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作品(局部)1922年,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的出版家、后来出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的王云五,介绍黄宾虹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事务部,任美术部主任。黄宾虹与人合作《冷香阁图卷》,并作《金松岑招饮虎丘冷香阁用李龙堪原韵》古诗一首,追述当年南社第一次虎丘雅集盛况。甲午战争后,金松岑与陈去病组织“雪耻学会”,意图维新救国雪耻。应蔡元培之邀,金松岑赴沪参加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回同里创办中国教育会同里支部。《苏报》案发(清政府为镇压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潮而罗织的文字狱,是辛亥革命前著名的反清政治案件),金松岑回乡筹措经费,延请律师为章太炎、邹容辩护,资助邹容抨击清政府的卖国罪行,号召以革命推翻满清政府的《革命军》一书的出版。《革命军》的出版,《苏报》的介绍,章太炎《序》的刊布,皆在当时有很大影响。与钱名山、胡石予合称“江南三名士”的高吹万游黄山归来,黄宾虹为老朋友作《黄山图》。黄宾虹曾在南社第一次雅集时画赠胡石予。高吹万晚年生活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租住门上贴一对联:“世间唯有读书好,天下无如吃饭难。”黄宾虹刊于《南社湘集)底页的《黄宾虹山水画启》,自订书画润格:“……朱元璋何惭乞米,唐六如(唐寅)不使孽钱,遂卖画中之山,为煮林间之石。至若倪迂(倪瓒)高逸,设色仅赠于征君,曹髦风流,写真每逢夫佳士,只可偶然,不在斯例。”与曹髦有何关系?曹髦乃魏文帝曹丕之孙,三国时期曹魏第四任皇帝,曹髦对司马氏兄弟的专横跋扈十分不满,说“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被司马昭指使人所杀。会不会是唐代画马著称的曹霸的笔误?据史乘记载,曹霸倒是曹髦的后人。想到“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所订的润格:“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恐赖帐,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齐白石居室长年挂着其所定润格:“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另有一张告白:“花卉加虫鸟,每一只加十元,藤萝加蜜蜂,每只加二十元。减价者,亏人利己,余不乐见。”齐白石画寿桃,据说除了按润格计费以外,还要另按所画桃的颜色浓淡和桃的大小加价。齐白石实在是有趣,这白胡子老头有些时候简直就像他笔下的一只老猫一样可爱。此还想说,他画的老鼠和老猫一样可爱——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比起郑板桥和齐白石,黄宾虹后来又几次重订书画润格,也还算是谦虚多了。黄宾虹租住在西门路西成里张善孖、张大千兄弟楼上。张善孖乃画虎大家,号虎痴。为了能随时观察虎的形态、习性,便于写生、描画,张善孖曾在家院养了一只老虎。黄宾虹在门口贴了一副对联:“虹飞雨霁;虎啸风生。”
那个年代的书画家多是趣味之人,所画墨竹被誉为“蒲竹”,草书入画、笔墨酣畅的蒲华,其所居处邻近有外国墓地,遂自书对联:“老骥伏杨,洋鬼比邻。”美国空军上校陈纳德率美空军志愿队援华作战,张善孖画《飞虎图》相赠,陈纳德即将志愿队改名为“飞虎队”,并按《飞虎图》做了旗帜和徽章。“飞虎队”在华作战十分勇敢,日军飞行员曾为之闻风丧胆。《飞虎图》现藏美国国家博物馆。黄宾虹为神州国光社出版的《释石涛花卉册》撰文《释石涛小传》:“石涛作品能兼众长,少年画笔极工,细如游丝;晚年纵逸之气,可与徐青藤媲美,盖其纯而后肆,非若后世粗犷怪诞,即自诩为能事者已。”和黄宾虹楼上楼下居住的张大千亦是对石涛尤为推崇,他把石涛的艺术比喻成万里长城。张大千以善仿石涛画而闻名于世,坊间流传着诸多张大千与石涛假画的有趣故事。后人把所谓“黄山画派”的弘仁、石谿和石涛,另外加上八大山人,谓之“清初四僧”——他们可谓占据了清初画界的半壁江山,“清初四僧”隐逸的画风和以摹古而名世,且被奉为正宗的“清初四王”形成对峙。所谓“清初四王”,即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这几个人均出身于绅宦世家或文学绘画世家。锦衣玉食的“清初四王”和青灯僧服的“清初四僧”就像是两股道上跑的驴马车——当然,这话也不全对,我们说“清初四王”趋于儒,“清初四僧”趋于禅,不同的生活际遇造就了不同的绘画趣味。与“清初四王”相异的是“清初四僧”不是国恨就是家仇,如果仅仅是简单地说他们画风的“对峙”,那无非是后世研究者归纳出来的一种概念性词语。后人说,“清初四王”之一的王原祁依然毫不吝啬地赞石涛:“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为第一。”齐白石更绝,他时不时地透露出儿童般的天真:“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或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自谓开一代画风的青藤徐渭,下启“扬州八怪”的郑板桥、李鱓等,以及吴昌硕、齐白石诸人,在美术史上有着很高的地位。郑板桥曾刻过一枚“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的印章,以表达对徐渭的仰慕之情。雪个八大山人的画前承古人,后启来者,其最突出的特点是“少”,有时满幅纸张只画一鸟一鱼或一石一花,不过几笔便成一画,实可谓惜墨如金。笔墨融入了个人强烈的主观意识,尤其注重物象的人格化表现,以象征手法表达隐晦的寓意。黄宾虹誉其有“不屑不洁之贞志”以及“有不可仅以画史目之者”。大涤子石涛的画具有一种豪放郁勃的气势,其绘画实践和艺术主张都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其论著《苦瓜和尚画语录》阐述了他对山水画的认识,主张“借古以开今”“我用我法”和“搜尽奇峰打草稿”等,在中国画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大涤子石涛——齐白石、黄宾虹隔着泛黄的纸向他们遥遥致意。应老朋友汪律本之邀,黄宾虹曾数次去交通便利、南邻黄山的安徽贵池,那儿也是他曾经与谭嗣同见面的地方。唐代诗人杜牧有诗《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村就在贵池。杏花村古时方圆十里,杏树万株,村中有茅舍酒坊。还有清溪麦鱼、秋浦花鳜。还有齐山摩崖石刻、昭明太子钓台、宋代包公井、明代百牙山塔、大王洞溶洞群等等。乌渡湖在贵池城西七八公里处,黄宾虹与汪律本为老乡、画友。清亡,汪律本隐居池州乌渡湖,画山水、花卉,别有逸致。汪律本宅后院有一棵几抱粗的古松,汪律本在松下特设一榻,日日坐卧其下,丹青临写。黄宾虹曾作有《汪氏北垞古松歌》,有赠其族亲中堂画,并题诗曰:“竹杖纶巾避俗翁,闭门终日坐高松。抱琴却是无弹处,流水高山一万重。”好地方应该也是写给自己的。黄宾虹数度游览乌渡湖,竟然萌生卜居之心。在汪律本的帮助下,于乌渡湖东南角围湖造田约百亩,在乌渡湖畔王家垞造屋三间。不成想,那一年连续不断的暴雨引发的山洪,转瞬之间,就让黄宾虹本来还有心归隐的幻想破灭了。加之汪律本病逝,贵池就此成了黄宾虹的伤心之地。黄宾虹画过一幅《乌渡湖一角》,画面上,略施青色的山峰笔墨匆匆,远山迷蒙,有独木桥可以过河,小船幽寂,几间屋舍散落,一室内有人独坐,正用乡音在心里念出画上题识:“池阳有斋山,秋浦之胜曩,拟卜筑其间,因图乌渡湖一角。宾虹纪游。”
这幅画就像是黄宾虹为自己设计的晚年。回忆是蘸着新墨画一群旧日麻雀,叽叽喳喳的麻雀一哄而散。乌渡湖成为回忆。再想想,如果《乌渡湖一角》真要是成为黄宾虹的生活现实,倒会让人想起王徽之雪夜访戴逵,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故事。且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客人来了,直接进屋。来,先敬白居易一杯!唐代大诗人说得好:“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欲雪不欲雪又有什么关系?开喝,就喝出魏晋风度!喝醉了酒打铁、弹琴,喝醉了酒仰望星空或者吃“五石散”脱光衣服,喝醉了酒扪虱而谈——在作者来看,《乌渡湖一角》,来了客人写字作画,促膝而谈,喝壶热茶也就足矣。书生无奢求,倒像是好日子在这幅画里全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