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的发言完了，常委们也都思考得差不多了，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但杜斌听得出来，也就是两种观点，一种是赞成当这个试点的，要求马上改；一种是基本同意自己的观点，主张不要当这个试点，等其他市县的成功经验出来了再改。
只剩下刘玉林和赵法瑶没有阐述观点了，会议室安静了下来，大家把目光转向了刘玉林。
刘玉林喝了口水，把手放在肚皮上轻拍着，说：“我同意教育局的改革方案。这的确是省厅对昌海市的厚爱！省里对我们寄予了很高希望，希望我们为全省拿出一个成功的经验，这是对我们的信任，也是我们的荣誉。再说，现在我市的财政压力太大，我这个批钱的市长最有感触。
如果我们减少两千多个教师的工资支出，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陈鹏，你是协管财政的，你说是不是啊？”
陈鹏正在低头记录，听到市长点自己的名，他猛地抬起头，愕然地愣了片刻，连忙说：
“是呀，是呀！现在的教师工资这么高，两千多人，一年就是三千多万呀。所以，我支持在我市搞改革试点，何况省教育厅还多给三百万呢。”
刘玉林对陈鹏的讲话很满意，喝了口茶水，说开了官话：
“我们党的中心工作，就是要搞改革开放。不搞改革，我们国家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面吗？所以，在改革的问题上，我们一定要积极参与，要当先锋，要当促进派！而不是畏首畏尾，停滞不前，害怕这个，害怕那个。”
赵法瑶把手中的铅笔放在桌子上，去卫生间了。屋里安静的只有喝水的声音。
两分钟后，赵法瑶甩着手上的水珠，坐回到座位上，拿起铅笔，不紧不慢地转动着。
“这个试点还是要争取做。”赵法瑶开口说道，“但我也理解有些同志的意思，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我们要考虑到被切下来的那些教师的后续生活问题，要把将会出现的问题、矛盾都提前想到、琢磨到，研究出妥善的解决方法。”
赵法瑶转头看了看参会人员的反应，见大家都没提出什么异议，都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自己的讲话，就说：
“那好，第一个议题先到这吧，回头，教育局把你们的改革方案再完善一下，再深入下去，做好调查研究，一定要深入、细致。时间来得及，省教育厅给我们一年时间呢，不要着急，总的思路就是，不能影响昌海市的教学质量，不能使下岗的教师没饭吃，要做好善后工作，不能因为当这个试点而出乱子！”
第二个议题只有常委们参加，杜斌、俞思卿和列席会议的部门领导先行离开了。
晚上，杜斌去了赵法瑶办公室。
“赵书记，难道为了那三百万，我们非要当这个试点吗？”杜斌不解地问道。
赵法瑶没马上表态，专注地看了杜斌有半分钟。
“试点改革的事，谁也阻止不了。前两天，太岭市委副书记迟永刚跟我打了招呼，他希望我们争这个试点……再说，目前昌海市这么多教师，人浮于事，将近一半的教师常年不教课，跟着混饭吃，不改革能行吗？”赵法瑶说。
“可是，我们昌海市的教育存在特殊情况呀！”杜斌心说，那你也不能因为太岭市的副书记打了电话，就妥协呀。
“什么特殊情况？”赵法瑶把玩着铅笔，笑着问。
“第一，在教学第一线上的，大多是以工代教人员。而这次改革就是一刀切，将他们切下去。你说，我们的教学质量能不下降吗？第二，在第二线的正式老师中，有几百个人是原来商业、物资、粮食系统的。他们倒好，有了干部编制就不下岗，你说，他们上了教学第一线，能行吗？”杜斌越说越来气。
赵法瑶没说话，把玩着铅笔，示意杜斌继续说下去。
“不把这些人切下来，教学质量就要受影响。切下来，据说他们当初为了进教育系统，送了钱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杜斌试图说服赵法瑶支持自己的观点，阻止这个没有太多实际意义的试点。
“不善罢甘休，还能怎么的？”赵法瑶放下铅笔问。
“他们肯定要上访、要告状。”杜斌说。
“让他们告好了，我派纪检委去查。如果哪个领导真收了钱财，那是他自找的！党纪国法不容！”赵法瑶手里的铅笔转得飞快。
“恐怕不那么容易！”杜斌感慨地说，“记得前段日子，我找教育局人事科长谈了谈，据他反映，这几年进入学校的商业、物资、粮食等战线的人，几乎都是市级领导写条子进来的，人事科长说，他数了数，那些条子大概有四百七十多个，他们还保存在档案里呢。”
“有这么多？”赵法瑶惊异地问。
“绝对有！”杜斌语气坚定地说。
“我是一个条子也没写，”赵法瑶肯定地说，“不过，要是真有这么多领导的条子，还真不太好办……”赵法瑶沉思着说。
最后，杜斌也没能说服赵法瑶改变决定。他不禁觉得有些悲哀，因为赵法瑶虽然人很正派，水平也很高，但他在换届来临之前，不敢得罪太岭市委领导，而反对这个试点。
杜斌越是反对，俞思卿的改革方案就越不想让他参与。所以，自从常委会后，一般情况下，俞思卿就直接把教育局的改革方案向刘玉林汇报了。
就在吕慧全力以赴准备考试的时候，她唯一的哥哥得了脑瘤，吕慧与母亲一起抱头痛哭。父母只生养了她和哥哥两个孩子。父亲早早撒手人寰，家里特别困难，哥哥为了吕慧，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回乡务农供养吕慧上学。脑瘤需要手术，教授说，如果不手术治疗，哥哥的寿命不会超过三个月。母亲都给教授跪下了，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儿子。母亲哭背过气了两次。
吕慧回到了昌海市，她要为哥哥筹措十万元手术费。吕慧敲响了俞思卿办公室的门，求他从单位先借给她五万块，再从她以后的工资里扣。
俞思卿说：“单位的钱都是公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借给你了，就违反财经纪律了。”
回到宿舍，吕慧扑在床上号啕大哭。晚上九点，吕慧拨打了杜斌的手机。杜斌因为要写一篇小说，怕外界干扰，便把手机关了。吕慧拨了六次，都是关机。
一个小时后，吕慧拨通了另一个手机号码。然后，她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心情平静地走出了宿舍。第二天，吕慧带着十五万，坐上了去省城的客车。
省教育厅要在太岭市开“全省教育系统思想道德建设”会议，按照会议日程安排，将在昌海市召开“师德师风教育现场会”。市政府和教育局同时接到的通知，杜斌跟俞思卿商量了一下，觉得全省规模的会议，应当向刘玉林汇报。
刘玉林半躺在椅子里，手指轻拍着肚皮，听杜斌的汇报。
“……上次省里召开师德师风大会，您代表昌海市做了典型发言，效果很好，在全省教育界引起了很大反响。所以，省教育厅才决定在昌海市召开这个现场观摩会。省教育厅领导的意思是，在现场会上，请我市一位领导介绍经验。我和思卿商量了一下，还是请您介绍吧。”杜斌说。
刘玉林沉吟了一下。
“这次，我就不出这个风头了吧，你是主管领导，这个事又是你主抓的，经验介绍就由你来做吧。”刘玉林说。
杜斌本想推辞请俞思卿介绍的，但他转念想了下，说：“如果您太忙的话，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到时候可能会来不少省、市的领导，请您参加一下招待酒会行吗？”
刘玉林怔了一下，瞥了眼旁边的俞思卿，他本来以为推辞一下，杜斌也会谦让地让俞思卿介绍经验，却没想到平时一贯低调的杜斌，这回连谦让都没谦让，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好的。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刘玉林说。
经验材料都是现成的，现场会的地点选在二中，杜斌让吴宇督促教育局的有关人员一起，就会议的有关事项做了详尽的安排。
会议的前一天，市委机要室突然接到太岭市委的电报，说省委副书记李明达明天也要来昌海市参加现场会。省委领导要来，会议的层次和接待规格都要拔高。赵法瑶的秘书来电话，请杜斌、俞思卿火速感到书记办公室，商讨现场会的事。
杜斌把之前研究的方案向赵法瑶做了汇报，赵法瑶摆弄着铅笔。
“这样吧，我来介绍经验，现场会请玉林参加。”赵法瑶对他的秘书说，“你告诉市委办主任，请他通知在家的五大班子一把手，明晚上都参加招待酒会。”
第二天一大早，赵法瑶、刘玉林等昌海市的党政、人大、政协的领导，浩浩荡荡地驱车来到市交界处，迎接李明达一行。九点十分，前面出现了一个大的车队，前后警车的警灯闪烁，那边的电话也打过来了，两分钟后李明达书记将到市界。
车停稳了，迟永刚率先下来，接着李明达也下来了。赵法瑶快步迎上去，刘玉林紧跟其后。李明达与他俩握手后，按惯例也要与原道石、胡丰林、孙向东以及杜斌和俞思卿等握手。由于李明达是第一次来昌海市，大多数昌海市的领导他不认识，赵法瑶就在一边逐个介绍。来到杜斌面前时，赵法瑶介绍说：“杜斌，主管教育的副市长。省作家协会下派的挂职干部。”
李明达握住杜斌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温情，用力摇了几下，在他臂膀上拍拍。
“不错，不错！听说，昌海市的师德师风工作，就是你亲自抓的，很好啊！”这是李明达目前为止，表扬的昌海市领导中的第一人。
现场会的主办规格提高了，进行得也很顺利。会上，李明达对昌海市的工作提出了表扬，尤其对主抓教育的杜斌，他单独提出了表扬。晚上的酒会在“昌海大厦”举行，吃什么菜，喝什么酒，都是赵法瑶特意向接待办主任安排的。餐桌上没有山珍海味，主要以昌海市的土特产为主，喝的也是昌海产的纯粮食酒。李明达见饭菜并没铺张，就很高兴，放开了量喝酒，昌海市五大班子领导都敬了他酒，他都给足了面子。
九点多钟，酒会散了，李明达回房间休息，迟永刚、赵法瑶、刘玉林和其他参会人员去楼上舞厅唱歌、跳舞。杜斌跳了两支舞，就给王超打手机让来接他。回到宾馆，冲了个凉水澡，李金标来电话了。
“看见老爷子了吗？他这次去昌海市，可是我动员他去的，你得感谢我啊。”李金标得意地说。
杜斌想，怪不得昨天才突然接到李明达要来昌海市的通知，原来是这小子在捣鬼。杜斌心里不由得对李金标充满了感激，但他的嘴上却不领情，在沙发上坐下梳头。
“老爷子来昌海，是为了工作。他是主管省领导，来参加现场会是应该的，我感谢你啥？”杜斌故意气李金标。
“哎，你小子不要狗咬吕洞宾，”李金标急了，说，“我就知道，我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得，得，你别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的好意，我领还不行吗？”
杜斌窃笑着，打开电视说。
省委副书记李明达走后的第二天，刘玉林就把杜斌叫到了他办公室，他客气地请杜斌落座，亲自给杜斌沏了杯茶，东拉西扯地唠了一会儿闲嗑，然后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这次现场会，开得很好、很成功！看出来了，省委李明达书记很满意。昨天晚上，永刚书记给我来了电话，说李明达书记回太岭市时，还跟他专门谈到了咱们昌海市，又是一番表扬！杜斌，我看得出来，李明达书记好像比较赏识你，好好干吧，前途无量啊！”刘玉林脸上露出感慨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