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慧觉得冤枉，同时她也为昌海市教育系统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而感到耻辱和气愤，她见俞思卿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自己，就想，你现在批评我，凭啥呀？羊甸子乡的郭林都说了，吃空饷这件事，市教育局从中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分成，一年能分得那么多钱，我作为教育局班子成员，我咋就一直不知道呢？这些钱，肯定都是你自己把持着的，花在哪了，鬼才知道呢。于是，吕慧就觉得有些替人受过的滋味。
“杜市长下基层，事先也不告诉我们去哪儿，不告诉我们去干啥，就连他的秘书吴宇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她态度冷淡地说。
“那也不能由着他胡来！”俞思卿低声吼道，“你们不会事先设计好路线，设计好要检查的内容？”
“他是从别人那得到的消息，直接来到羊甸子乡中学，直接查这个问题，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吕慧为难地说，“再说，羊甸子乡中学私自吃国家空饷，这也是明摆着的问题，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撂下电话，俞思卿心里叫开了苦。
陈鹏看着从浴室门口和原道石有说有笑走出来的刘玉林，问俞思卿：“干啥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羊甸子乡中学吃财政空饷的事，被杜斌发现了。”
“这个杜斌，真是难缠！”俞思卿恼怒地跺了下脚说。
陈鹏说：“这个事，被他们查出来了，证据确凿。可不好办啊！”
俞思卿没说话，刘玉林和原道石向这边走过来了，俞思卿说：“不行，我得跟玉林说说。”
“先别急，”陈鹏拉住俞思卿的胳膊说，“先看看事态发展再说。看看杜斌如何处理这件事。今天这么多人，玉林的兴致又这么高，你现在跟他汇报，不等着挨批吗？”
俞思卿想也是，陈鹏说的有道理，就说：“到时候，如果杜斌把事情弄大了，玉林追问下来，你得替我说话啊！”陈鹏笑着拍了拍俞思卿的肩膀，说：“行！”
第二天早晨八点，昌海市教育系统清查离岗教师占用财政资金的大会，准时在羊甸子乡中学大礼堂召开了，三百多名各学校的领导参加了会议。
应杜斌的要求，俞思卿起大早从昌海赶了过来，也参加了会议。
杜斌和俞思卿握了手，说：“真不好意思，让你起了个大早，往这赶。”
“没啥，都是为了工作嘛。”俞思卿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笑容满面地说，“再说，杜市长您更辛苦，在这住了一夜，连市里也没回，连夜布置这个会议，真正辛苦的是你啊！”俞思卿转过身，对旁边的那些中小学校长说：“杜市长的工作作风就是扎实，也能吃苦，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啊。”
那些中小学校长已经知道了今天会议的主题，他们大多也存在着吃财政空饷的问题，往羊甸子乡中学赶的路上，心里都像揣了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现在见俞思卿这么放松，就也跟着放松了些，跟着夸奖起杜斌来。
杜斌摆手打断了那些恭维他的中小学校长的话，说：“走吧，进会场吧。”
杜斌请俞思卿先走，俞思卿推让说：“您是主管市长，我是助理，还是您先走吧。”杜斌也不推让了，率先向羊甸子乡中学的大礼堂门口走去。
杜斌在会议上做了长时间的发言，他严厉地批评了羊甸子乡中学私自吃财政空饷的做法：“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严重违法违纪的，是要受到党纪国法严肃处分的！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昌海市是个中小城市，财政状况并不好，刚刚能保证人员开支。可是，我们还有多少下岗工人吃不饱饭？还有多少生活在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的弱势人群等待救助？
还有多少失学儿童等待帮助？可是，作为为人师表的教育工作者，却做出这样丧失良心、欺骗国家和人民的事情来，简直是罪无可赦！”
杜斌说到气愤处，手掌拍得桌子啪啪响。和杜斌共事这么长时间，吕慧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她想，看来，这回杜斌是较上真了，如果他能把这件事一查到底，弄个水落石出，不但能为昌海市财政节省一大笔资金，也会为昌海市教育界带来一股务实求真的良好风气。只是，如果羊甸子乡中学校长郭林说的是真话，恐怕暗中纵容并分成的俞思卿，不会让杜斌那么轻易地就清查到底……吕慧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俞思卿，发现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记录着杜斌的讲话。
“我的意见，”杜斌继续说，“免去羊甸子乡中学校长郭林的职务！我建议教育局党委立即开会研究，会后下发免职文件，在全市通报批评！”
杜斌把头转向俞思卿，征求他的意见：“你说呢，俞局长？”
“我完全同意！”俞思卿严肃地点点头说，“对于这种人，这种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杜市长您放心，下午回去，我们就召开教育局党委会议，免去郭林的校长职务，并下发相关文件。”
“我建议在教育局党委会上，形成这么一个决定，”杜斌说，“立即在昌海市教育系统内，开展离岗离职教师清查工作。”杜斌看到会场上的那些中小学校长们，听他说要在全市范围内开展清查工作，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就停住话喝了口茶水，继续说：“我在这里郑重地告诉各位，不要走过场，也别当儿戏！如果哪个学校应付这次清查，漏报、瞒报吃空饷人员，一经发现，就将校长撤职！另外，为了保证清查活动质量，要通过新闻媒体面向社会公布举报电话，举报真实的，就从所吃的空饷中给予奖励！”
杜斌讲完，请俞思卿也讲讲，俞思卿合上笔记本，说：“刚才杜市长讲的，也是我要强调的。杜市长的重要讲话，你们会后都要认真贯彻落实，不能当作耳旁风。你们要严格按照杜市长的要求去清查，要彻底清查，不留死角。当然，这个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在座的各位校长，大部分都是这几年走上领导岗位的，你们的业务能力很强，政治素养也很高，为昌海市的教育事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俞思卿想给这个问题定上历史遗留问题的性质，那么，下面领导的责任就化解了，他自己的责任也没了。
杜斌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舒服，但他见刚才俞思卿讲的话，并无反对自己的意思，就给了他这个面子，没在会上驳斥他。
散会后，各单位领导都阴沉着脸走出会场，全然不像以往参加会议时那样三五熟人聚在一起吃一顿，喝一局，就匆匆回去了。
其实，俞思卿昨天刚接到吕慧电话时，心里着实慌乱了一阵子。教育局这些年从吃空饷中克扣的资金，每年都在一百七十万元以上。这笔资金他没入账，教育局其他班子成员都不知道，只有他和财务科长高艳丽两人知道。
高艳丽三十多岁，娇小玲珑，楚楚动人，几年前就投入了俞思卿的怀抱。那时她还是机关的一名出纳员，跟俞思卿好上不久，他就把高艳丽调到了财务科。后来，财务科长退休了，俞思卿就提拔高艳丽当了科长。
每年克扣的那些钱，大部分由俞思卿支配，他主要用于向上送礼，打通关节。剩下的，他就和高艳丽揣了个人腰包。
那天下午，回到昌海市，俞思卿连办公室都没回，就赶到了刘玉林办公室。
“我有个重要情况向你汇报，”俞思卿说，“你先不要发火，我先向你检讨。”
刘玉林被俞思卿弄糊涂了，轻轻拍着肚皮，笑着说：“啥事呀，看把你紧张的。”俞思卿就把杜斌在羊甸子乡中学发现吃空饷并要求在全市进行清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他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也不是我当局长才这么做的。以前的几任，都这么做。
另外，昌海市哪个部门不吃空饷？这是普遍现象！”
“别像疯狗似的乱咬！”刘玉林对他的话很不满意，语调冷冷地说，“教育局的事，你就给我担下来，什么昌海市其他部门都吃空饷，什么这是普遍现象，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我顺嘴胡说，其他部门有没有，我只是猜测。”俞思卿知道自己说跑了嘴，连忙纠正说。
“这就对了！你们教育局被人举报了，而且也查出了吃空饷的问题，证据在那摆着呢，你想赖也赖不掉。你就给我担下来。再说，那是历史上形成的，也不是从你开始吃的空饷！”刘玉林在椅子上前后晃动着肥胖的身子，拍着肚皮说，“我的话，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俞思卿连忙说。刘玉林话中的意思，他听出来了，他心里有底了。
赵自忠病倒了，吃什么都吐。他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昌海市医院初步诊断结果，他已是胃癌晚期。
赵自忠的老伴儿找到杜斌的时候，杜斌有些埋怨地说：“师母，您咋不早告诉我呢？要是早点诊断出来，胃癌早期是可以治疗的！”
师母也明显消瘦了，两鬓又增添了不少白发，脸色憔悴，神情疲惫不堪，“我想找你的，可俺家老赵不让。”
杜斌坐车与师母一起来到昌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赵自忠住在大病房，六个重病患者挤在一个房间，每个患者又有一两个陪护的，屋子里混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赵自忠见了杜斌，咧开嘴巴笑了笑，说：“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你这阵子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为老师和孩子们做了许多好事，我心里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