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大婚将至,而季行六如今的处境跟身份,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娘家镇场,婚礼只是单方面的在左相府,看着确实寒碜,长公主临周妩看不过去,于是出面让季行六在公主府出嫁,出嫁所需,一应十里红妆,压箱陪嫁,她长公主府全权负责,并且在大婚前三日接了季行六去她府上。
对于临周妩的慷慨义气,季行六是觉得震惊的,她一直以为临周妩和她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在以往的交际中,她对着临周妩也是心有防备的,虽然也是把临周妩当朋友看待,但是也只是朋友罢了,也真没想过临周妩已经把她当成那么好的朋友。
这样一个西子的长公主殿下,他们西子的当权者,她何德何能竟能得到这种人的友谊,还能得此人如此相帮,此情此意这是要折煞人啊。
临周妩府上的人来接人时,季行六就只剩这些感慨了。
而到了公主府,临周妩的热情好客更是让季行六感觉不好意思,所以之后对于临周妩的要求,季行六能办到的那是一件也没推辞。
只是今日的舞房里,临周妩兴致来,让一众女乐者在屏风后弹奏,她却翩翩起舞,舞得兴致,兴起时,希望季行六也来段,临周妩的说法是,这跳舞是她平日里减轻压力的法子,她看季行六三日后就要出嫁,就怕季行六到时怯场紧张,于是今日才拉了季行六来这舞房,让季行六纵情歌舞,放松心情。
季行六本是推着说不要的,只是在看到临周妩临时让人取来一件缀满金叶子的胡服舞裙后,那是眼前一亮,也就不推辞了。
这种源自西域的胡服,在她失忆前,她在邶岳是一直寻也没寻到,一直心有遗憾,今日却让她在这里看到这舞裙,她那一心想穿着原产地舞裙跳那异域风情舞的愿望终于实现,而现场除了临周妩和帘后的几个女乐者,再无他人,于是季行六完全不矜持了,在临周妩换了舞裙后,她也激动地去换了舞裙。
乐起跳舞时,果然尽兴,临周妩边跳还边说:“曲女真是深藏不露,舞姿了得,可是比我厉害多了。”
季行六笑笑没答话:“殿下舞姿大气且灵魅,跳脱得都不似真人了,岂是凡人可比,臣女学胡舞,不过学它妖娆之姿,即便艳美好看也是一般庸俗,不值一提。”
季行六是真心会说话,她这话说到临周妩心坎上了,让临周妩心情更快活,纵情笑道:“听曲女说话,我每每都飘飘然,心花怒放,哈哈哈。”
季行六也笑,兴致乍起,又舞,舞则更尽兴,因为这回临周妩进里屋换衣歇息去了,她一人无所顾忌于是率性了。
只是现场除乐者外,就真的只有她一人吗?
季行六是没有怀疑过临周妩府上护卫的严密,却不知世上有人武功出神入化,不过是长公主府的一般护卫罢了,还能挡得住有人刻意的寻来,而舞房的大门也因为之前临周妩觉得跳舞很热,于是吩咐人打开,却不料这一举动害得季行六如今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入舞房外,隐蔽处一人的眼。
那个人是一得知季行六将要出嫁,就放下邶岳所有事宜赶来西子的容华。
而如今他会出现在长公主府,也是因为沾衣她们几个的通风报信,说季行六在出嫁前会待在西子的长公主府待嫁,于是他才一来就落到了这个院子里。
他方在如迷宫的公主府找到季行六的身影,那颗从邶岳一路来就惶惶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那女子舞起妖娆,竟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情,他一直以为他家阿姝是高贵矜持的世家女,进退有礼,说话得体是她的本性,是最像她的样子,可他无意撞到今日艳舞的她,却是发现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都是错的,原来热情如火才是阿姝的本性,难怪他总觉得阿姝说话做事虽然井井有条,事事讲求谨慎,却总还是让他感觉冲动。原来阿姝是真冲动,她就是这样耀眼如火的小娘子。
容华的眼绵绵温柔,动情温泽,心一下一下跳得好快。
时人说且妖且闲原就是这般风情无限,那似画皮的妖精纤纤腰肢柔软韧性无限好,舞动间少女一张似娇含嗔明媚妖艳脸魅惑生姿,风姿作态纤手微扬,指尖似有若无扫过眼尾处那一抹晶亮璀璨的贴面花饰,半露半掩的绰约美态,直让看得人惊艳得眉目不转,顾只顾眼前的流连。身姿转动,片片碎玉似的铃铛作响更给人添了无上的乐音作伴。
阿姝真绝色,他真不愿意放开这样的女子。可是沾衣她们也说阿姝……
阿姝眼里真的从来没有过他吗?容华想不下去,心如刀绞,只是在最后,他还想听一下为什么,所以当下,容华飞身离开公主府。
须臾,才遣了人递话到公主府,问季行六可有时间一叙。
当容华赠送的四大丫鬟同时站在她面前,开口道容华来了之事,季行六是一点都不感觉诧异,这几日里,沾衣她们几人比往常更沉默的态度她全然看在眼里,而她们会通知容华来,她也早料到,只是没想到邶岳内乱中,这个时候,容华居然会来。
季行六心里是非常惭愧的,但是也只是惭愧内疚罢了,所以,今日这一叙,她想尽可能说清楚好多事情。
长公主给两人安排的偏厅,安静无人打扰,容华进来,季行六低头不知看何处。
是容华先说的:“听她们说,阿姝恢复记忆了?”
季行六点点头:“没有全部好,大多记起来了。”
“那么阿姝是真心自己决定要嫁太子衍了?”容华的眼一刻不错地看着面前看着镇定的女子,声音肃然道。
季行六再次点头:“嗯,我心悦他。”
“你心悦他吗?”容华盯着少女抬头,坚定的眼,认真的脸,开口无意识道,“是真的吗?阿姝是不是只喜欢太子衍的长相,所以我怎么都没机会?”
季行六摇摇头,眼里出现惊讶色,她看着容华眼里的痛心,都有点愣住了,于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容华道:“不是吗?失忆前,阿姝喜欢的是他,失忆后,阿姝本没对太子多大关注,虽然稀里糊涂嫁了太子,但是我看你们两人关系也没多大改变,直到西子的摄政王举办那次庆功宴,我带阿姝来西子,阿姝再次看到他祸国殃民的容貌,当时就直了眼睛。难道都这样了,阿姝还说不是吗?”
容华不带喘气地说话,情绪有点不稳。
被他这么直白揭示,季行六倒是羞了面色,喃喃道:“阿姝好美人颜色,倒是让容四郎看笑话了。”
容华摇头,只看着她道:“不笑话。我今日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阿姝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阿姝告诉我,是因为长得不是阿姝喜欢的样子,或者是我做得一切都太差劲,让阿姝不喜欢?”
容华眼里的浓烈情感,晃得季行六心里也闷闷的,她斟酌着,回忆着,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终于说了,却是道:“容四郎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在知君意琴坊,郎君风华绝代,如暖玉的光芒,让我自觉亲近无意识就靠近你。我有恋慕,不然那时不会恍惚在郎君面前不知所措,那么拉住你。”
少女的话说得如此杂乱,也就容华听懂了,只是听懂后,他更严肃了神色,道:“那不是容貌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对你不如他对你好吗?还是你从来不觉我对你的好。”
容华是颜色悲哀,难得说话都咄咄逼人了。
不料,季行六却再次摇头道:“不是,都不是。我有眼睛会看,你对我的好不比他对我少。可这一切都晚了。在第一次见面时,一切都已经确定了。第一次你出现在东市街头驾车马,意气风发,时人追美,我亦效仿,而我的丫鬟也都已经帮我准备好了干花,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可是就在我一点点靠近你的车架准备投花的时候,我被人挤开了,于是没有看见郎君真容,那是一错过。而我转个身,就遇到了东市街头盛装华服的大美人在对我笑。”
“东市华服大美人?那人是太子衍?”问着这话,容华感觉心都快碎了,世上最难受不过的是明明是可以他先出现在阿姝面前,只因当时的他没下车架,一切都错过了吗?
季行六看着容华那样的表情,都不知道自己要多残忍才会继续说下去,可是她这样说不喜欢的理由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帖,最不伤人心的理由了。
他们只是错过罢了,所以没来得及谱出爱。
“第二次错过,知君意琴坊我见你心欢喜,而你眼里我只是个小孩子,所以我也不敢做多大幻想。四郎不知自己是如何清雅高贵的人,风华如玉让世人都只敢仰慕之吗?而我第一眼看到郎君眼里没有我,我自也如世人一般,从此对郎君只有仰慕的感情。”季行六叹气道,这回是完全别了眼不看容华哀伤的眼。
容华似乎感慨了,却又道:“那他呢?东市街头,他对你笑了吗?所以你见之亲切,一见就有好感?”
季行六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似乎是想到了那日太子衍女装时一笑一倾城的模样,脸都微微红了。
容华看到了,心里更伤心,也不知自己在执拗什么,仍然管不了自己地说道:“听你这么说,太子衍那时是女装。这不公平,那第二次你们什么时候见面的?”
季行六道:“琴坊,你离开后,我买不到名琴,他帮我张罗琴。”
容华心里一咯噔,冥冥之中一切真的是有注定的吗?都是初初相识,像太子衍那么防心重的人竟然会那么亲切地帮阿姝选琴,而他却一反常态,当时场景,曲家那个曲合都开口嬉笑让他给阿姝赔礼道歉了,往常的他肯定是会把手里的琴给了这女郎,那时他却摇头,抱着琴走出了琴坊。原来从那时起一切都注定了吗?
容华叹息:“原来机会一直在我面前,只是我一次两次都太高高在上,没有在阿姝身上留下任何羁绊。呵。”
容华的自嘲,季行六看在眼里,这回是真不知怎么安慰他了,于是她低头道:“对不起。”
容华笑着摇头:“可就这样,后来呢?”
季行六看看他,似乎不忍心,只是还是狠心说实话道:“我若动心了,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眼。”
容华自嘲笑:“原来如此。”
说着这话,容华起身准备告辞,季行六也站起身要送人。
这时,容华诡异地说了一句:“阿姝以后别跳舞了。”
“……。”
“你早来了公主府,没有经过通报,你……。”季行六心情复杂。她今日跳得比在邶岳宫廷宴会上,那是出格得多了,他都看到了。
这人……
季行六的脸上红晕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越来越红,好不尴尬。
容华却似没看到她的尴尬,声音冷淡地继续道:“若有下次,我不能担保自己会真的放弃你。”不要在诱惑他了,他真看不得阿姝跳这种舞,他怕自己有一天真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所以,阿姝乖,以后别再跳任何舞蹈了。容华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
“……。”
那现在就是准备放弃了,所以她今日和他的谈话目的达到了?季行六心里喜悦。
容华看着季行六眼里阴霾散开的欢喜模样,心又一黯,最后道:“阿姝以后自己多保重了。”
而他会克制自己再不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