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儿本事还没见着,架子倒是端得十足啊!楚辰很想就这么算了,可看见玄胤的眼色,没办法,只好拿出一副无赖的嘴脸恳求道:“俊郎先生,你就帮帮忙嘛,我现在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可是等我回到江夏以后,那些土地啊财产啊,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漂亮姑娘你也随意挑,怎么样?”
俊郎先生摇头笑道:“殿下言重了,俊郎先生无非就是一乡野村夫,才疏学浅,年岁已高,只愿做个闲云野鹤,携美同游逍遥快活,了此余生,至于那些浮财美人,老夫无功不受禄,殿下还是拿去赏给有功之人吧!”
死老头臭老头,不愿意就拉倒,就算没有你,老子照样混得下去!楚辰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可人家就是不答应,他这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干脆起身坐回去下棋,任凭玄胤如何眨眼示意,都不去求老头了。
玄胤长叹一声,走到俊郎先生面前,啪的一声跪地,额头见红,“还请先生看在故去的王妃面上,出山助世子一臂之力,贫道感恩不尽,势必肝脑涂地以报。”
俊郎先生摆手笑道:“老夫既已决意坐隐山林,你也无需再说了,不过,看在王妃面上,老夫可破例为你指点一途,听与不听,权在于你,老夫也决不再多言。”
玄胤抬头道:“请先生明示。”
俊郎先生回头看了楚辰一眼,见他正气哼哼的下棋,布局落子尽显凌厉,随即微微一笑,对玄胤做了一个附耳过来的手势,等玄胤凑过来,他才轻声道:“将军不死,雏凤何栖?”
没等玄胤听明白,俊郎先生已经转身,专心观棋,不时点评几句,要不就嘲笑濮阳劭又出了几昏招,或者说楚辰的棋路剑走偏锋,不是君子正道,惹得楚辰生气起来,恨恨一摔茶杯,大骂道:“闭嘴,你行你上,不然就别旁边瞎哔哔!”
不多时,一局结束,濮阳劭起身让座,换俊郎先生与楚辰对局。
楚辰虽然下赢了濮阳劭,却让俊郎先生气得不轻,差点没把棋子砸到老头儿脸上去,一盘棋而已,居然悔了七八手,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简直是欺负人嘛!
几盘棋下来,已经是深夜,至于那个请老头儿出山的话题,没有人再提起,一是俊郎先生不愿,二是楚辰也没有这份心。
一个脸皮很厚的**小老头儿,能厉害到哪儿去?楚辰是这么想的。当然,这个想法是对是错,要到以后才能知道,现在他只想好好洗个冷水澡,然后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不用露宿野外,不必担心追兵截杀,他很想让时间走得再慢一些,最好是永远都别走,让这个美好的夜晚一直停留。
和楚辰相反,玄胤显得有些失神,在凉亭当中自饮自酌,可酒都洒在地上,还喝什么?
“没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没有这老头儿,我们一样可以平安到达江夏。”楚辰还以为玄胤是因为俊郎先生拒绝出山这件事情感到郁闷,安慰道:“这老头儿下棋马虎,人品不行。”
玄胤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不对头尾的话,“小徒顽劣,日后还请殿下多担待几分。”
楚辰笑道:“道长说的这是什么话,静真活泼可爱,我挺喜欢他的。”
玄胤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笑道:“那殿下便早些歇息吧,贫道这就告辞了。”
楚辰疑惑道:“这么晚了,道长还要去哪?”
玄胤没有回答,径直离开。
这道士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色老头儿不肯帮忙就算了,至于这样么?楚辰摇摇头,转身回房睡觉。
夜,愈发沉寂,月光清冷。
濮阳劭倒背双手,一人站在偌大的庭院当中,仰望漫天星海。
玄胤手里拎着一壶酒,从外面走进来,也不说话,直接走到庭院里纳凉用的石凳上坐下,继续自饮自酌。
濮阳劭回头笑道:“先生可是说了什么?”
玄胤点头,平淡道:“将军不死,雏凤何栖。”
濮阳劭早有预料,如今被证实,也是深感无奈,苦笑不语。
玄胤长叹一声,苦闷道:“子厚,不瞒你说,大丈夫一死又何妨,贫道不惧生死,可世子尚且年幼,若无帮衬,又如何斗得过庙堂里的那些老狐狸?”
濮阳劭摇摇头,走到老友旁边坐下,陪他喝闷酒。
两人相交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世事变迁,唯有心中那份默契始终如一。
玄胤一口酒下肚,腹中如烈火熊熊,却暖不得心,“贫道改道武陵,一是因追兵堵截,迫不得已,二是想求得老先生出山相助,好让世子安稳度过难关,未曾想老先生却一口回绝,可叹王爷尸骨未寒,人情却冷,世故人心,何以至此?”
濮阳劭替玄胤倒满一杯,轻声道:“将军,老先生只言今日,可没说明日如何。”
玄胤摇头苦笑道:“今日明日又有何区别。”话刚说完,他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大喜过望,连忙站起来,对濮阳劭深施一礼道:“多谢子厚解惑,王参死而无憾。”
他大笑着离去,笑声中,竟是有难以言明的解脱之意。
濮阳劭看着玄胤背影,只觉嘴角泛起一阵苦涩,于是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在庭院里散步,吹风醒酒,好排解心中苦闷。
世子固然要救,可却要牺牲患难好友,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都说忠孝两难全,可谁又知道,这忠义,居然也有两难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了么?
他微微感叹,抬起头来看天,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老先生的下榻之所。
屋内还亮着灯火,里头隐约有莺燕之声传出,濮阳劭自然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于是准备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同时传出老先生的声音。
“外头之人可是子厚?快进屋来,老夫已恭候多时了。”
“先生稍待片刻。”濮阳劭左看右看找到一个用来浇花淋草的水井,洗了把脸振作精神,这才走进屋子。
屋内,红泥茶炉香气袅袅,郡守大人与俊郎先生相对而坐,一位生得如花似玉的婢女奉完茶水,顺势依偎在俊郎先生怀中,眉眼挂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她是俊郎先生的侍妾。
俊郎先生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宽大衣袍,白花花又皱巴巴的胸膛在衣袍的遮蔽下若隐若现,一副放浪模样。双栖修行之后,老人荣光焕发,面色红润嫩如婴孩,虽满头银丝,倒也不辱没“俊郎”二字。
他眯着眼睛,轻声道:“喝酒了?”
濮阳劭点了点头,平淡道:“与王参兄弟喝了几杯。”
俊郎先生点点头,喟叹道:“壮士去兮,当以酒壮行。”
濮阳劭本想请老先生想个办法,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只剩下叹息。
“子厚来意,我已知晓,无需多言啦!”俊郎先生活了一甲子,早已洞察人心,摇头道:“时局如此,当弃子时,便弃子,由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否则这气眼可就做不成了。”
濮阳劭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当真没有半分可转寰的余地?”
老先生抿了口茶水,沉声说道:“子厚啊子厚,非是老夫心狠手辣,而是大势所趋,你想让老友活命,这无可厚非,可你当皇宫那位是傻子吗?到时候兵围江夏,莫说是世子,即便是楚阳再世,也只能乖乖授首。若非情势所迫,以谢逖之为人,又如何为了截杀世子而不惜假传圣旨调兵遣将?”
“假传圣旨?”濮阳劭被这个惊天消息吓得跳了起来,脑袋里的第一个反应是老先生在开玩笑,但随后他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情不会有假,因为老先生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于是问道:“敢问先生,此事是从何而得知?”
俊郎先生一抖八字胡,淡然道:“老夫自有消息来源。”
这意思就是不能说了。濮阳劭想了想,又问道:“那谢逖难道就不怕杀头之罪?”
“杀头?杀谁的头,谢氏乃荆襄九郡大族,枝繁叶茂,根系繁多,除非皇帝舍得江山,不坐帝王。”俊郎先生冷笑一声,“既然杀不得,那便以势相逼,帝王心术不过如此,老夫预料,不出三日之内,谢逖定会上表辞官返乡,并由荆南国丈刘腙来接任相国一职。”
这样一说,濮阳劭就全明白了,皇帝先找了个借口杀掉了江夏王,随后用世子当做诱饵,意图一石多鸟,兵不血刃的扫清潜在威胁,好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个消息比刚才那个来得还要令人震惊,他怔怔半晌,才逐渐消化掉,不由喃喃道:“未曾想,那昏君居然也有如此智慧,真叫人不敢相信。”
“并非是皇帝有才,而是得了高人相助。”俊郎先生一脸佩服表情,笑道:“先是设计陷害江夏王,假传书信让王参护送世子回返江夏,随后在朝堂进言,逼迫谢逖截杀,如此连环计策,令人叹服,老夫实在好奇,此人接下来,又当如何。”
这话对于濮阳劭来讲,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俊郎先生话音方落,他便失声叫道:“什么?王爷命人送予王参的书信,是假的?”
他震惊之余,心中突然怒意上涌,忍不住上前几步,紧紧抓着俊郎先生的手,寒声道:“此人是谁?”
俊郎先生轻轻摇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