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人像玩游戏一样，莫尘每隔一段时间总是要一首歌词，直到张学友的歌全部都有了歌词，她又问于飞扬借别的磁带。
背歌词成了莫尘一大爱好，有时候写作文还能用上几句，只是老师总说感情太细腻，意蕴太狭窄，都是情爱的小家子气，要莫尘多记一些“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你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之类的励志歌曲，这是高考的趋势。莫尘却一如既往地喜欢张学友和王菲歌词里细腻的感情。
“我妈妈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明天晚上你有课吗？没课请假去看电影吧，是周星驰的新片《少林足球》，和赵薇主演的。”第一次在开放日以外的时间莫尘接到于飞扬的电话。
赵薇？莫尘被封闭在学校里，早已不知道外面的风吹草动。那几年赵薇很红，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她演的小燕子，周星驰和赵薇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明星竟然合作了，莫尘万分期待。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没课。”
约定好，挂了电话，莫尘摸着微微发烫的脸颊，憧憬着明天的约会。直到怎么也睡不着胡思乱想的时候才想起来明天晚上是班主任的课，莫尘慌了，这怎么办？班主任的课很难请假，她要编什么理由呢？
莫尘借走读生的证件出门，却被眼尖的门卫老头儿一眼识破，警告莫尘再浑水摸鱼就告诉她班主任，莫尘吓得退了回去。她向班主任请病假说发烧要打针，班主任一摸莫尘的头，一点不烧。
“低烧。”莫尘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发烧还分高低。
“去吧，别耽误上课。”
“老师……”
“还有事吗？”
“没……没了。”
高中生带病上课是家常便饭，很少有人病了还能心安理得在宿舍睡大觉的。莫尘因为第一次考试成绩差，自然不敢怠慢，从来都是带病听课的。
这怎么办？于飞扬说不定已经出门等她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北方的雨不下则已，一下竟是倾盆。莫尘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进雨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淋雨，生怕有人将她的蠢事说出去。直到雨水的冲刷让莫尘觉得意识混沌，全身发冷，才回到宿舍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再去找班主任请假。
“医生说要输液，大概不能上课了。”
班主任一摸莫尘的头，呀，真烫。
“要不要找个同学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别耽误其他同学学习，就在学校旁边的门诊，很近的。”
“去吧，别担心课程，找时间我单独帮你补课。”
莫尘感激地谢了谢老师，就赶紧跑出去找于飞扬了。一出门，于飞扬已经在约好的拐角处等了。
他拿着伞站在屋檐下避雨，看到莫尘便挥手示意。莫尘跑过去，咧着嘴角甜蜜地一笑：“等久了吧，走吧！”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可能，我很想看这个电影。”
两人一人打着一把伞，并排走着。雨滴答滴答打在伞上，滴到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股风吹过来，莫尘全身打战，她却硬撑着，不让于飞扬看出异常。
来到电影院，靠着柔软的座椅，莫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头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在摇她的胳膊。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于飞扬着急的神情，“哎呀，我怎么睡了，电影放完了？”
“你知不知道你发烧了，很烫。”
“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莫尘还笑嘻嘻地装没事儿。
“你还和从前一样神经大条，不知道轻重，怎么能让人放心，快起来，去看病。”
莫尘错愕，于飞扬坚决的口气竟让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希望他再多说几句。莫尘手撑着座椅站起来，走在前面，于飞扬拿着她的伞走在后面。
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是还得打伞。莫尘伸出手，向于飞扬要伞。
“走路都走不好还打伞，你以为自己是金刚战士啊！”于飞扬埋怨着，打开伞站到她身边，整个伞在他们头顶上撑起了一片晴空。
莫尘出神地看着于飞扬，仿佛是在做梦。这样的场景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了，于飞扬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他们手牵手走着，一直从十八岁走到八十八岁，从青春到暮年。
莫尘的脸更热了，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莫尘躲在于飞扬的伞里，他们一左一右，身体与身体只隔了几厘米的距离，呼吸与呼吸跟着雨滴落伞的旋律起起伏伏，她的心跳已经乱得听不清楚。
本来握在于飞扬右手里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左手，他别扭地举着伞，有时候因为走路躲飞驰而过的车辆，两人的手碰触到一起，再触电般分开。莫尘低着头只顾走，意识早已混沌不清，烧得全身都是热气。
忽然被小石头绊了脚，踉跄，还好于飞扬一手揽住了她。高烧掩盖了因为肌肤相触引起的发烫。
“看你病得不轻，我扶着你吧。”
于飞扬扶着莫尘，她低着头，不说话。
莫尘的手握在于飞扬的手里，手上的热气一点点传递给他，是温暖，是温柔，是悸动，是不安。那怦然心动的感觉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幸福。第一次相握在一起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告诉她，此刻的她是最富有的，因为她拥有了梦境的真实。
一个多小时的打点滴时间，于飞扬一直守在她身边，那双握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莫尘只觉得感冒越来越严重，输液并没有缓解病情，反而让体温更高了，脸烫得就像红苹果。
“有没有感觉好点？”
莫尘点了点头，“好多了，我总是给你找麻烦，一场电影也没看几眼，可惜电影票了，两张要几十块吧？”
“早知道你病了，我就早带你来看病了，还看什么电影。你以前不是很能自我保护吗？连扫地都要把我的拼图弄乱，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了？”
“还说呢，就允许你从好学生变成小痞子，就不允许我变得淑女一点啊，好歹我是女生，说话留点情面行吗？不知道的以为我从前多厉害。”
“难道不是吗？”
“你……欺负病人！”
“好了，我不说了，等下我送你回去。”
再彪悍的女生一旦恋爱，那些棱角也会瞬间磨平，柔顺得像一只小猫。
于飞扬送莫尘回学校，两人都很自然地把靠近对方的手臂空着。
“莫尘。”
“嗯。”
夜空里没有星星，路灯发出昏暗的光，雨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这样静谧的夜里，连听到对方念自己的名字也是一种幸福。声音划过夜空，落在心尖上，如风呼吸。
于飞扬没有再牵莫尘的手，一直送到七中门口，两人停下来，莫尘说：“我回去了，你小心点，路滑。”
“你才要多注意，别再生病了，不然我们的约定就难实现了。”
两人约定高一的期末考试都要考到班级前十名。
莫尘一定要看着于飞扬走，于飞扬非要莫尘先走，最后于飞扬还是拗不过莫尘，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远远地凝望一个人的滋味是甜蜜的伤感，因为是离别，总是伤感多于愉悦。每次看着于飞扬远去，莫尘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巨大的失落，一寸一寸的相思也抹不平离别的伤痕。以后，她拒绝看着另外的人先走，总是最着急转身的那个，因为她承受伤痛的能力只容得下于飞扬，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莫尘躲在被窝里，想着这个晚上的奇遇，梦里的、现实的，手臂上的温度，他嘴角的微笑，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撑伞的动作，他的一切一切都深深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因为约定，莫尘把更多的思念化为学习的动力。宿舍不让点蜡烛了，她就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计算着一道又一道难以分解的化学题、物理题。早上很早爬起来，教室不开门她就趁着校园里路灯发出的暗光看书，近视的程度也是一日千里，很快就佩戴了眼镜，她说戴了眼镜，看他看得更清楚。
圣诞节要来了，第一次过洋节日的同学都欢呼雀跃，偷偷恋爱的情侣都在计划送什么样的礼物给对方，没有恋爱的都在拉帮结派地约定去庆祝。莫尘心里有小小的激动，盘算着送于飞扬什么。
初中的时候有人恋爱，总是折叠一千只纸鹤或者许多数不清的小星星，莫尘希望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林霜说要送男朋友她亲手织的围巾，莫尘觉得男生戴围巾的并不多，想着织一双手套。可是她并不会，又没时间回家问妈妈怎么织，买来毛线却无从下手。
宿管员阿姨平日里无事总是织些毛衣手套之类的，莫尘拿出妈妈给自己准备的腌菜，贿赂宿管员，平生第一次像个温柔的小猫一样，亲昵地求宿管员阿姨帮帮自己。
“我冬天容易冻手，想给自己织一副手套，阿姨您手特别巧，我常看您织很多东西，特别羡慕，我妈她就不会，您教教我吧。”
莫尘用尽脑力才想到这么点好话，全用在贿赂上了。
从此她便每天晚上跟着宿管员阿姨学织手套，知道大概织法就偷偷打着手电筒窝在被窝里继续织。
因为要赶工，莫尘没有时间打电话，连于飞扬的电话也是匆匆说几句就挂掉了。终于完工，莫尘拨了于飞扬宿舍的电话，那头传出贼兮兮的声音：“飞扬，你的电话！”莫尘下意识觉得他们整个宿舍都知道她和于飞扬的关系，在嘲笑她，顿时觉得不自然起来。
“圣诞节我们刚好是开放日，我有些问题不懂。”明明可以问自己的同学，她偏偏舍近求远跑那么远问几道题。
“好，你晚一点来吧，我把作业做完先交了。”
“好。”莫尘答得怅然若失，她那么激动地想要见到他，他却不紧不慢。是不是她想多了，于飞扬只是把她当朋友，并不是女朋友？只有那么一次牵手，没有表白，没有越轨的话，电话里也是谈学习和理想，见面时也从未说过与感情有关的话。莫尘深深觉得受伤了，看着手里刚织好的手套，觉得有种莫大的讽刺。但是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就算是送给老朋友也好。
她在一中门口等了很久，都有点想走了。
“莫尘！”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于飞扬，他竟然在校门外。
于飞扬拉着莫尘就走，偷偷对她说：“我翻墙头过来的，那边守卫森严，几个小保安就怕我们翻过去玩，我是等了好久才瞅到一个机会，不是故意来晚的。”
“你翻墙头？”
于飞扬长着一张斯文的脸，谁能想象他也身手敏捷，还躲过保安的视线偷偷跑出来了。
“我牺牲了我哥们儿才偷跑出来的，他先过去把保安引开，我才有机会，为了见你多不容易。”
“好吧，奖励给你。”莫尘把礼物递给他，本来要找个盒子装起来，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包装盒，整个宿舍一眼望过去，没有多余的东西。莫尘只拿了个还算精致的塑料袋装起来。
“什么？”
“等你回去再看。”
“神神秘秘的。”
于飞扬用手捏了一下，好奇地问：“软软的，到底是什么啊？”
“说了等回去再看。”
莫尘把不会的题目都已写在纸上让于飞扬解答。
“我带你先去吃饭，边吃边讲。”
莫尘跟着于飞扬去了学校附近一家米线店，北方的米线和南方不一样，不是云南过桥米线那么粗，而是细小的像白色的线，在开水里烫一下加点虾米和紫菜就能吃了。那家店很火爆，全坐满了，他们等了一会儿才占到一个位置。
“这家米线很好吃，每天人都很多。”
吃过米线讲完题莫尘催于飞扬赶快回去上课，于飞扬又问：“你送的什么礼物，我看一眼。”莫尘叫嚣：“不行，你敢看我……我……”
于飞扬逗她：“我什么啊？”
莫尘赌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问你问题，再也不借你的磁带，不看你写的歌词了。”
于飞扬好笑地逗她：“好像我求着你问我问题，求着你借我的东西，你不借我难受！”
“你……”
于飞扬不依不饶，“你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啊！”
莫尘说：“好女不跟男斗，我让着你。”
于飞扬看莫尘有些生气了，赶紧说：“我说着玩的，别当真啊！”
莫尘气呼呼地说：“我回去就把你的东西给扔了。”
“我还以为你改脾气了，逗逗你，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还是那个没理就耍赖的莫尘。”
莫尘真觉得自己智商迟钝了不少，难怪有人说“恋爱中，女人的智商为零”，莫尘只觉得在感情的事上，她智商不够用。
“这个送你，回去好好学习，要不我考上大学，你回家种地吧。”
于飞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礼物塞在莫尘手上，表情却很不以为意，好像他送她礼物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并不像莫尘那么看重。
莫尘摊开手一看，是个被七彩包装纸包装好的苹果。她心里涌起小小的感动，似乎这样互换礼物就是一种无须言喻的情感交流，一种不必说破的誓言。于飞扬用力地摆摆手，跑回去上课了。
莫尘打开包装纸，只见苹果上画着一张笑脸，写着“平安之夜”四个字。圣诞节这样的洋节日，是莫尘来到县城之后才知道的，圣诞前夕是平安夜，人们都送苹果送橙子，以示“平安”或“心想事成”，莫尘被意外的小礼物弄得满心欢喜，心里塞满了说不清的喜悦和激动。
下了晚自习，教室里的灯都灭了，莫尘还不肯离去，非要把于飞扬写的几道题都弄明白，一直到老师开始催促才走，回到宿舍就听到电话响，林霜跑得比谁都快，接了才失望地说：“你的。”
莫尘接过电话，心里像开了花一样。
“谢谢你的手套，我很喜欢。”
听他这么说，莫尘害羞得像个小媳妇，幸好黑夜遮住了一切，也遮住了因为害羞而红的脸。她嘴上却说：“小意思，我心灵手巧，还不跟解决一道题一样，分分钟的事。”
放下电话却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喜不自禁。
“浪费了一个月的咸菜，熬了好几个晚上眼都快瞎了，还分分钟，你可真行。”林霜笑她。
莫尘不管，她就是很开心，不管这一个月是不是要啃白馒头，也不管那几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要他喜欢，一切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