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赞成这种观点,”年轻人说,“如果没有忘川市的人辛勤劳作,大家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问题在于,他们已经把这事当成了威胁外地人的工具,兄弟。”卢大海说,“这难道也应该让我们妥协吗?”
“他们占尽了便宜。”说话的是位商人,就坐在年轻人身后的一张桌子上,“好土地都让他们给占了,生产的食物又不肯出售。”
年轻人转过身来,对商人说道:“限量购买是一项非常好的政策,能够防止有人恶意囤积。”
“为什么不先考虑是他们自己有意囤积呢?”商人讥讽道。
几个声音在小声地附和。
“看来你们都对忘川市的人抱有敌意?”年轻人把拳头朝吧台猛地一砸,“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早就饿死了!这是事实。”
“没人否认这个。”卢大海小饮了一口红酒,“但是,他们不该歧视别的城市的人。”
“没错,这个时代物资本就极为缺乏,不能搞地方保护主义。”
“因为抓住了粮食就了不起吗,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在外面猎手机械怪物的话……”
“大家都在努力生存下去,我们从没有给他们脸色看,为什么他们却不会做人?”
……
“不妨想想这都是忘川市那个所谓的美女市长秦月的决定。”卢大海最后大声说。
陈伟强眉头紧锁。酒吧里顿时鸦雀无声,刚刚人们还在对各人的观点小声地发表评论,对参与讨论的人评头论足。
可是这一刻,当卢大海提到秦月的名字——而且,还是用一种轻蔑的口吻,大家都不出声了。
太安静了。在经营这家无法酒吧的三年里,陈伟强发现血拼通常是在两种情形下发生的:酒吧里太吵的时候;或者是,酒吧里过于安静的时候。
而且后者引起的麻烦往往更为棘手。
坐在年轻人身边的那个人站了起来——他肩宽体阔,虽然不怎么开口,但开起口来声音就像打雷般骇人,桌子上的空酒瓶也被震得在托架上嘎嘎乱颤。
“有人敢说秦市长的坏话?看来他的牙齿是不想要了!”
卢大海咕咚咽了一口酒,赶忙接道:“我对秦市长,向来是毕恭毕敬的,兄弟,我发誓。”他又灌下一大红酒,由于喝得太猛,眼睛瞪得溜圆。他拼命地晃了几下脑袋。
“秦市长待我们不错,”一个佣兵说,“大爆炸之后,她统治着忘川市,给红叶国的大多数城市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你说的那些没错,但这不是秦市长的责任。如果有人胆敢轻视她,会失掉人心的。”
“我绝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兄弟。”卢大海说,刚才那一大口红酒让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是食物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沉思了一会儿:“或许她已经试过了,只是调控不下来。”
年轻人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对于政治经济这种事,一个女人……”他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推向陈伟强,“来杯白酒。”
陈伟强迟疑了,他的手已经伸向红酒的酒瓶。开店以来,这个年轻人每回来这儿从不喝其他的酒,只喝红酒。
不过,陈伟强不便过问一个光顾了三年的老主顾。再说,客人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只要付得起账,哪怕他要喝肥皂水,陈伟强也得卖给他。
讨论就这样继续了下去。陈伟强又给客人倒了好几杯酒,把几个用过的酒杯扔到水槽里,以便清洗。
直到他给一个佣兵又满上一杯红酒的时候,他才发现,卢大海——整个谈话的发起人——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他连小费都没给。陈伟强厌恶地摇摇头。这个赏金猎人的名字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但是他还记得那张脸。弄不好下次他会朝这个狗崽子的酒杯里吐吐沫——就喝了一杯酒,还惹了这么个大麻烦。陈伟强生平最讨厌惹是生非的人,莫名地讨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抱怨起忘川市的人来。这时,坐在年轻人身边的彪形大汉抡起拳头,朝吧台猛地一捶,他杯子里的酒溅到了桌子上。陈伟强叹了口气,拿起一块抹布,走过去擦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卢大海都不敢独自一个人走在京都市贫民区漆黑的大街上。
当然,在这样的地方是不用担心罪犯的。人人都互相认识,即使不认识,也能辗转着拉上关系。所以这里的犯罪率相当低。
而且就算有人犯罪,唐家的警卫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绳之以法。
但是,卢大海是那么瘦小,那些又高又壮的人向来以欺负弱小为乐,所以他总是避免独自在夜间外出。
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壮汉会什么时候从黑暗的角落里跳出来,把你狠揍一顿,为的只是显示他们有多强壮。
卢大海就这样被揍过好几回。后来他渐渐学乖了,懂得如何讨好他们,博取他们的欢心,这样就不会挨打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用害怕了,他什么都不怕,因为他有了一位主人。虽然卢大海必须照他的吩咐办事,但是这一回,主人答应以力量和财富作为回报。
在以往的日子里,他只是答应保住他的小命。虽然这无异于以暴易暴,但是卢大海觉得对他来说很合适。
不一会儿,卢大海到家了。
这是一套简陋的房屋。
虽然卢大海央告过好多次——房间不通风,家具又破又旧,房子里到处都是老鼠——但是主人始终不答应让他搬到更好的住房去。
而且他认为卢大海是在发牢骚,所以干脆坐视不理。而且他还警告他,这么做一定会惹人注意,而卢大海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被人发现。
今晚,他被派到天上云酒吧,散播反对忘川市和市长秦月的言论。在此之前,他从不敢靠近这种地方,那些喜欢打人的家伙常常聚集在酒吧里,他宁愿躲他们远远的。
毋宁说,他习惯了躲他们远远的,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赏金猎人。
他走进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张只有面包片那么厚的床垫,上面铺者的粗麻布床单让人睡了浑身发痒。房间里还有一盏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只老鼠急匆匆地跑了过去,钻进墙上的裂缝里。
卢大海叹了口气,他很清楚接下来该干什么。虽然不能搬到更好的住处,但是,为了获得那种力量,做这点牺牲是值得的。而且现在他还可以独自上街,大大方方地去无法酒吧喝酒,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伺机欺负他。
一个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眨眼间站到了卢大海的面前。
“你按我的吩咐做了吗?”那个黑影发出冰冷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沙哑。
“是的,先生。”让卢大海窘迫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声尖气。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压低了声音说:“我全是按您的吩咐做的。当我提起忘川市的恶行时,几乎整个酒吧的人都加入了讨伐的队伍来。”
“几乎?”
卢大海不喜欢这个词里所暗含的威胁。“有几个人不愿意加入,结果其他人都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他们简直成了众矢之的。就是这样。”
“看来,你干得很好。”
总算松了口气。
“谢谢,先生,谢谢,很愿意为您效劳。”卢大海犹豫了一下,“那么我能不能,先生,现在是否可以考虑让我搬到更好的地方去?您大概已经注意到,那只老鼠——”
“只要你为我们做事,就一定会得到奖赏。”
“正如你所说的,先生,但是——我,我希望能快些。”卢大海决定利用一下纠缠了自己一生的那种恐惧,“我很害怕——今天夜里,在回来的路上,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害怕——”
“只要你服从我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你用不着害怕,卢大海。”
“这——这我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他只是被人跟踪了。”房屋的门被推开,外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黑暗里传来一句话。
卢大海一阵哆嗦,昏暗的灯关下,他只觉得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其它的声音无法得知从何处传来,即便其中一个黑影就站在他旁边。
“你是谁?”屋子里的黑影说的话冰冷之极,带着一些怒意,还有一丝震惊。
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够无声无息跟踪到这里,而且偷听屋里的人说话却不被发现。要知道从来都只有他跟踪别人,没有人能够跟踪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门外的那个人,实力越在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