私巳成为危害国民经济、必须切除的一个毒瘤。朱总理要求空军派出两架直升机参加行动。空军下达了命令,唐亚明是其中之一。听了传达和介绍,唐亚明深感任务光荣,责任重大,同时也为走私分子的猖獗深感气愤。尽管在这之前,唐亚明没有飞过海上科目,没有在海上飞过能见度只有一公里的复杂气象经验。他只在另一片大海一沙漠飞过。在海上万一有个特殊情况,连个迫降的地方都没有。另外,也确有危险,走私分子都是一些手中有轻重武器的亡命之徒。但他决心完成好这次任务,保卫国家的经济建设成果,狠狠地打击走私分子。
为了工作方便,飞机喷上了 “中国海关”的字样。唐亚明的主要任务是侦察海上可疑船只。海关每次有两三人随机同行,负责辨认船只种类和船上的可疑物品。为了安全起见,要求飞行高度不低于八百米,以防走私分子的武力袭击。走私分子配备有冲锋枪、高射机枪、迫击炮,甚至还有肩扛式防空导弹等轻武器,不得不防。可实际飞起来,八百米根本看不清海上目标,唐亚明只得不断地降低高度,大部分在二百米左右的高度上飞行。如果要辨识小型船只,为了看清目标,他们甚至飞到只有几十米的高度上。有一次,为了追随一艘四台发动机的快艇,他们飞到离海面只有十几米,才看清快艇上的东西。连海关人员都喊:“别再下降高度啦! ”
有一次,海关传来消息,在唐亚明机组发现的可疑船只中,有一艘两万吨级的走私石油的轮船,在他们报告指挥部后,被我海关派出的武装快艇截获。经过两个多月的严厉打击初步遏止了走私的势头。
就是在这次任务中,唐亚明失去了胆囊。开始他总以为是胃痛请专家诊断,也是胃病,但不管怎么吃药,就是不管用。他经常疼得满头大汗,湿了衬衣。晚上睡觉疼得汗水湿了被褥。但他没有别的办法,这次自己部队只来了一个机组,另外一架飞机是外单位的,人家有人家的任务,没人能替换他。他要是倒下了,飞机就起不来,任务就完成不了。而飞机又是处于二十四小时待命状态,随叫随走。他只得硬着头皮顶住,咬牙坚持。
好在两个月后,飞机到了定检(指飞机发动机的定期检查)时候,唐亚明将飞机飞回驻地,部队的另一架米八飞机前往顶替。他一下飞机,老团长胡仕水就对他说亚明,你的脸色这么难看,肯定是病了,快去医院看看。”到医院一看是胆囊发炎。医生说正常人的胆囊只有四到五公分大小,你的胆囊巳经超过十六公分了,涨得像个气球一样,你可不能再乱动了,如果受到挤压破裂了,麻烦就大了。”紧接着就在军区总院做了手术,院方将这颗特大的胆囊当做教学标本留了下来。
唐亚明说这次手术后三个月,我又飞了起来。这次海上执行任务,我从思想到技术都经受了一次难得的锻炼。海上飞行也没人带飞,当计划报到空军刘司令那里时,司令员说:‘这个机长行,我了解。’咱们去就是干活的,也没有经过海上训练,一天飞八个多小时,加满油,上去就是四个来小时。情况特殊,离家远,没人换你,你只能坚持着。我能参加这次国家组织的反走私行动,从大西北来到大西南,有幸参加是很光荣的,我是代表空军去的,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是非常自豪的,我的身体和意志也受到了一次考验,而且还带出了一批能飞海上科目的飞行员是任务教会了我们这些。当时,也确实感到了特殊任务的气氛,飞机到哪,哪通,没人敢挡,和平时就是不一样。
也是巧了,如果不是飞机要赶回来定检,我说不定就因胆囊破裂倒在那里了。海关的人说:‘兰空的唐团长厉害,飞起来不要命! ’”
200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