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春梅的第二个儿子家琚13岁,已经读到了六年级,马上就要从益民学校毕业了。而大女儿美瑛11岁,由于他的二哥在学校里读书成绩优秀,益民小学破例没有要介绍人,直接就让她入了学,现在读三年级,同样成绩优良。
兄妹两人每天结伴走几里路,到戎巷去读书,很得戎家聘请的许校长青睐,也很让其他一些入不了益民小学的村民羡慕。今天学校只上半天课,中午的时候兄妹两人就回家了。
吃完饭以后,春梅看到家琚一直闷闷不乐,还以为他在学校又受同学欺负了,就问了一声:“金生,你怎么啦?又是同学欺负你啦?”——金生是家琚的小名。
家琚说:“不是同学欺负。妈,我不想上学了。”
春梅不解,生气地问:“为什么?我和你爹还有你哥吃辛吃苦让你和你妹妹读书,为什么不想上学了?你说!”
家琚支支吾吾没回答,春梅更生气了,正要发火,美瑛在一旁说了:“妈,今天我们上日文课,有几个同学读得不好,被老师用竹片从领子里插进去,血都拉出来了,痛得直哭。日文老师还不许他们哭,谁哭就再用竹片插。二哥说他不想读书,是不想读日文了。”
春梅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家琚这才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去年日本人占领滨湖以后,虽然让益民小学继续开课,但是从今年新学期开学以后,就要在学校里加一课日语课。日语课的老师是日本人派来的,是日本人。他们遇到哪一个同学上日语课成绩不好,或者上课提问时回答得不让他们满意,就会惩罚这些同学。
日本人没来之前,学校里学生上课上得不好,老师也会惩罚学生,用教鞭抽打学生的手心;有时候老师太生气了,也会用教鞭抽学生的头或身体。不过那时候中国老师再生气,抽的时候下手也有分寸,不会很重。但是现在这几个日语老师惩罚学生,使用的是很毛糙的竹片,那些竹片是特意留着许多竹刺的。他们并不抽打学生,而是把竹片从学生的脖领上插进背部,然后紧贴着背上的皮肉飞快地向外抽。竹片上的竹刺一根根扎进学生的皮肉中,遇到粗的竹刺,就会拉掉学生背上的一条条皮肉。这样的惩罚,别说是稚嫩的小学生,就是成人挨上一下,也会痛得受不了的。
自从日语老师这样做了以后,已经有好几个同学不敢再上学了。但是退学的同学一多,日语老师又让带枪的日本人找到校长,要她把退学的同学都找回来,不许他们退学。现在只要是一上日语课,许多同学都害怕得发抖。
家琚和美瑛两人的日语课和其他课程都很好,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被日本老师惩罚过。家琚年龄大点,已经有些懂事了,他不是因为害怕受惩罚,而是恨日本老师,所以不想上学了。美瑛年龄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日语课还常常受到日本老师夸奖,所以每逢上日语课还很高兴。
春梅知道了这些以后,也为家琚和美瑛在学校的处境担忧。可是想到两个孩子今后的出路,穷人家的孩子能够读书不容易,再说家琚还有一两个月就要毕业,美瑛则成绩好,估计不会吃这些苦头,所以还是逼着家琚继续去上学。只是从这天开始,每当两个孩子夹着书去上学以后,她就多了一份心思,孩子不回到家里,她就总有些心神不宁。
到了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张石山上成材的雪松和其它树木被砍伐一空。原本被树木遮挡着,走到半里地以内都看不到的“开元山庄”,以及春梅家居住的“坟堂屋”,现在只要站在几里地外的戎巷一线,就可以一目了然。让春梅和赵汉昌稍感安慰的是住在隔壁的小鬼子走了,再也看不到那条瘆人的大狼狗,也看不到鬼子监工毒打中国劳工了,他们的生活终于安定一些,恢复到以前的轨道上。
日本人在的时候,张家从来没有人来过。现在日本人走了,张昌谨不顾年事已高,让人用竹榻抬着,在儿子和管家陪同下,来到了“开元山庄”。他没有进屋,就站在屋子旁看着张石山——山上原先耸立的雪松之类大树一棵都没有了,只剩下些低矮瘦弱的马尾松,还有一些杂树和茅草,整个山头就像是一个瘌痢头,难看之极。
张昌谨看着这片山,老泪溢出了眼眶。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进屋歇息一下,就让人依旧抬着他回去了。回到家里,张昌谨就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带着满腹怨愤和仇恨走了。
张家正在办丧事的时候,陆湾村上的陆荣升,就是当年想调戏春梅,受到陈管家呵斥的地痞,却像是发了洋财突然变得有钱了。他一有了钱,据说还担任了日本人成立的“新民会”的什么副会长,便有些得意忘形起来。他现在常常去戎巷那边日本人的司令部,也常常呼朋唤友吃吃喝喝,来去时也不走路了,学着有钱人的架势,坐着竹榻,挂着支盒子枪,还有两个护卫背着枪随同,抖起来了。
没多久,就有人传出消息,说陆荣升喝醉了酒自己告诉别人:张石山上的树木,是他让日本人砍伐的,为此还得了日本人的奖励。他说他这么做,是因为看不惯张家以势压人,也想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张家不要“狗眼看人低”。
张继宗正在为爹爹被鬼子气死的事怒火中烧,只是没办法报复日本人。现在听到有人传给他听的这些话,顿时就起了报仇的心思,只可怜陆荣升小人得志,得意洋洋地还不知道阎罗王的勾魂簿上,他的名字前面已经打上了红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