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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与婆婆初相遇

毫无准备的第一次见面

回忆的洪流要追溯到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没想到时间真是飞逝如电,仿佛眨眼间,人就可以衰老。时间这个摧花手,翻云覆雨,可以将一切弄得物是人非,婆婆已去世,我的父母也正在老去,儿子已近十岁,而我和东也已相伴走过十八年。

第一次见婆婆,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

那时,我和东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公司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天天在公司门外等候着发货的货车,让我们无休止地加班,连轴转。那时我和东恋爱不久,可很多时间都在加班,很多个周末都没休息。

那个星期天我又加班,不上班的东也没有回家,决定留下来陪我。

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正和东坐在宿舍里聊天,没想到东的一家子竟然找到了厂里的宿舍。我还没做好见他家人的准备,可是一大队人马已经到来,他最亲的家人都已到场了。他的妈妈、爸爸、姐姐、姐夫,还有刚几个月大的小外甥。我没有慌乱无措,而是与东一起安排他们在公司门外就近的餐馆吃中饭。

那顿饭有老板拿手的竽儿鸡,有当时荒沟非常出名的毛血旺,还有些什么菜已记不清了,东将我介绍给他的家人,似乎这顿饭成了第一次与东的家人见面的正式场合。

我特意打量了东的妈妈,如果我和东的姻缘能够继续,这就是我未来的婆婆:1.65 米左右的个子,看上去高高的,不过非常消瘦,一阵风似乎就可以将她吹倒,有些干枯的意味,不同于平常所说的“瘦”。她的脖子有些微微前倾,身穿一件米色对襟盘扣的棉布衣,衣领处紧紧地扣着,似乎要遮挡什么,她整个人看起来朴素而整洁,黑色的短发让她看起来非常精神,她满脸的笑容,让我第一直觉感觉她对我非常友善,她总是微笑着看着我,让我非常不好意思。

当我的眼睛像一架扫描仪一样,扫描着我未来的婆婆时,我敢断定,她也一样在扫描我。那天我穿着一身深红的职业套装,小小的个子,站在1.78 米的东的旁边,我的头才刚刚露出东的肩膀。

那天,我和东的妈妈没说什么话,不过让我记忆非常深刻的是,当我们一群人都围坐在圆桌前,菜上齐准备动筷子时,东的妈妈没有坐到圆桌旁来,她坐在隔壁的小桌子上,悄悄地从包里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不锈钢大杯子,然后让东去问老板要来大半杯开水,从包里拿出两包芝麻糊,倒在水里,用勺子搅拌均匀后,再从一个医用的铝制盒子里取出一根直径约8厘米的大针管,针管上还系着根胶管儿。我也不知道她这些行头是做什么用的。

只是对于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我觉得奇怪,出于礼貌,我轻声地唤东的妈妈:“阿姨,来吃饭啊。”她回头望向我,然后用哑哑的声音,回了我一句,而我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听这时东对我说:“我妈妈吃不了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吃吧。”

初次见面,我也不便细问情形。只是看到东的妈妈用背背对着我们,腿上铺了一块大毛巾,然后将杯子里的芝麻糊用针管吸起来,然后往身体的哪个部位注射了进去。那顿饭,说实话,我并没有吃好,一来是因为初见东的家人,也不知会留下什么印象,心里有份忐忑;二来是因为不知道东的妈妈究竟为什么不吃饭,她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嘶哑,哑到你根本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而这一切,东都从未向我说过。

吃完饭,东的妈妈说他们要回去了,她对东说:“这么久没回家,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你们好好上班吧,不用惦念家里。”我注意到,东的妈妈用了“你们”,而不是只注意他的儿子,说“你”,我这个敏感的女生,突然心里有些感动,只为她一句“你们”。

送走东的家人,我和他默默地走回厂区,我也没有追问东,他妈妈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如果想告诉我,自然会有告诉我的那一天。

跟着他回家

“你要管着他,不要让他再出去打架啦。有时他不长脑子,是兄弟伙就帮死忙,万一打到别人,或者伤到自己,那多不好。现在好啦,有你管着他,我就放心啦!”

这是东的妈妈第一次和我交谈时说的话,让东一直感觉难堪至极,他想不到妈妈在第一次到家的女朋友面前,便将自己的老底儿都揭穿了。

那年的五一节,东带我回了他的家,也许在东的心中,这一次就是要非常正式地将我介绍给他的家人,顺便也让我真正了解他的家,那个他从小到大生活在那里的原生家庭。

东与我基本上是同龄人,我与他是不同学校的同一级学生,因为许多缘故,我的很多初中同学,后来也成为他的同学,我们的缘分也便是如此七弯八拐地到来的。所以我与他有着很天然的熟悉感,我们一起聊我们的同学旧事,一起聊属于我们那个年级的话题,我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最初对他有感觉,也来源于自然,这种感觉让我非常自在舒服。

那个节日,他将我带到他家,那幢20 世纪80 年代中期单位修建的青砖房,而我的家当时也住在厂里那个70 年代修建的红砖房子里。当年住房紧张,在厂里需要排资论辈慢慢熬才能有一套新房子,我妈妈排了一辈子的队,终于在退休的那一年,分到了厂里最后一批福利房。青砖房红砖房属于70 年代人小时候的年代记忆,拥有共同的成长背景,这些都让我们俩无来由地亲近。

那时的家属楼,都喜欢建在单位楼上,东的家就在他爸爸单位的楼上。底下三层是单位的办公楼,他的家就在四层,走到四楼,在一扇黄色的木门前,东熟悉地取出身上的钥匙,开门进了屋。东的妈妈本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织毛衣,看到东回家,再看到东身后的我时,非常高兴地起身与我笑脸相迎,嗓子里仍发出哑哑的声音,我仍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从她的表情中,我知道她看到我来家里,非常高兴。

之后,东的妈妈问我喜欢吃什么菜,她去买。我很担心她在菜市场那么喧闹的场合下,人家听不懂她说些什么,便自告奋勇地对东说:“我们和阿姨一起去买菜吧。”于是,我们三人一起去了菜市场,东的妈妈总是照顾我的喜好,买什么菜之前都先问问我,这个能吃得来吗?喜欢吃什么?这样的小细节让我觉得温暖,能感觉到东的妈妈总是在替他人着想。我不由得对这位母亲又多看了几眼,尽管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可是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和眼前这个曾经和我毫无关联的人,没有了距离和隔阂。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一种天然的熟悉,尽管我与她之间甚至还没有过真正的交谈。

回家的路,有一段上坡,东提着菜,他的妈妈在我们后边喘着粗气跟着。这时,我注意到东的妈妈扣得很严实的衬衣领里露出了个金属器,好像插在喉咙里。这让我知道她一定患有很严重的病,她跟在我们后面走几步歇一步的,喉咙里发出像拉风箱似的声音,我再次确认那是她在喘着粗气。于是,我倒回去,走到她身边,对她说:“阿姨,您歇会儿再走吧。”阿姨望着我只是笑,用手抚着那个金属器的小孔,又发出类似咳痰的声音,然后用手绢在金属器上擦了擦。“就是走上坡有些累,没什么。”她让我不要担心。

站在她身旁的我,终于看清楚她的脖子上咽喉部位插着一个有孔的金属器,我确实不知东的妈妈患有什么样的疾病,让她在布满大动脉血管的脖子上开了这样一道口子,而且戴着这样一个冰冷的金属器。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金属器影响她的声带,让她的声音如此喑哑,甚至不仅仅是喑哑,而是如同聋哑人发出的命悬一线的微弱的声音,如果旁人不知道,或者不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会以为她是个聋哑人。我真担心她独自上菜市场的时候,人家怎么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她的生活里有多少的不便?她究竟是怎么啦?

从那时起,我对东的妈妈更多了一层怜爱,我对眼前这个受着病痛折磨的女人,丝毫没有厌恶,也没有觉得麻烦,我只觉得我就是这个家的家里人,只需要平等对待她就好了。

回到家,东的妈妈开始做午饭。那时的我很年轻,根本不会做饭,在家都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十几年求学,根本没有机会学做饭,而在我那生怕我吃苦受累,对一切大包大揽的妈妈家里,什么时候都轮不到我做饭。于是和东认识时,我除了会做最简单的炒空心菜,其余炒肉炖肉之类的,一律不会。

最记得后来有一次,我炖一锅全鸡汤,竟然连鸡肚子里的东西都不抠,直接把一只刮了毛的鸡扔进水里,颇有架势地熬起来。等到东回来,才发现真的是一只“整鸡”在锅里,东哭笑不得,看着这五味杂陈的鸡汤,也只能把炖得半软的鸡再次抓出来,将肚脯里的内脏、粪便等都抠出来,再洗了个干净,又扔进去炖。

我当时真的没有任何生活常识,就如那个不知鸡蛋还有壳的孩子一样,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炖鸡,将鸡肚脯清洁干净,只见过成品鸡,至于制作的过程,真的全然不知。我也从没有想到一只鸡的肚子里,还有如此多的内容。那天的那锅汤味道可是相当“鲜美”啊!后来,每当东再发现我生活常识缺乏时,总拿这件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打趣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第一次去东家,对于做家务事,我当然是原形毕露。我确实不会做菜,也没想着要强作能干地冲锋陷阵上灶台,装模作样弄出一桌好菜来,那天我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也不愿意猪八戒照镜子,弄得里外不是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啦,将本色的我交给东的妈妈,任由她评判啦,倒是抱着这样无所谓的心态,让我还是跟着东的妈妈进了厨房。

虽然当时什么都不会做,但是,连如何理空心菜都不知怎么下手的我,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在厨房里待着,帮她剥剥蒜,理理葱什么的。我不会,但至少有学的意愿,我的态度是端正的。所以就在厨房里问这问那的,拜师学艺起来,尽管没有实际操作,但对炒菜的过程略知一二了。以前在家里确实难得进一回厨房,都是爸妈做好了饭叫我吃,这回轮到在别人家,总不能也等在餐桌前,坐等现成啊。

也许是我的诚恳打动了东的妈妈,也许东的妈妈对我这个独女也是体谅有加,所以,她从来没有因为我不会做家务事,对我埋怨过半点。我没想到东的妈妈的身体如此不好,却能一直坚持在厨房里做事,看着她在菜板上熟练地切菜,再不时地用锅铲在铁锅里翻炒几下,似乎没过多长时间,红烧鱼、回锅肉、粉蒸肉、干煸四季豆、番茄丸子汤就新鲜出炉了。

午饭时,东的妈妈仍然没有上桌,只是在饭桌旁的一个小桌子上又摆开了她的家什。这次,她没有避讳我。将煮的骨头汤舀进上次那个大杯子里,然后倒进白色的像米面一样的东西,用勺子在杯子里搅匀。瞬间,骨头汤被搅拌成了糊状的米羹,她用勺子尖沾上一点点糊尝了尝味道,然后吐出一口唾沫在痰盂里。随后,再从那个铝制的医用盒里拿出上次我看到的那个插着一截橡皮管的大针管。

最让我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她撩开了自己的上衣,将衣服角儿的一半撩在夹肢窝下夹着,另一只手解开左肚子下方连接的一根橡皮管上的橡筋。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胃上面开了一个孔,上面也套着一个金属器,接着一根橡皮管。然后她将针管伸进大杯子里,将管筒使劲往上一拉,针管里便灌了半罐米糊糊,随后,她将针管上的那个橡皮管往胃孔上的橡皮管里一插,慢慢地像推注射液一样,缓缓地将米糊打进胃里。

尽管我的心里早已敲起了小鼓,可是我对看到的这一幕并没有做出特别惊讶和奇怪的表情,仍然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一边和东的爸爸时不时地聊几句,东的妈妈偶尔也要掺言进来,感觉她是一个挺喜欢说话的人,可就是她的声音我始终听不太清楚。

午饭后,和东的妈妈一起聊天,多半要东来翻译。因为我实在没有适应她说话的方式。在说话的间隙,她时不时地往床边的一个痰盂里吐痰。痰盂里装着水,上面浮着一些白色的泡沫。痰盂就放在她的旁边,她总是说一会儿话,就按着脖子上那个金属器咳嗽两声,然后吐痰。感觉她说话非常吃力,可是她似乎没有感觉累,非常乐意和我聊天。

没想到东的妈妈第一次和我交谈,竟然就将儿子坦荡荡地交给了我。给我历数儿子少年时期的不懂事儿,说他如何血气方刚,喜欢帮兄弟伙的忙,有时也不知好歹地要去帮人打架,不计后果的,让我以后要好好管着他,让他不要再出去打架了。我呵呵地笑望着东,东非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事后非常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没想到妈妈会让第一次到家来的女朋友管着他不要出去打架,他没想到母亲这么不给他面子,要另一个女人管着自己的儿子。

我想,我和婆婆之所以能有后来融洽的婆媳关系,最初的默契便是源于信任。婆婆第一次正式与我见面,就恍如把东交付于我一样,和我说着体己的话。

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有做作,没有过于客套地礼尚往来,也没有小心应付,一切就是自自然然地,在我叫第一声“阿姨”,她叫我第一声“花儿”时,我们之间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的熟人一样,不过是再次相逢的熟络,没有那么多肚皮官司,没有那么多处心积虑,没有各自希望的准确站位,仿佛就自自然然地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倾诉,就自然地结成了联盟。也许,这就是我与婆婆之间的眼缘吧。

我们彼此就是对方理想中的那个样子,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

做听话的准儿媳

“花儿,你喜欢这个颜色吗?我给你织件毛线背心。”

“好的,阿姨。”

“你喜欢什么样式,回家我给你找毛衣书看,你自己来选。”

“好。”

第二天,东的妈妈体贴地说,你们年轻人,哪能老在家待着呢?于是让我和东跟着她去附近的镇上玩。其实去了才知道,原来她想给我一个见面礼。她非常朴素地想到要送我一件她亲手织的毛线背心,于是,她带着我和东去小镇选毛线。

90 年代中期,东那样的家庭,要给未来媳妇的见面礼,并不是金银首饰,而只是一件暖心的手工背心。而我也从不喜欢穿金戴银,不喜欢环佩叮当,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少妇。在我年轻的心里,朴素本身就充满着魅力,而那些黄色的金属,当时在我心里就是阔佬显摆的工具,太过庸俗。所以也是我这样的人,遇上东这样的家庭,才能如此全然地接受。因为,我打心眼里就喜欢本色的舒服和自然,而东的家人,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东的妈妈说不知我喜欢什么颜色,所以要我亲自去选。在毛线店里,她为我选了一种粉色的毛线,拿在手上,问我是否喜欢,她说她觉得好看。在东的妈妈那里,我依然是个小姑娘,她以为像我这样的小姑娘一定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谁料那两年,正是因为年轻,刚进入社会参加工作,却偏想用成熟的装束来装扮自己。那些年,我的着装多半都是黑灰二色,没料想东的妈妈为我选择这么艳的毛线。

可是那天,我也没有拂逆她的好意,我顺应着,赞同地说:“好。”于是,东的妈妈高高兴兴地称了线,说回家让我再好好地选选编织书上的图案,要给我打一件好看的背心。看着东的妈妈如此高兴,我竟然也觉得很开心。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刻意地讨好未来的婆婆,我是觉得“孝心从顺”。而我与她之间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有距离,甚至没有客套和寒暄,两个女人自自然然地就开始说说笑笑地谈论那个我们都很熟悉的男人。

东的妈妈说起东小时候像头犟驴,我说东现在工作时依然很倔犟,有时也仍然不肯向现实低头。两个女人,说起共同爱着的那个男人的过去和现在,津津有味,而那个男人,却和我们这两个私语的女人,保持距离,提着刚买的毛线,跟在后头。他确实不清楚,我和他的妈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共同的话题。那一天,我已不需要东这个翻译,已经能完全听懂东的妈妈那沙哑的话语了。

时不时,我会转过身去瞧瞧他,他冲我挤眉弄眼的,我也给他一个傻乎乎的憨笑,然后又和东的妈妈并肩走在前面。不过,和东的妈妈之间依然有适当的距离,不会亲密到如同和自己妈妈一样挽着胳膊走,可是即使如此,我依然能感觉到我们两人之间那种说不出来的默契。

在回家的路上摘了些芭蕉叶,东的妈妈说,一会儿用这个垫在糯米丸子下,这样做出来的丸子就会有芭蕉叶的清香。而我也兴奋地想知道糯米丸子怎么做,印象中似乎在家里,妈妈没做给我吃过。

一回到家,东的妈妈一边慢慢地将泡了一下午的糯米放在蒸锅上蒸煮,一边将煮好的腊肉切细剁碎。当时的我,在娘家几乎从来没做过任何家务,更别说自己动手做什么手工丸子了。可是那天,我却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东的妈妈做糯米丸子。

看见她准备切腊肉了,我自告奋勇地说:“阿姨,让我来剁吧。这个我还行。”婆婆当时也并没有把我当客人,我们之间好像就是熟人一样,从来没有过多的客气,她在不了解我真实水平的情况下,也放心地将手中的菜刀移到我的手上。哈哈,我几乎是以小孩玩过家家的好奇投入火热的剁肉中,先将腊肉切成细条,然后再切得更小,直至切切切,剁剁剁,将腊肉弄成肉粒肉末。

腊肉剁碎之后,我继续站在旁边看东的妈妈如何将这些散碎的糯米捏成丸子。虽然我对厨房之事一无所知,可是我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看她把腊肉碎末倒在蒸得软软的糯米粒里,再把切碎的生姜、葱,还有搅匀的蛋清加了进去,放上盐和糖再慢慢地搅匀,再加了少量的老抽,让一颗颗糯米都裹成鲜亮的枣红色。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才开始捏丸子。

我先是站在一边旁观,开始是注意她如何捏成一个丸子,后来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手上。那是一双经络突兀的手,在手背处有些地方因为输液或其他原因,留下些青色或是黑色的印迹。总之看着她那双并不好看的手,肯定没有经过保养的手,我竟生出许多怜爱和疼痛之心。

这个女人曾经用这双手拖过多少遍地,洗过多少件家人的衣服;这个女人曾经用这双手为东,为这个家做过多少顿可口的饭菜;这个女人,曾经在丈夫长期不在身边的时候,用这双手提过多少次米,挑过多少次煤球,为孩子的家庭作业签字,为一双儿女缝制衣服,一个女人的一双手足以撑起一个家。那天的那个时刻,我为自己身为女人而突然感到责任重大。一个普通的女人,却要担负起一个家的命运,是这样吗?在我二十一岁的小脑袋里,这个问题是想不明白的。而东的母亲,成了我日后生活的典范。

我也想,如果东和我一起生活,我又怎样用我的双手去和他一起共建 “厨房事业”,一起共创一个温馨的家园?下意识地,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有着婴儿肥的手,白皙细滑的皮肤,手指摊开,掌心里没有一块老茧,年轻气盛的血液丰沛地在手掌中流过,红润的掌心里悠游着并不深刻的掌纹。手指胖胖圆圆的,手掌伸展开来时,可以看到手背上的点点窝窝。

每个拿起我的手看过的人,都说这双胖嘟嘟的手是有福之人的手。因为年轻,看不出任何生活的经历,看不到任何因为做家务事留下的印迹,没有一处刀口,没有一处疤痕,没有一处与其他皮肤不相匹配的颜色。总之,这双手就如刚出炉的松软面包一样,摸起来软乎乎的,带着合适的温度,也带着婴孩般的拙朴和不经世事。可是在这一番比较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以后这双手会如同此刻看到的东的妈妈的手一样,有沧桑,有印迹,却也可以有力地扶起整个家。

看东的妈妈捏着丸子,我已是浮想联翩,可是对于我这个手工极差的人来说,也不便去帮忙。于是,我只有在旁边看着东和他的妈妈一起捏丸子,我袖手旁观,这幅如画的场景让我倍感温馨。我从东的妈妈脸上看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此时,夕阳正好经过厨房,一抹略带着橙黄的,却又如火苗般的光芒扫过东的妈妈的脸,我更加确定,他妈妈脸上的确带有微笑,不是张扬夸张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安宁,对现实满足的微笑。

我也跟着傻笑起来,傻傻地想如果以后我做糯米丸子时,旁边站着那么高大的儿子,儿子的女朋友就站在跟前,我也会一样发出这样的微笑的。这样想起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才八字没有一撇,却想到哪儿去了呀?

后来,我还是按捺不住,看他们俩做得如此热闹,便顾不上自己做得好不好,也开始上阵练兵了。我学着东的妈妈的样子,抓一团大小合适的米粒,然后像小孩捏泥巴一样,在手心里捏了起来,看着混有腊肉香、花椒麻、老抽鲜的各种作料的丸子在我的手心里滚来滚去,心情竟然欢畅无比。

我们有说有笑地做着糯米丸子,东的妈妈还非常细致地跟我说:“这个要在手里轻轻地揉,不要用力过猛,否则丸子容易散架。”我从来都认为手工的东西,比流水线上下架的产品多些温情。东的妈妈揉搓过的糯米,带着手的温度,以及绵柔的力道,这让我在吃糯米丸子时,不仅吃进了芭蕉叶的清香、腊肉的馨香、蒸格的木质气息,还一并品尝到了东的妈妈的爱心、耐心以及温柔的力量。

丸子蒸好了,其他菜也一并上桌,又是我和东、东的爸爸一起坐在桌前吃饭,东的妈妈依然坐在下面的一个小桌前注射她的汤羹。我用筷子夹了一个丸子放在碗里,慢慢地咬下一口,从丸子里奔跑出来的腊肉香气混合着芭蕉叶的清香,一并刺激着味蕾。我慢慢地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一小口一小口地,甚至有会儿工夫,我还是闭着眼在好好享受。“真好吃,阿姨。今天多吃几个丸子,就可以不吃饭了。”我笑着转过身对东的妈妈说。

“好吃,你就多吃点,喜欢就好。”东的妈妈依然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我已经能够完全听懂她在对我说什么了。看着她满脸的微笑,我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从她脸上的笑容,我知道,我这个准儿媳,她是喜欢的。

所以,第一口尝到东的妈妈自制的丸子时,我觉得吃到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婆婆的心意。尽管她一点都尝不到丸子的味道,可是她放得恰到好处的盐,恰到好处的味道,都让我这个第一次在家吃到糯米丸子的人吃得心满意足。她一边打羹,一边不住地看我吃丸子的模样,竟也看得津津有味。而我一边吃,一边称赞:真好吃。那也的确是毫不夸张的肺腑之言。

我想正是我煞有介事地跟着东的妈妈学做菜,才让她对我多了些了解,也让她对我这“好学”的姑娘产生好感吧。所谓,不怕你笨,就怕你不学飞。我好歹跃跃欲试地想要起飞,虽然翅膀生得有些短小,甚至有些先天不足,不过依然努力地做着起飞前的助跑动作,这也让东的妈妈成了我这只“潜力股”的厨房领航员。

虽然我在娘家什么都用不着做,但我从来不认为做厨房之事是让自己掉价的一件事,也从来不认为家务事需要男女分工。事实上,我与东在婚后生活中,从未因为家务事起过争端,厨房阵地,也一直是我喜欢的地方。我曾经写下,“在厨房里,女人没有虚度的光阴”,这样自认为经典的句子。

也许,现代的女人会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让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从外界不断吸收有用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她们不喜欢做家务,也没有耐心和时间为家人做一顿晚饭,也许她们的人生只与宏大的理想和目标挂钩。

而我和婆婆,都认为自己仅仅是一名平凡的女性,我们享受每一次厨事,认真对待每位亲人的胃,在那些琐细、曼妙,最不易被人惦记的每一个平常日子里,在锅碗瓢盆交响曲里听到了于庸常日子里呈现出的美丽乐声。

之后的许多年,我们共守厨房阵地,在家庭聚会时,婆媳共同奋斗为一家人做出许多可口佳肴。她从不认为我是懒儿媳,我们也没有为家务事而起过争执,当然,我们在十年的婆媳生活中,也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在人前红过脸,也没有在背地里埋怨过对方一句。所以,本书注定没有太热闹,或太纠结的内容在里面,注定平实,看似无趣,可是这就是生活。

在那第一次跟东回家后,我要回自己家时,东的妈妈关心地问我,你们的事有没有告诉你的父母?我摇摇头。东的妈妈提醒道:“还是得尽快让家里人知道,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我记得那次我回去之后,给东的家人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请公公原谅东以前的不懂事,我们以后会加倍地孝顺他们两位老人家,我们会尽可能地多回家。后来结婚之后,我才从大伯口中知道,公公把那封信是看了又看,大伯来家里时,还拿出来给他们看,说东的女朋友多懂事,有她和东在一起,他们也放心了。

婆婆从第一次见我,便对我喜爱有加,更是由衷地对我好。以至后来在十年的婚姻旅途中,当我们娘俩越发了解对方,这种好便更是顺其自然地以最真实的姿态出现在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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