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杯——呃——苦咖啡”
“好的先生”
……
“服务员！咖啡怎么不放糖？”
“先生，这就是您点的苦咖啡。如果您觉得不好喝，这杯免费。”
他已经是第552名品尝苦咖啡的人，也是第552名免费的客人。如果我在苦咖啡的口味上稍做调整，哪怕只加点糖，使它不那么苦涩，也使”苦咖啡“徒有其名，这绝对是一款成功的产品，但这只是“如果”。我把咖啡馆取名“杯中故事”，所有人都看不懂，最多只是觉得有点味道。其实，“故事”就是这杯苦咖啡。
我本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曾经只喜欢两个地方——路上和酒吧。我喜欢在路上，开着车，可以漫无目的的行驶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驶过大路、小路，穿过高楼林立，看遍每一处风景。后来，不用出门，我就能知道现在哪条路拥挤，哪家店开始营业，哪个公园的什么花开的正艳。再后来，干脆做了出租车司机，恐怕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业了。
我只开白班，下午六点，交车之后，稍事休息，便钻进一家名为“西荷”的酒吧，点上一杯tomorrow。坐在二楼过道的一个位置上，开始漫无目的的写东西。按说，过道的位置是最不受欢迎的，人来人往。可这家酒吧却别出心裁的把木质围挡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洞，装上弧形玻璃。从一楼看，颇似老式电视机。就这样，看着楼下的人群——疯狂的、沉默的、兴奋的、忧郁的，或许是被楼下的人看着，一直坐到凌晨，写到凌晨。
原以为，我的青春就会这样度过，白天看景，晚上看人。写写散文，或者小诗，赚点稿费。也许这种日子用“诗酒年华”形容再合适不过了。但上面我也说过，这是“曾经”。
我在每张咖啡单背面都印了这样一首诗：
“我问
前世之时谁是我？
走来的路，
天是怎样的将晚？
我是否把自己埋进了夕阳？
一切只是不经意的开始，
又是否会毫无留遣的结束。
四百九十九次的回眸，
今生便无缘与你擦肩。
-
我问
来世之后我是谁？
那条路，
已为你扫净。
我在佛前剪下一段青烟，
藏进你眼前的春色，
若你前行的路上已无花香，
至少还有梵音轻唱。
别让我错过你每次微笑。
-
我不说，
任由岁月潺潺。
若有一天，
冰冷的月下，
不再梦见——
我想，
一定走过了这似水流年。
三生石畔，
我等你来。”
不错，现在我唯一在做的事就是等待，在咖啡厅里，也在诗里。世上唯一能让人在绝望中感到希望的恐怕只有等待了。而在这等待中，让人感到无助的不是你要走多远，而是你要走多久。你说你到天涯海角，我便追你到天涯海角；你说你到海枯石烂，我只能等你到海枯石烂，一分一秒都不能少的等下去。但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愿等！等那位愿意为这杯苦咖啡买单的人回来。
故事要从两年前说起，那时，我还活在“曾经”，开着出租，喝着鸡尾酒。
那时，我在这个城市里已经生活了三年了。2013年三月，我决定给自己买一套房子，自己多年的积蓄，付个首付不是问题。这个季节房子还是比较好找，我只用两天时间就找到一处两室一厅，80平。我比较喜欢小户型的，精致，房子大了显得空荡。再说，经费有限。房子是二手的，省的自己装修了，过完户，买过家具，直接入住。我对房子没有特别的要求，只要安静、厨房大就可以。也许从本质讲，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酒吧那种喧闹生活的人；至于厨房，不用说，做饭用的。我从不愿意亏待自己，与其到餐馆对着厨师指手画脚——少放点油、少放点盐、青菜6成熟就可以了，还不如自己下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味蕾了。只是，一个人的饭，太难做了。
那天天气不是太好，阴沉沉的，整座城都笼罩着灰色，让人感到压抑。我决定提前交班，去看看房子。一路上，都在勾画今后的生活，所谓生活，不过和以前一样，路上和酒吧，小诗和美景。但似乎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的意义就变了，诺大的城市就成了我的天下，也就理所当然的可以像钉子户一般深深的楔入这个城市。我对这座城市的主权从此神圣不可侵犯。
房子位于三环北面的一个小区，对于二线城市来说，三环不算太繁华，但也绝不冷清，不像郊区，虽然仍以大城市命名，但总有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据原主人说房子在十楼，客厅和一个卧室向阳，前面是一排小高层，视线非常开阔，可以看见高架，距离比较远，所以听不到车来车往的声音，非常安静。晚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一坐几个小时都不会感到无聊。为此，原房主特意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用的是长曝光——静静的高架，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车的影子，几条车灯留下的光线沿着高架蜿蜒、交汇、扩散。可以说，我能这么快决定，和这张照片有很大关系。
走到小区门口，房主已经在等候，房主姓陈，是位女士，一直面带微笑。握手寒暄之后，便随着陈女士穿过小区中央花园。陈女士介绍说：“进门走左手边的水泥路会近一些，但是我不喜欢，冷冰冰的。我更喜欢穿过花园，绕到楼下。”
“要是我，我也走这条路”我说。
陈女士微微一笑，把我领进电梯。
这栋楼每层有三户，陈女士的房子是南户。“这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公摊有点大，不过两个人应该够住了。”
“啊？哦！不，我一个人住。”
“你——没结婚？”
“没有。”
“女朋友呢？”
“我没有女朋友，真的只是一个人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强调一下“真的”
“一个人那就更宽绰了。”陈女士半信半疑的看着我，从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你先看着，我还得回公司，出来记得把门带上。”
“你现在要走？那我……”
陈女士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我同意你来看房，就表示我相信你。虽然我不住了，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房子处理了，这房子我还是非常喜欢的。”
“那好，电话联系。”
“嗯，慢慢欣赏，我觉得你会喜欢这儿的。”陈女士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看屋子，那眼神，就像看着要出嫁的女儿一样，舍不得，但又充满了祝福。
我轻轻地推开门。地板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看样子，应该有些日子没人住了。我进门没看别的，直奔阳台。果然，南面的高架一清二楚，看得见车，却听不见声音，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电影。陈女士猜对了，我喜欢这里。这感觉，就像在乡下老家一样踏实，不用担心哪天突然就无家可归，尽管现在房子还不属于我。
我在阳台呆了十几分钟才缓过神，意识到此行的目的。转过身，朝客厅走去。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我只走出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看着宽敞的客厅，以及紧闭的卧室、书房，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感觉不是冲动，不是兴奋，竟是恐慌、压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恐慌，只觉得心里突然就空了，一种倾家荡产、一无所有的空落。
此时的我仿佛正面对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身体正在慢慢的被吞噬着，想要拼命的挣脱，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又像站在空旷的原野上，荒无人烟，孤苦伶仃。我紧紧的闭上眼，不敢再看这空荡的客厅。凭感觉大步冲出房间，左手猛地一拉把手，“咣”的一声，门关上了。睁开眼，大病初愈般舒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