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总有一只鸟在飞。鸟，三足鸟。或许应该请太医来，或者，卜筮。现在，这只鸟开始撞击我的心房，这只鸟，就是他。在梦中，总有一个影在动。影，美人影。或许应该再读卷书，或者，抚琴。现在，这个影开始咬啮我的心房，这个影，就是她。注定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来得汹涌。跟堂哥公子朝相爱的时候我们不止一次提到他。同姓不可通婚，所以我跟堂哥都很痛苦。我们在一起时会做那种事情，做的时候在流泪，做完后还在流泪。我问，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把这个规矩破除掉？公子朝先是说，这是周制，谁都破除不了。然后就沉吟着说，有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吧。
四
我是父亲六十六岁时与不足二十岁的母亲生下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感谢他们，还是诅咒。我，是一个私生子，而我的父母居然是在野外交合时怀上了我。我才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我大妈跟她生的九个女儿在灵堂哇哇大哭，我跟二妈生的跛脚哥哥也哇哇大哭。二妈早就被大妈虐待死了，母亲怕我们遭到毒手，带我跟哥哥搬到了曲阜阙里。我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她只看到我成长为一个高大英俊的汉子，一个精通礼仪、音乐、射箭、骑马、书法、算术的没落贵族，却没看到我光耀门楣。她也许不会想到，我会成为一个万世景仰的一代圣人。
五
我热烈地等待见到堂兄口里的他，但我却在一个春日，被塞进马车，作为政治礼物嫁给卫国国君。卫灵公是个糟老头，虽然老，却很色。好色的人一定没有精力去爱，这点他自己也承认。他腆着肚子，怀里搂着一只鹤，给我说，爱是很假的东西，快乐是真的，你懂不懂？温存过后，他居然提议让我堂哥子朝来卫国陪我。我喜欢当个偷窥者，卫灵公呵呵笑着。我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吃的东西哇地全吐出来了。灵公果然接公子朝来了，一切都乱了，但一切最后都平静下来了。在糜烂生活中，在夜里，总有一只鸟在扑啦啦飞。那只鸟，分明是三只脚。
不承想到我会如此狼狈，当我以五十七岁的年龄踏上周游列国的道路时，我的内心充满绝望。鬼使神差，我把第一站放到了卫国。因为在我的梦境中，总有那个影热切地给我说，来卫国吧，来见我吧。那个影，会是谁？
七
终于听说他来到了卫国，每日与卫国的贤臣往来。但他根本不主动来见我，让我的等待变得炽热而无奈。那些天，我恨不得自己是个暗影，蛰伏在他活动的方寸之间。最终我按捺不住，我派出使者，让我的青鸟飞向他，传达我的问候与许诺，请他一定在某一天，见我。公子朝听到这件事后，重重往地上吐口唾沫，他说，三足鸟，是太阳，凭他也配？
八
我的学生不肯让我去见那个女人，那个叫南子的女人。但我说，有什么好怕的，君子坦荡荡。但当我的脚步越是接近，我的心越是狂跳不止。难道，这个女人，跟那个影，有关？
九
我开始沐浴斋戒，我精心布置着后宫，我要让他知道，他就是我梦中的三足鸟，是我的梦，是我的希望。是我少女怀春时的一个理想，一个图腾。
十
隔着纱帘，我看到的是一个影，一个会动的若隐若现的美人影。我的心开始呻吟，原来她就是我梦中的影，原来她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心中潜伏的暗影。我躬下身向她行礼，而她也多次欠身还礼给我。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她身上悬挂的玉佩丁冬作响，如同一曲婉转美妙的琴曲。
十一
那一刻，我想我被阳光剌到了。夫子，果然是仪表堂堂的，果然是高大伟岸的。但也在那一刻，我发现，原来之前的爱慕都无关爱情，而是父兄般的信赖与依恋。我跟他谈了很多，我发现原来喜欢还有这么一种类型。
十二
从言谈中，我发现她，聪明，睿智。我没法相信，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荡妇南子。我也知道，表象是会骗人的。但那一刻，我的心被揪紧，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也许，当初六十六岁的父亲跟不满二十岁的母亲，就是这种情绪这种情结吧。
十三
听说，因为这次短暂的会晤，我和他的相见，成为历史上的公案与悬案。那些人真傻，有些事，做了反倒可能没什么。而有些事，没有做，却会成为一生的烙印，在心上。
十四
子路居然怀疑我跟南子有了故事，而我居然会赌咒发誓，矢口否认。也许，我的心中，竟然是有事发生，且欲罢不能？谁能想到，我，孔丘，会在这一天这一日爱上一个不能爱，爱不了的人。
十五他离开卫的身影，有些踉跄。而有些故事，无所谓开始或者结束。
十六她远眺我的目光，让我疼痛。而有些故事，没有发生却已然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