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退下后,季兰蓉自己也陷入沉思中,她的心中其实第一次如此纠结,对于容思表现出来的对她无条件的好她触动很深,她这一生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无私,不用她讨好谄媚就会对她好,这让她十四年来一直阴暗的心底总算涌上点点阳光,让此时此刻一个人独处的她,唇角微微泛着笑痕,这样淡淡微笑的面庞显出她不同以往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风情。
她一人静静站立窗口,倚窗不知在向外看着什么。
对于容思的感觉,她对贴身丫鬟红妆其实也是有所隐瞒。自打出了绿钿和六妹妹从前那丫鬟的哥哥相好的事,她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防备了不少,所以有些真实情绪她自没透露给红妆。红妆眼里,只道她冷血,为自己后半辈子幸福牺牲谁都可以,没人知道,她会这么做,其实是真的对容思起了淡淡相思意,这段时间的接触,更是让她不想就这么放手,她已经一无所有,妹妹远嫁,母亲被休,弟弟天之骄子,爹爹独一无二的嫡子,有着大好前程,根本就不会思虑到她的女儿心思,在这府里,她一孤女早就是孤立无援,面对卫姨娘的连番挑衅,再没有妹妹打头阵,母亲在后面为她挡风雨,父亲那样薄情寡性的,她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儿自是不会奢望父亲大人的照顾。所以她其实早就想找个机会离开这个府邸。
但还没等到她自己筹谋出府的事宜,那怡园的女人又看她不惯,早她一步在父亲面前吹枕头风了,让父亲选了公孙家最风流的郎君给她做婚配。而她不是吃素的,所以在她彻底离开这个府邸之前,也会给那个女人送上最后一副厚礼,等着她离去后,让那女人收着呢。
季兰蓉笑得很冷淡,眼望着尽头处,刚刚出去老大一会的红妆,如今一手牵了个打扮簇新,规规矩矩低着头怯生生走来的女郎。
天早就转凉了,初冬的凉意飕飕很是明显,单看红妆领来的那个娇媚小娘子微有瑟缩的颤抖身子就能看出那份早早到来的冰冷之意。
看着这个和六妹妹有五分相像的小脸,风流的眉目,穿着簇新却是素雅的裳服,还有那举止小心翼翼的不安,季兰蓉笑着上前去握住这个小娘子的手,似是很欢喜道:“啊,这个就是红妆一直在我跟前提的跟我家六妹妹很相像的曲家妹妹吧。还真是好漂亮的一个妙人儿,像极了我那六妹妹,我看见了妹妹的模样就感觉亲切,所以曲家妹妹就别一直低着头,不好意思了。”
“曲氏清繁见过季家姐姐,姐姐风姿渺渺,清繁不敢比。”那女子很规矩地给季兰蓉行礼欠身,然后又补充道,“季姐姐找清繁来是有什么事?”
好个不着痕迹推开她虚礼,还能装作很诚惶诚恐模样的小家碧玉女,季兰蓉看着这样的对手,笑得更甜了。
卫姨娘,看来她季兰蓉这次的棋真走对了,为那怡园的女人招来了这么一个菩萨面容,心却比谁都精明的煞星。
季兰蓉笑了一会,收神,只轻轻在那女孩的耳边低语了一句:“你想不想做人上人,从此后再不会被你家父亲大人雪藏,能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向世人昭告你的身份。曲清繁,你想不想?”季兰蓉的声音颇柔软,很是蛊惑。
曲清繁听得震惊,面上虽是无波澜,心中却早已起了万般心思。
于是在季兰蓉第三遍说道:“曲清繁,你想不想有一天你和你的姨娘能走出那个你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赋予你们的牢笼,走向北雍城的大道,让所有人都称呼你一声季夫人?”
“什么?”一声季夫人,让曲清繁猛地抬起头,眼神防备地看向季兰蓉。
而季兰蓉却只是一笑,拿起碟中的甜点咬了咬,囫囵吞下就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我那太师爹爹,自我母亲被休后,身边就再无一个可心人,我做女儿的看着都不忍心了,你……。”
那一语未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在询问面前明媚的少女:美人儿愿意做她父亲身边那个可心人吗?
当得季太师身边唯宠,服侍得这男人舒舒坦坦,她曲清繁后半辈子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所以,她要答应这个小娘子,同意之前那个丫鬟红妆给她提的一系列合作条件吗?要吗?不要吗?她曲清繁一生下来就是外室所生的庶女,没名没分,不被曲家承认的野孩子,她若求以后能有个好一点的日子,能拒绝面前这看着温柔款款,其实一肚子算计的季氏女郎的要求吗?
不能,曲清繁在心里给自己这么个答案,同时面对季兰蓉的逼问,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季兰蓉满意地牵她的手,开始了她不在府里后的部署。
时间已经很紧了,距离爹爹宣布她要嫁予公孙家嫡长子的日子也越来越靠近,季兰蓉和曲清繁的一番计划也在悄悄进行,季恒偶遇了形似先夫人的貌美女子,一见倾心,不顾太原曲氏的敌意,独断专行地纳回府,宠之爱之,对以前专宠的卫姨娘已经到了不管不问的地步。季氏下人都在传,他们郎主为这小小外室女疯狂了,属于卫姨娘的好日子到头了,府里的墙头草也开始见风使陀地变着法儿在新人面前讨好,表示忠心。
一时,怡园门庭冷落,屋里那位火气也与日俱升,院里的丫鬟婆子时刻担忧着自家主子的喜怒无常,就怕自个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殃及池鱼。
而此时此刻看着府里风向的季兰蓉,品一杯香茗,笑得得意。
她的丫鬟红妆在旁道:“那个女人和六姑子长得好像,而世人都说六姑子最肖其母,而郎主他,所以那位才会那么容易挤掉卫姨娘在府里专宠十数载的日子,让那卫姨娘好歹能收敛点,不找女郎的麻烦了。女郎这一招声东击西还真不错哩。”
红妆说得煞有其事,季兰蓉却没很快点头,只是声音微冷道:“红妆,有一句你说错了,这女人可能会像先夫人,但绝不可能像六妹妹。”
“咦?有区别吗,女郎,六姑子长得可有七八分像先夫人,奴婢这么说也没错啊。”红妆很是疑惑自家女郎的强调,反问道。
季兰蓉回答她道:“我说那女人长得可能像先夫人,是因为先夫人温柔,看着柔柔弱弱的,而那新近府的姨娘素颜素容,举手投足一股子的小家碧玉感觉,看着倒和我印象中的先夫人那温和面貌有几分相似,但这人却是完全不像六妹妹。你道为什么?”
“为什么?”红妆重复道。
季兰蓉淡淡道:“一个是养在外室身边的庶女,一个是天之骄女的六妹妹,你说两人可能像吗?那人即便有九分十分形似先夫人,也是没有六妹妹那骇人的气势。我纵跟六妹妹不对付,也始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似先夫人那样的明媚长相,还是生在六妹妹身上好看。而那曲氏外室女没个见识,小家子气,所以一旦让她知道自己能来我们赵郡季氏府,就那么迫不及待卖身配合我们打击卫姨娘,没个出息的样子,亏爹爹眼瞎了看不上娘亲,却视这种替身如珠如宝,真不值我娘亲这么多年的努力。所以,红妆,真的,我累了,我不想像娘亲那样,我……。”话说到一半,季兰蓉让红妆附耳过来,说出了她心中的一个大胆过头的计划。
“女郎,你疯了。不可以的不可以,奴婢不会让女郎自毁前程做傻事的。女郎!”季兰蓉的计划一出,红妆顿时语无伦次了。
季兰蓉摇摇头,说:“我已决定,红妆不愿意跟随,我也没办法,但我还是要去做那些事。”
“女郎,想想六姑子,你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啊。再说,那容氏的郎君就真有那么好,五姑子喜欢,六姑子又跟这家的郎君有牵扯,现在四姑子你也……。”红妆现在不管对什么北雍容氏还是清河容氏都有抵触心理。
季兰蓉低下头,好半响才道:“我觉得好,方便我掌控。”
“……。”
她家女郎果然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把自己利益摆在最前头,所以女郎做这决定应该是没错的吧。红妆这么想。
可事情不过三天,当从清河容氏传来容思被逐出家族的消息后,不仅红妆觉得事情不妙了,连一向淡然的季兰蓉都震惊得把一杯子水都洒地上了。
她说:“到底怎么了?”
红妆回:“听说那郎君为娶女郎得罪了整个清河容氏,连他父亲都不站在他这一边,清河容氏还有人扬言说思郎君那样的人儿女情长,怎配做他们清河容氏将来的族长?说我们定国公府之前是如何如何下他们清河容氏脸子的,事情才发生了没多久,他们清河容氏的嫡长子却不顾家族利益,执意要放弃未婚妻,选择女郎你这样品德,嗯……。”红妆犹豫着,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些人形容她家女郎的话。
而季兰蓉没空听她的犹豫,冷声道:“都说我什么了,都一并说出来,我不怕听那些迂腐老头子的无端谩骂。”
有了季兰蓉的保证,红妆说话就流畅多了:“说女郎这样品德败坏的人怎配做他们清河容氏当家主母的位置。那思郎君自私不顾族里,色迷心窍,才会被女郎这样的狐狸精迷了魂魄。说女郎就像夫人那样,用着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在名声败坏的今日,还想骗得他们清河容氏的郎君上钩,成功离间他们清河容氏和周地李氏的关系,真是最毒妇人心……。”
当听到容思因为她的算计被逐出家族时,季兰蓉整个人都木然了,后面红妆在说什么,她是听着,其实心里翻江倒海地却是不知什么滋味了。
容思真的被逐出家族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怎么回事?容思为她到底做到什么地步了,居然会惹怒整个家族,落得这个下场。
怎么会?怎么可能?容思不是清河容氏族长的嫡长子吗?照理说,不过是族里的嫡子不愿意娶长辈内定的妻子人选啊,族里那些长老再怎么不乐意也不会为此而把人逐出家族,而且那些长老用什么理由逐容思出家族呢?
季兰蓉恍惚了,只是很快她眼里厉色闪过,想到了其中关键。
是阴谋,是有人利用了这场退婚,她的算计失算了,被清河容氏对容思那个位置觊觎已久的人趁机了。
她好蠢,怎么会犯了这个错误?她真的是这么多年来自私惯了,一直以来又太过自以为是,才会为了实现自己可笑的想被人珍视一生的心愿而把那个心思单纯的郎君逼上了绝路。
似他们这样的大家族里,什么猫腻没有,她竟然放任那个心思极纯的郎君去为她搏一回,给某些狼子野心的人提供了温床,现在这样,那郎君无家可归,她该怎么办?
他被她害得一无所有,她也一无所有,所以她难道要把自己赔给他才好吗?
季兰蓉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