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天行的吃痛声将景明从记忆的漩涡里拉回来。
急急推门进去,景明皱着眉一脸担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天行揉揉眼睛,睡音浓浓地说:“只是不小心压倒伤口,别担心……唔,你怎么在这里?”
景明没答,起身关了窗户,温和地说:“秋日天凉,睡前记得把窗户关上,若是着了凉,那伤便不容易好了……药要记得按时吃,另外,少走动,多休息……至于那地图的事,一定要等你伤好之后再做打算,不可……”
“喂喂,你这是怎么啦?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天行从床上坐起来,“好好的说这些干嘛?你……你不会又要走了吧?”
“怎么?舍不得?”一句戏谑的玩笑从景明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凉凉的,有些凄切。
天行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到底是从何时起,景明开始变回到最初的样子了?
“你要去做的事,想必……与你的家人有关吧!”天行轻声问。
“我……”景明想辩解,却说不出一个字。
天行下床,走到景明旁边,示意他坐下,自己与他对面而坐,眼神认真:“景明,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识那时候?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那时候的你瘦弱又胆小,常常爱哭鼻子,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你又总是倔强不说,把什么事情都一个人藏在心里,看似与人疏离,实则又那么依赖别人的陪伴……”天行微微笑着,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像女孩子一样柔弱,需要被人保护的少年景明,苍白的嘴唇,突兀的锁骨,还有他那不常出现但让人为之心疼的笑容,“那时候我便和你说过,即使你有不能告知于我的秘密,也不妨碍我们成为彼此信赖的好兄弟!那之后,你告诉我,你是为了家里的事难过……后来,我们一起长大,走过了许多路,经历了许多事,但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你也都能一笑而过,再没有了最初的消沉……可是如今,自从你卷入这件事开始,过去的影子在你身上又慢慢浮现了……所以我猜测,定是那十年前困扰你的事情又出现了……”
“天行……对不起……”景明知道,天行不想让自己回到原点,不想让自己变回那个懦弱、彷徨、忧郁的少年,可是,可是自己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是!你是该说对不起!”天行皱眉,俊秀的眉眼中蕴着恼怒,“但不是对我,而是对你自己!我们不是曾经彼此许诺过,不管过去经历过怎样的苦难,都不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们要用整个后半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景明,我说过,只要是你一心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需要,刀山火海又怎样,我定与你共赴!因为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可是,眼下的这件事,你做得并不快乐。既然不快乐,又为什么要苦苦坚持……”
“为什么……”景明站起来,满眼悲凉,怒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上一代的恩怨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你说我不快乐,那么你呢,你快乐吗?若非你执意要去做那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事情,我又怎会为了护你周全,处处被人利用挟持!”
“为了我?”天行冷笑,“怎么?为了报恩么?为了帮我而违背你自己的本心……你这样做,认为我会高兴么?还是你觉得我这么多年来与你相交都就是为了让你舍身相报?城阳景明,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过兄弟!”
兄弟?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只把你当做兄弟。
可是,于我而言,你早已跨过兄弟那条界限,走到我心里来了。
你可以慷慨大度,不求回报,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时刻如履薄冰,却而毫无作为?
这么多年,你用生命守护着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能够保护你的机会,我怎能不惜?
什么还朝夺权?什么秦洲皇位?在我离开皇宫的时候就早已抛开了。可是如今,身为庶民、无权无势的你,想要凭借一人之力,将皇陵的秘密昭示天下,为你惨死的父母报仇,岂非难比登天?
只有借助权力才可以在护你周全的前提下,助你完成夙愿。因此,即便我知道自己不过是逆臣贼子手中谋权篡位的幌子,我还是要全力一试!为了你,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可是我若将真相告知于你,你定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让我去冒这般风险的……
景明将视线转离了天行悲愤的脸,回身,出了房门,只留下淡淡的一句“你只当我是自作多情吧”。
直到景明的脚步声消失在庭院里,天行才气得跳脚,狠狠地骂自己:“你这张破嘴真是没救了,关心人家就好好说嘛,非得凶,现在可好,人都被你凶走了……”
虽然天行承认自己脾气很臭,不过与此相对的,自己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很会道歉。
天行挠挠头,傻呵呵地一笑,反正每次自己跟景明道歉都会得逞,他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啦,至于他现在做的事,自己一定要好好和他谈谈,这回不许谈崩,一定要温柔,对,温柔……
自顾自地想着,天行走出房去,腿脚便利了不少,还是得多亏景明照顾得好啊……
正想着,忽然一声闷响,让景明一下子回过神来……
声响在院墙附近,天行做好防御的架势,警惕地走到声响之处,隐约听见刻意压低“哎呦哎呦”的叫疼声。
一个红衣少女从墙根的草丛里慢慢爬起来,小脸一抹黑,头发上还沾着两根草叶,两只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半晌,目光定自己身上。
“猫小三?”天行走过去,把这个翻墙有瘾且技术差劲的丫头扶起来,又把她头上造型别致的青草轻轻摘下来,终于把困扰自己良久的问题问出来:“你怎么……就不能走正门呢?”
“你懂什么,”猫小三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摔疼的小屁股,“这叫‘范儿’!高手都是飞檐走壁的,门什么的那都是给你们这些伤残人士准备的!”
天行撇撇嘴,他可没兴趣和这个脱线的丫头贫嘴,他所想所念不过就是那张地图罢了。
“没记错的话,你昨天可是说过今天要把货物卖我,对吧?”天行开门见山。
“那当然,本女侠向来是一言九鼎的,”猫小三拍了拍脸上的灰,贼贼一笑,“不过嘛,情况有点变化!”说着,肉乎乎的小手从袖口里掏出了个油纸包。
这!
天行心里一沉,果然还是让这鬼丫头发现了,看来,这次她是要和自己加码讲条件了。
“既然你都已经发现了,我们不妨明说,”天行收了笑,一脸严肃,“我不会唬你说这是谁家菜窖的构造图,如你所想,这的确是一份很重要的地图,但是,要看是在谁的手里。”
“怎么说?”猫小三扬着头问。
“镇上的人都说你通灵神明,若是真的,你要着凡间俗物有何用?若是假的,看你这年纪也该准备准备嫁个好人家了,要这图更是无用。而我,苦苦寻它多年,这条命都差点搭进去,可见它对于我的意义……”天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脸诚恳,“姑娘自称女侠,救在下于危难之时,您何不帮人帮到底,把这图还交于我,也好让我了却此生心愿……”
猫小三看着邵天行那双眼里亮晶晶的,心想糟了,这么个大男人愣是被我欺负哭了……我也没想怎么着啊,不过就是想和他一起去找寻找地图的秘密嘛……
邵天行见猫小三有点心软了,心里窃笑,谁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对于男人也很好用的嘛,遂拼命迎风不眨眼,制造红眼圈和眼泪。
“喂……你,你别哭呀……”猫小三的气势弱下去,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很是内疚。
眼泪。
“我也没说不给你呀……”
眼泪。
“我只是想说……”
眼泪。
“哎呀好啦!我先把图给你,你先别哭了,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啊!”
眼泪停住。
天行内敛地点点头,伸出手去接地图,内心狂笑,我就说嘛,演技是江湖人士必备的自我修养嘛……
手指刚刚触到油纸包,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一双……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