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宵夜的第二天早上,夏青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本来不想搭理,可也不知道谁那么有毅力,一遍一遍打,颇有种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气势。夏青没好气,拿过电话咕哝道:
“喂?”
“啊——”对方一嗓子高分贝尖叫,夏青只觉自己耳朵“嗡”的一下就失聪了。
“夏青夏青,我回来啦!哎呀我的妈呀,我可算回来了,管他雾霾还是地沟油,我爱共产主义祖国!我爱北京!”
不用说,这种女疯子,夏青这辈子只认识一个——徐璐璐。
“夏青,我要吃馒头,吃包子,吃油条,吃红烧鱼,吃烧鸡,吃卤煮,吃炒肝……”那边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根本不给夏青插嘴的机会。
“夏青你等着,我现在在机场,马上就去找你。”
不到一小时,女疯子徐璐璐出现在夏青家门口,门铃按得“叮叮”响,和她打电话一个风格:不见人不撒手。夏青睡眼惺忪的套着睡裙给她开门,还没看清徐璐璐脸,就被她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抓住,用力抖三下。
“夏青!我的个天啊,你怎么这副死样子!”
如果不是因为认识她十几年了,就冲这一句话,夏青就要把她扫地出门。
“你不回家不要紧吗。”没理她,夏青快速抹把脸,努力恢复清醒。
“没事,家里没人,爸妈都在外面出差呢,我跟阿姨的感情还没好到要第一时间相见的程度。”她大喇喇坐下,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行李呢?”
“让李叔拿回家了。”李叔是徐璐璐家司机,跟着他们好多年,夏青也见过几回。
徐璐璐仔仔细细查看夏青一圈,再快速扫一遍四周,小心翼翼说,“夏青,看你这样子,那事是真的?”
夏青点头,“三年前不就跟你说了,你现在还问真假。”
“还不是因为你说的时候太正常了,一点都没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后来给我打电话也是,特别正常,还能讲笑话。你说我能不怀疑吗,而且我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多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诓我呢。”
“正了八经通知的就你一个,其他人我都没怎么说,一个是因为大家大部分都出国了,就我留在北京读研,好多联系都断了,再就是大部分人本来也不是说多铁的关系,没必要。”夏青说的时候内心很平静,三年了,她已经看开百分之九十九。
“那这几年你都怎么过的,”徐璐璐红了眼圈,抬手给夏青一锤,“你怎么不找我帮忙啊,我就那么靠不住吗。”
夏青又好笑又感动,“大小姐,我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好吗,这不房子还在吗,而且还是留下些钱下的,过普通日子没问题。”
徐璐璐不死心的继续问,“真的没办法了吗,你去没去找那些叔叔伯伯什么的,或者是其他同学,不是不少人都工作了吗,就不能帮一把?”
夏青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顿了几秒,才说,“璐璐,那时候没人落井下石我就挺感激的了,真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徐璐璐听着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半晌才问,“和艾樱她们还有联系吗?”
夏青摇头,见徐璐璐张口要问,索性告诉她,“璐璐这话我就跟你说,不是我自卑,也不是其他人势力。是真的情况不一样了,就没法一起玩。她们要吃的饭店我现在吃不起,她们想买的衣服我如今只想卖,大家觉得在国外不到三万块钱买个香奈儿真划算,我想着当家教一小时两百块工资真是赚到了。真的是想的做的都不一样了。”
“你还去做家教?!”徐璐璐高声询问,一脸不可置信。
“对啊,劳动致富。”
“还能开玩笑,真行,苦中作乐。”徐璐璐扁着嘴,认真冲夏青竖起大拇指,“那阿姨现在怎么样?”
“我妈挺好的,去年回老家陪姥姥姥爷去了,他们身体不太好,前一阵子老住院。”
“那你今后什么打算啊?”徐璐璐和连珠炮似的继续问。
夏青起身倒上两杯水,递给她一杯,自己拿一杯重新坐下,“读博士啊,之前我就打算去美国读博士,现在虽然情况变了,但我还想试试看。”
“行,”徐璐璐看怪兽一样看着夏青,“我敬佩你的勇气,祝你在美国顺利变成灭绝师太。”
说到这,夏青也问徐璐璐,“你呢,这三年在美国怎么样,有没有完成你的终极梦想?”徐璐璐临走前可是放下豪言,一定要睡个金发碧眼浑身腱子肉的帅哥。
“屁啊,到了那才发现什么金发碧眼腱子肉,狐臭大胖子才是主流好吗,帅哥比国内天然美女还稀缺,而且我个混学历去的,每天为学分愁的啊,头发都快掉光了。”
徐璐璐悲痛欲绝的表情实在太搞笑,夏青笑得手直抖,杯中水突突往外跳。
“夏青,有个事儿,我觉得该告诉你。”徐璐璐突然支支吾吾,一点不像她。
“什么事啊?”
“周扬也回来了。”
手又一抖,夏青杯子里的水这会儿真洒出来了。
周扬,这个名字就属于她没想开的那百分之一。
夏青不知如何应答,沉默半晌,终还是只有一声,“哦。”
“你们……算了,走走走,”徐璐璐起身拉夏青,“我们快去吃点大中华美食,三年西餐,真是要毒死个人。”
接下来一个星期,夏青的生活活像被名为徐璐璐的龙卷风袭击了,完全晕头转向,马不停蹄,每天奔波于各种餐馆、商场、电影院之间。为了陪她,夏青旷了好几天课。好在一星期后徐璐璐爸妈出差归来,为她提供了新的袭击目标。
夏青借此时间静心复习英语,终于在月中旬考过托福GRE。分数还不错,这让她心情着实大好。期间杜明川打过几次电话,夏青因为复习考试全都拒绝了。头几次杜明川还是那副什么“一切好说”的语气说有时间再联系,最后一次,夏青背单词背得烦躁,说话很不客气,冲杜明川说,“杜大少爷,我真没时间陪您玩,我得上学考试赚钱生活呢。”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杜明川才冷着声音说,“夏青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然后啪的一声挂了。
夏青知道自己话说得过分,可是她实在没心情哄人。考试时间越来越近,她做GRE阅读题还是五个里面能错三个,天天急的嘴里全是溃疡。挂上电话她想了想,还是给杜明川发去短信,“对不起,我复习考试特别焦虑,心情不好,讲话也不好”。
杜明川没回,夏青也就没再理他。
夏青考完试一身轻松,约还没开始正式工作的徐璐璐到金鼎轩吃饭庆祝。吃到一半,她电话响了,一看,是许久没消息的杜明川。
“喂?”
“喂喂?”不是杜明川声音。对面音乐声很大,打电话的人说话声音也跟着升高,似乎没听见夏青说话,又喂了好几次。
“喂,我能听见。”夏青不得已大嗓门冲电话喊,引得隔壁桌人侧头注目。
“川子喝醉了,你来接他吧。”
接他?夏青皱眉,继续冲对方喊,“你打错电话啦。”
“什么?”
“你、打、错、电、话、了!”夏青一字一顿,大声重复一遍。
“啊?”噼里啪啦一通响,对方应该是在查看手机,过了一会,那声音又回来,“没打错啊,你不是夏青吗?”
“我是啊,可是——”
不等你夏青说完,对方打断她,“我听不清,我们在三里屯,总之你赶快来接他吧。”说完,咔嗒一声挂了,剩夏青拿着手机好一个楞。
“怎么了?”徐璐璐问。
“有人喝醉了,让我去接他。”这时候手机又响一声,来短信了,是杜明川的号码,发过来一个夜店名字。
“谁啊?”
“上托福英语班认识的个小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打电话让我来接人。”夏青说完,看向徐璐璐,“怎么办,接不接?”
“男的女的?”徐璐璐又问。
夏青没反应过来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木木然答,“男的。”
“帅不?”
夏青隐隐猜到徐璐璐想法,艰难开口,“呃,帅……吧。”
“哇塞,接啊,”徐璐璐拍案而起,立刻招呼服务员结账,“凡是帅哥的需要就是我们的需要。”
上了徐璐璐车,夏青报出地址和夜店名字,徐璐璐一扫兴奋,皱眉沉思一会说,“去这种地方玩的人可不太可靠,夏青你眼睛擦亮点啊。”
“我跟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他干嘛打电话给你。”
“我不知道啊。”夏青也犯愁这件事,且不说他俩关系远近,杜明川很清楚自己没车,今天要不是徐璐璐在,难道要坐公车去接他吗。
快到目的地时,夏青给杜明川手机去了条短信,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没想到那个人还挺靠谱,她们到达时,他已经扶着不省人事的杜明川在门口张望。
俩人像特工对暗号一样,一个问“夏青?”,一个答“夏青”接上了头。夏青上前帮忙扶住慢慢下滑的杜明川,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夏青呛得直皱鼻子。二人合力将他架到徐璐璐车上,驾驶座上的徐璐璐脖子使劲往后伸着看,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回事?”放下人,夏青喘起来,没想到杜明川看起来很瘦,拖起来这么沉。
“估计是和家里老头子闹翻了。”送人出来的男孩耸耸肩,对此情况似乎习以为常。
“那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啊?”杜明川不是朋友和女朋友都很多么,这种时候怎么也轮不上她吧?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终于正眼看了两眼夏青,说,“你在他手机里是特别联系人,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我爸妈和川子爸妈认识,要是带他回家,肯定立马一个电话就过去了。”
“季凡一呢?”夏青记得他看上去和杜明川关系很好。
对方闻声更是疑惑,明目张胆打量起她来,“你认识季凡一?他们一帮人去千岛湖钓鱼了,过两天才回来。”
话已至此,夏青只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回到车上,伴着后座飘来的酒气,她和徐璐璐大眼瞪小眼,“怎么办?”
“住酒店吧。”
两人开车几乎把从三里屯到东直门所有有门牌的酒店都造访了,竟然没一间空房。夏青前阵子闭关复习,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徐璐璐没上班也用不着记日子,俩人都没注意这天是周末。各大娱乐住宿场所纷纷爆满,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口。一圈下来,两人累得不轻,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希望越来越渺茫,夏青一咬牙,说,“送我家去吧。”
徐璐璐第一反应是反对,可转念一想,也确实再无第二选择。
两人又合力将杜明川抗进夏青家,横放到床上。
临走前,徐璐璐再三确认,直到夏青保证随时跟她汇报消息,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跨出大门时,神情一变,坏笑着回头说,“人确实挺帅。”
这个人,夏青对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送走徐璐璐,还有一个醉汉要处理。在卧室的灯光下,夏青发现杜明川右半边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此时已经微微肿起。联想刚才那个男孩说的话,夏青心头微震,难道是他爸爸打的?对于她这种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人来说,很难想象会有这种事。
躺在床上的杜明川脸色惨白,眼球在眼睑下不安转动,嘴唇紧紧抿着,看上去紧绷又可怜。夏青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的杜明川,他平日里那副嚣张任性的样子,让她以为他的日子里根本没有烦恼两字。
为他盖好被子,床头放杯水,夏青默默走出房间。
折腾一晚上,饭还只吃了一半,她也很疲倦,实在懒得再去铺整其他卧室,索性拿床被子到沙发上睡了。
半夜卧室里突然“咚”的一声响,紧接着传来微弱的咒骂声。夏青揉揉眼睛,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谁知刚要推门,门忽的一下向内打开,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哎呀”一声倒退两步,后背靠着墙才没摔倒。惊呼声在死寂的夜晚中好似一道惊雷。
“谁?!”对方先厉声询问。
“夏青。”夏青惊魂待定的回答,心脏犹在咚咚狂跳。
“夏青?”杜明川明显没反应过来这夏青是谁,顿了两三秒才问,“你怎么会在我家。”
夏青没好气的打开走廊夜视灯,“这是我家。”
杜明川环视一圈,发现确实不是自己家,又不解,“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在夜店喝醉了,和你一起那个男孩给我打了电话,叫我去接你。然后我们实在找不到其他地方,只能把你带到我家了。”
“我们?”杜明川皱眉,眼睛直勾勾看着夏青。
“你那朋友来电话的时候,我在和朋友吃饭,我们一起去接的你,”夏青一顿,又说,“她开车。”
杜明川深深看了夏青一会,又不知不高兴什么,竟然轻哼一声。
他的喜怒无常,夏青早有领教,干脆假装没看见,问,“你起来是要干嘛?”
“去厕所。”
“右手第二个门。”
杜明川进去后,夏青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好像好像古代伺候少爷出恭的苦命丫鬟。
杜明川出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家有没有什么吃的”,应景得诡异。
夏青刚刚被吓得睡意全无,索收起沙发上被子,腾出一隅给杜明川落屁股。空空如也的冰箱里只有两个西红柿和几个鸡蛋,夏青回头问瘫倒在沙发的杜明川,“要不要吃西红柿鸡蛋面?”
“要。”
夏青恍惚,感觉这对话特别耳熟,仔细一想,可不是与他俩第一次说话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不禁自己抿嘴一乐。
杜明川见扶着冰箱门的夏青低头浅笑,问道,“你笑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夏青的事总是好奇,或许是她真的太奇怪,奇怪的让人没法不注意。
夏青拿出西红柿和鸡蛋放到菜板上,边动作边说,“我想起来咱俩第一天认识的时候,我问你要不要尝尝盒饭,你说要。”说罢自己又笑笑,抬眼看向杜明川,“真没想到你会说要,一般人不都会说谢谢不用么。”
杜明川被这一眼看得心脏一跳,也跟着笑,“你还好意思说,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第一次见自己在旁边吃得起劲,完全不管别人的。”
“哈哈哈,”夏青大乐,眼睛骤然一亮,“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时候我没第一时间问你,所以才落得个现在半夜下面条的境地啊,”夏青咂咂嘴,一脸神奇的看着杜明川,“杜明川,你可真邪乎,好像欠了你的最后都得还。”
邪乎吗?杜明川笑笑不说话,莫名其妙的就是很喜欢夏青这个说法。
夏青家是开放式厨房,操作台正对客厅。本来是妈妈为了做饭时方便和其他人聊天,准确的说是妈妈指导阿姨做饭,没想到如今倒方便了杜明川观察夏青下厨。
杜明川本来没想多看,只是无聊得除了夏青不知道还能看什么,就这样不知不觉看出了神。昏黄的灯光下,夏青看着格外温柔,她头发随意扎在头顶,几缕没扎紧的,随着动作慢慢、慢慢往下滑,最后飘落在后颈上。杜明川似乎能听见它们落下时那“啪”的一声响,像个小拍子,也“啪”的一下打在他心口。汤水咕咚咕咚开了锅,夏青打开锅盖,一股水蒸气瞬间将她包围,让人看不真切。杜明川突然就想到那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只一秒,他就觉自己好笑:难不成醉得眼睛也花了,竟然觉得这个一身松垮垮家居服、头发乱扎的女人美人如花。
“喏,吃吧。”夏青端上一大碗面条,放在杜明川面前,自己又进厨房收拾。
瞧瞧,她就是这态度对你,杜明川啊杜明川,她离美人十万八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