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掀起了一抹浅蓝,柔和的水蓝之中透着几丝淡淡的白光,映着佳木的青黛,这种水墨般悠然的神韵多少会勾起几许诗情画意。
昨夜不知何时下了一场秋雨,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外桂花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恬然的香蕊。
林梦清早早就收拾妥当了,画了个男儿妆,身着一袭清沥沥的白袍,也不是全白的,疏疏朗朗地绣着扇形的杏叶儿,好像花瓣洒在上边一般唯美。
软榻上的美人动了动身子,单手撑着榻沿,斜看了她一眼,呀呀地嚷了一嚷,美目妙转,闪过一丝愕然,继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挑着眉睨视着她。
林梦清抬了抬下颚,笑眯眯地与他对视,任由他对着自己上下打量。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觚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一个硕人其欣。”她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哗地一声,优雅地摇动着烟雨翠柳折扇,作风流态,曼声高吟,茶褐色的眸子透出古怪的笑意,而后抿唇看着他片刻。
完颜咏宁眸子一转,不再做白费力的无用功了,索性放松地躺在榻上,他倒要看看今日她是打了什么主意。
林梦清闷闷地咳了一声,上前几步,隔了一小段距离,出其不意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今儿本公子心情极好,带你出去兜兜风。”
完颜咏宁隐忍地瞪了她一眼,那可恶的人儿越发得意,笑嘻嘻地凑过来,一时之间居然觉得脸红了。
林梦清将他的哑穴解开,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以后继续给我装傻充愣,不然,本公子就把你卖到青楼妓院去,换点酒钱。”
完颜咏宁倏地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格外的重,道:“你太嚣张了!”
林梦清将另一只手挟着掌风袭向他,他立刻松手招架了,如此她便如泥鳅般滑溜溜地脱了身,跳出几米,才好整以暇地靠在梁柱上,绞着绵软轻盈的月笼纱,道:“好大的脾气!”瞥了被抓的手腕一眼,却是有了一片红痕,多亏是废了武功了的,不然,岂不是要被噌去一层皮。
“去哪里?”他挑起眉毛,吐字如珠玉,娇媚如黄莺的女音在耳边唱响。
林梦清把玩着折扇,姿态秀雅,柔声道:“去最最奢华的地方玩玩,让你开开眼界。”
完颜咏宁拢了拢垂在肩头的长发,不在意地说道:“也好。”心里却想,最最奢华的地方?以他的身份地位,有哪里没有去过呢?绝对比她强,简直是班门弄斧。
“别想着伺机逃跑,那样的后果是没有结果,明白了吗?”林梦清将折扇一收,敲了敲上等红木镂刻的梁柱,将张开的左手缓缓地拢成一个拳头,看着结实而有力。
无需多言,弦外之音,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他是逃不过她的手掌心的。
“为了让咱们漂亮得花儿见了也要羞容的景宁姑娘风风光光地站在大家的视野里,我会把你打扮得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她翘着嘴角,眉飞色舞,端的是风神俊秀。
完颜咏宁自然是不乐意的,却也不得不低头,谁让他一步走错落得如此田地呢,早晚有一天他会扳回局面,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坏女人。
完颜咏宁按着她的要求换了一身华丽的服饰,由着她给自己梳妆打扮,没过多久,镶金嵌玉的菱花铜镜里映出了他倾城绝代的容色,这张脸不是他的,他却要顶着一张女人的脸浅笑着,何其的悲哀,何其的羞耻。
肩头忽然一暖,一双手轻轻地搁在他的肩上。
熟悉的气息慢慢地笼罩过来,刹那间,淡淡幽雅的兰香充盈他的半片天地。
其实这样子何尝不好呢?至少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能够体会到以前未曾体会过的情感。
他挑了下精致如画的秀眉,目光深邃如幽泉,蕴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迷雾,忽明忽暗地拢在他茶色的眸光里。
林梦清推了他一把,道:“看什么呢?难不成你有龙阳之好?”说罢,挺直了腰板,此刻她可是男儿装扮,他居然直愣愣地看了她那么久,就是她女儿装扮的时候也没见他那般看过她,这人是不是那里有问题啊?
“如果是你这种类型的,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丹唇轻启,滑腻的嗓音遛了出来。
林梦清不客气地拍了下他的肩头,道:“你想得美啊你,就你这样的,我还不乐意呢,再说了,本姑娘性取向绝对正常,不好那一口。”
“呵呵。”完颜咏宁低低地笑着,眉目舒展如云,看着格外的舒服。
“笑够了吗?”林梦清眨了眨眼,眸子清澈如水,映出他天仙般的姿容。
完颜咏宁迟疑了片刻,旋即点头称是。
林梦清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一丝奸计得逞的得意,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话音刚落,她就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手指轻跃,飞速地点了他的穴道。
完颜咏宁暗想自己又上了这个女人的当,目光愤愤然瞪着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摇头作罢了。
听了她的吩咐,他走在前边,她跟在后边,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正大门而去。
外边,莫言已经等候了半盏茶的光景,车厢之内茶香袅袅,带着几分兰花的清香,却是极品好茶。
在下人们怪异的眼神注目下,两人上了马车。
“嗨,久等了。”林梦清拣了一处空座闲然地坐下,极为随意地自己倒了一杯好茶,拈了一枚酸枣蜜饯含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昨儿听莫言说了,自然是放心了。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事实上什么功课都是做足的,打从来了吴国,早早地就把皇宫的边边角角摸了个一清二楚,估计是比自己家还要熟悉了。她撇头一想,看来吴国的皇宫守备也是较为松懈的,不然,怎么会由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底下飞来飞去呢,等她进了宫,跟外公相认以后,一定要好好地教导侍卫呢,免得大家以为有了铁饭碗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了俸禄却不干正事。
车稳稳当当地往前行驶,她无从知道走过多少青石板路,掠过多少花影树荫,厚厚的金线压边绣花锦帘把一切都隔开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遭的喧嚣淡去,只余下几分冷清。
或许已经近在咫尺。
挑起帘子一瞧,果然见着威武凛然的宫门不远不近地屹立在那里,两边各站了一排重甲佩剑的士兵,身形笔挺如剑,气势也不差。
本来以为会被盘查,没想到马车也没停下,一路顺畅地驶进了皇宫,这是怎样的待遇?林梦清心里掂量得极为清楚,可见完颜咏宁的权势可是厉害着哩。
进了宫,七拐八弯,大约用了半盏茶的光景,车稳稳地停住了,是时候下车了。
有衣着考究的宫女在两边站着,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见他们挑起了帘子,便不紧不慢地伸手来扶,这便是五星级的待遇。
林梦清看了看左侧,却是有一位衣着不一般的宫装女人肃然站着,看她的年纪,应该是这里的老资格了,估计是姑姑之类的大宫女。
“左相大人可是要去芳华阁歇息?”那人恭敬有礼地福了一福,不卑不亢地询问道。
“不必了,皇上在哪里?”莫言蹙起眉头,片刻舒展,依旧凝重地说道。
林梦清暗想,这个芳华阁是什么地方?为何莫言听了很不高兴呢?心底掠过这些疑问,微微一侧身,开始欣赏皇宫非同一般的景致。
“回大人的话,皇上在椒房殿。”徐姑姑低低地回道。
莫言微微颔首,拂了拂衣袖,道:“本相爷有幸遇见了一位百年难得的美人,想要献给皇上,你去通报一下,本相一会儿便过去。”
较之完颜咏宁以前风风火火的做派,莫言此番的举动已经算是对皇上的恭敬,徐姑姑微微一愣,悄悄地瞧了一旁的红衣美人一眼,闪过一丝惊愕讶然,很快便反应过来,点头称是,脚下飞快地去通报了。
莫言走到林梦清边上,低低地耳语道:“真的决定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林梦清颇为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道:“不会,我已经深思熟虑了,不会后退一步的。”
“他怎么办?”
不等她回话,莫言一笑,道,“等会儿,你先去办事,我帮你看着他。”
林梦清轻轻地“哦”一声,道:“好。”
三人又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完颜咏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着,寻思着心里的疑惑,那谜团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着实是伤脑筋。
到了椒房殿,林梦清目光肃然,敬畏地环顾四周,殿内没有一个人影,这是何故?
椒房殿,椒房殿,若是她猜得没错的话,应该便是外婆曾经住过的宫殿,这里承载着他们那一辈人许许多多的记忆,多少情意深藏在其中,不知是酿成了酸涩的陈醋,还是成了醇香的美酒。
每往前迈进一步,林梦清便恍惚一刻,本以为皇后的宫殿应该是富丽堂皇、奢华贵气的,却想不到目之所及,每一处布置都是透着平凡人家的温馨,质朴真实的色调,低调而不失雍容,典雅而不失大方,看得心里暖暖的。
在这里幸福是大于忧伤的,有家的感觉。
直到进入第二处内厅,林梦清才见到一个身影,明黄的龙纹华服,除了那人还会有谁呢?这是她的外公,那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寡人不要你的施舍……”话音戛然而止,完颜子仲重重地咳了几声,颤着指头,一手按住胸口,道,“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椒房殿!”
林梦清眼神一阵恍惚,他的脸苍白如纸,透着几分颓然,像是接近衰败的枯树,眼中涌上酸涩,一眨眼便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在他愤愤然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肩头,瘦骨嶙峋,原来是这种感觉,这是昔日健硕如鹰的王者吗?外婆若是看见了,应该是心疼的,明明彼此喜欢着,为何要看着对方受伤呢。
“外公,我是云儿,您的外孙女。”她一字一字地说道,从荷包里取出外婆交托的那块玉佩,递到他手中,认真地看着他。
“这是姗姗的,你是如何得到的?”完颜子仲眼底一热,脑中闪过昔日甜蜜的光景,手足忽冷忽热的,始终维持着紧握的姿势,执着地凝视着陌生人,明明是男儿装扮,为何要说他是他外孙女。
“外公,您仔细看看我是谁。”林梦清趁着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快速地褪去脸上的伪装,展露自己真实的容貌,露齿一笑,艳若春梅绽雪,清如山岚掠影,美妙绝伦。
完颜子仲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子,那一刻的嫣然一笑,恰似破云而出的温暖光泽,明媚之间照耀满园的春光,举动爽朗清蕴,好似林下流泉,那双眸子是何其的相似,汇聚了世上所有云霞般纯美的光芒,定然是了,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