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安政七年(1860年)改元为万延元年。此次改元的直接原因自然便是樱田门外之变,但纵然将安政改为万延,血腥的时代风气也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为了改变风气,幕府在经济、外交和对待朝廷问题等方面绞尽脑汁地尝试了各种办法,但情况不仅没有好转,针对老中安藤对马守而高呼斩杀奸贼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和宫下嫁本是幕府采取的怀柔政策,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而且,幕府已然将此事上奏朝廷,为了保存颜面,已无法直接撤回。
列强本以为幕府是日本的政治掌权者,便多次与幕府进行交涉,但事实上,幕府上面还有朝廷,朝廷可以无视幕府的方针,采取其他做法……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会趋于轻视幕府。
5月4日,幕府针对包含外交意义的和宫下嫁一事上奏,却遭到朝廷的断然拒绝。
其实4月11日幕府已经命所司代酒井忠义向朝廷请愿。由此可见,倘若这是一个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九条关白一定早就上奏请求敕许了。
然而,和宫已与有栖川的炽仁亲王订下婚约。众所周知,关白向来袒护关东,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无视婚约便提出上奏。
所司代却心急如焚地催促他尽快上奏。
“公武之间订下婚约!”
幕府打算以这条积极喜庆的消息来抹去人们自大狱以来的悲惨记忆。因此改元后倘若不能立刻公布,政治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希望能够尽快奏请,促成改变世风的一大幸事。”
在所司代的催促下,九条关白不得不于5月1日提出上奏。
4日,天皇干脆地拒绝了这一奏请。这是极其合情合理的。和宫已与有栖川的炽仁亲王订下婚约,因此根本无须考虑。
然而,在4日被拒绝后,幕府又于5日提出了另一个难题--
希望朝廷能够即刻颁布新的诏书,命令水户将先前领受的诏书返还朝廷。
九条关白又不得不上奏此事。
而天皇于11日下旨拒绝,认为此事绝不可行。于是,在被拒绝的当日,幕府又重新向天皇请愿敕准和宫下嫁。
将政治混同于战略性的权谋术数,就会堕落为互相揭发的丑剧。
“柿种还是饭团?两个都想拒绝。”
无论用多么喜庆的字眼来修饰年号,都不会令世风改变。
这一次,天皇将和宫唤至身边,直接询问了和宫的意愿。十五岁的和宫羞红了脸,表示自己正在等待嫁入有栖川亲王家那一天的到来。
在天皇眼中,妹妹和宫是无比可怜的。和宫来到这个世界时,父皇已经故去,她是一个没见过父亲的孩子。正因如此,天皇才特意挑选有栖川的炽仁亲王做她的伴侣,希望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是这样啊,既然和宫这样想……”
于是,5月19日,天皇再次驳回了和宫下嫁的请求。
从这时开始,幕府也彻底变得意气用事。为何一定要如此拘泥于此事呢?幕府一定以为是有栖川亲王的叔祖母--水户的登美宫夫人或其叔父--上野轮王寺的住持慈性法亲王从中作梗,便于6月3日第三次提出和宫下嫁的请求。这显然是在强迫,是在威胁。
在这一年,朝廷内倘若没有佑宫(明治大帝)的喜事,和宫问题一定会引起更严重的纠纷。
佑宫该年年满九岁,于7月10日成为储君,9月28日被册封为亲王,赐名睦宫。
在这件喜事背后,和宫下嫁运动仍在执拗地继续着。
在第三次奏请以后,幕府最先瞄准了有栖川亲王家。幕府认为,只有向亲王家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事情才会取得进展。
“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所司代的周旋范围遍及所有层面,亲王家的诸大夫和官员们自然不在话下。亲王家最终屈服。只要天皇表现出丝毫同意幕府下嫁奏请的意愿,亲王家就会请求“延期入嫁”。
接下来的目标是和宫的生母观行院与和宫的抚养责任人桥本实久卿。
观行院是桥本实久卿的女儿。因此,幕府的工作重心就是让和宫的母亲和外祖父说服和宫,令和宫的心远离有栖川亲王。
然而,少女的憧憬是不计较得失的。和宫得知夷人已经进入江户后,便浑身颤抖地表示了拒绝。
于是,观行院的姑母胜光院又自江户大奥去找和宫,对和宫大加斥责。
天皇目睹如此残忍景象,实在忍无可忍,便说道:
“既然如此,让寿满宫代替和宫下嫁如何?”
寿满宫是堀河纪子(岩仓具视的亲妹妹)所生,还只是未满三岁的婴儿。由此即可看出天皇的为难。
如此不自然地强迫行径必定会导致失衡崩溃。乍一看上去似乎是人力战胜了自然,但实际上难免要受到严厉的制裁。
井伊直弼的安政大狱夺走了众多宝贵的生命,同时也诞生了暗杀自己的刺客。和宫问题也是一样,幕府正亲手为自己掘墓。
从这个意义来说,天之轨道是绝不会放过偏离自然的越轨者的。
此时,一个恶魔跳了出来,他便是公卿中的头号野心家--岩仓具视。
其时,他的亲妹妹是天皇身边的侍女,他的儿子八千代丸是佑宫的同窗,而他自己不过是门第低微的侍从,但他聪明的头脑与敏捷的思维却是出类拔萃的。
他已看出,此次和宫下嫁应作为收复朝权的出发点,便向天皇呈上了意见书。
该意见书的主旨是--和宫下嫁是进行攘夷的先决条件,理应准许。
幕府已经固执得不肯退让,无论提出何种条件,都一定要促成此事。然而,现实中形势却恰好相反。5月15日,井伊直弼派遣的赴美使节乘坐咸临丸返回日本,开通了开国之路。进行攘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岩仓具视明知如此,却仍以攘夷与和宫为筹码进行交易。倘若交易成功,幕府就必须履行约定,届时就会露出崩溃的端倪……最终,岩仓的计划成功了。10月18日,和宫下嫁得到准许。幕府也因此松了口气,为了此事幕府在公卿们身上花掉的黄金足有一万五千两……
岩仓具视的腰包鼓了起来,同时还找到了倒幕的借口,不知此时的他会有何感慨……然而,就在和宫问题纠缠不清的8月15日,水户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老公齐昭突然辞世。
水户齐昭死得十分突然。
8月15日,自然便是中秋月圆之日,若按照西历计算,应该是9月29日,根据当日在场的藩士床井亲德所作的《秘笈日录》的记载--
(老公)于白书院赏月,用膳一如平日,经医者(殿医关口秀南)诊脉无异状,公亦自称无碍。少顷如厕,返时方欲洗手,忽而体内剧痛,医者及旁人纷纷拥至,百般救护,未几气绝……
据记载,水户老公当场暴毙。而在翌日的记录中,对于临终之时还追加记载了如下内容--
老公自厕而返,忽而体内剧痛,一手按胸,一手扶柱,疾呼“唤户田(执政)来,唤户田来!”,未几气绝……
齐昭本就心脏不好,经常脉象紊乱,似乎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当日亦曾出现心肌梗塞的发病症状,因此,医者关口秀南当夜一直陪在齐昭身边,负责诊脉看护。
齐昭当日喝酒吃饭一如平日,自茅厕出来后却突然以手扶柱,疾呼“唤户田来”,未几气绝。因此,产生各种流言蜚语也并非不可能。
针对此事,庆喜后来指出,不单单是父亲,水户家的血统亦曾有过如此发病的先例,庆喜认为是“死于心脏破裂”。
然而,并非所有藩士都知道齐昭的宿疾。鉴于时势,藩士们自然会怀疑并联想到老公乃遭人“暗杀”。
“听说老公自茅厕出来后,正要洗手,突然有刀子从地板下面刺出。”
“不对,据说是有坏人用短枪射击,开枪后逃至庭院,落入水池,便在水中自尽了。”
除了这些传闻以外,自然也有人猜测是彦根进行复仇。
如今,在彦根仍然流传着“复仇说”。据说,足轻小西贞彻的儿子贞义藏在彦根藩属地野州的佐野,扮作出入于城内的园艺师助手潜入水户,悄悄等候暗杀齐昭的机会。于后屋的地板下面潜伏数日后,此人终于得手,而后便逃离水户,逃到了北海道……
当然,一定会有人潜入水户,打算暗杀齐昭。但是,如同留在水户的“直弼的首冢”一样,如今都已无法证明。我们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这一小插曲却向我们讲述了当时的憎恨,以及此番憎恨的激烈程度。
在水户,如今仍有不少人坚信,直弼的首级被运至水户并埋葬在水户的土地中。
总之,正如彦根的赤鬼突然身死一样,水户的恶龙也突然辞世了。
这当然不是暗杀。若是暗杀,下手之人一定会当场自尽,自尽就会留下尸体。如此重大的事件是无法避开众人耳目的,逃亡更是困难至极。水户城郭戒备森严,刺客不可能在城内刺杀齐昭后,就直接逃之夭夭。
或许曾有人潜伏在城下,耐心等候,可齐昭却突然死去,该人便只好悄悄地逃亡,这倒是有可能……
齐昭突然死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人在江户的藩主庆笃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