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你们先去抓瘦狗……”
“瘦狗,他在哪里?”
“一个医药仓库,他们偷东西去了,偷‘杜冷丁’。”
“在那儿?”
“不知道,他们出发了,他们还吸毒,贩毒,拐卖女人……”
“几个人?”
“四个。瘦狗,脸上有刀疤。还有乐贩子。其他人,不认识,还有一个人,吸毒,叫刘有财,‘巴黎韵时装精品屋’的老板,今晚没他,但他贩毒吸毒。”
“还有什么?”
“如果你们找不到他们,他们可能就回来了,他们住在……”
一旁的那个年轻人拿过话筒就大声说:
“南郊镇五村二组,我给你们带路。”说完把话筒交给范雨婷。
高闯说:
“范雨婷,你需要保护吗?”
范雨婷看一眼宋农民,似乎他还在害怕,就回答:“需要,这个院子的人都需要。”
“好,你们等着。”
但是范雨婷打完电话却走了。她不能见警察,不能见高闯,她该办的事办完了,她要走自己的路去了。
范雨婷“打的”回到旅馆,虚弱得连能不能成功地进行自杀都值得怀疑。她需要休息,储备足够的体力。
第二天她起床很晚,差不多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但她昨晚几乎连一分钟的时间也未能入眠。她头疼如裂,两眼昏花,耳鸣似鼓,身上燥热难耐,从头到脚都痛得不可名状。她挣扎着吸了点****在鼻孔里,难受之感渐渐退去,她这才有可能爬起来,洗漱完毕,去餐厅吃饭。
她要了很多菜,本想好好吃一顿,长点精力,但是却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蕃茄鸡蛋汤就离开桌子,一席菜饭等于是原封未动。
唯一可安慰的是,瘦狗和乐贩子肯定被抓起来了,此刻肯定比她还要难受。还有刘有财,大概也被请进公安局了吧。想到这里,她返身出门,到服务台给那家伙挂了个电话。
“刘老板不在。”是个女人沮丧的声音,也许是他的情妇。
“去哪儿了?”她很想知道自己的估计是否正确。
“不,不知道。”
“不回来吧?”
“不知道。”声音要哭了。
“去公安局了吧?”她幸灾乐祸地说。
“你,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一阵惊慌,“你是谁?”
“哈哈……”
范雨婷只是痛快地大笑一声,就搁了电话。
回到房间,她抽烟静坐,只等夜幕降临便出门,一去永不归,到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去。
她仔细回想还有什么该办没办的事情,这一走就不能回头,那样的话,到了那个世界也会牵牵挂挂,过不舒坦。
她想起了应该归还黄诗人和江摄影家的一千块钱,她当时说的是“借”,她不能哄骗他们,于是便开始清理身上。还有六百多块钱,怎么还?左想右想,只好请霍小宝替她还了。一想到霍小宝,泪水立刻充盈在眼眶,但她感到奇怪的是,此时流泪她没有悲伤,倒是有某种欣慰之感。啊,欠着霍小宝情债也好,这样她就会老想着他,想他,会使她在那个世界里仍有她唯一的一份爱情相伴。
还有什么事呢?好像就没有了。
她感到非常疲倦,决定躺到床上去。可是燥热又向她的全身袭来,她心烦地要脱去衣服。就在这时,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穿着,陡生自怜之情,这长衣长裤,谈不上面料,谈不上款式,谈不上色彩,可说是老气横秋。
她是因为要遮住自己的胳膊和腿才穿这一身的。当然她已成了这个样子,也不在乎服装了,或者说穿得越平常越好,难道别人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投射过来的还嫌少了?想起昔日如时装模特儿似的大好风光,顿时泪水簌簌而落。这回是真正的悲伤,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既然是到一个新的地方去,还是穿好一点吧,她想,这是这个世界对自己最后的一次爱了。这里还有几百块钱,足够买一套过得去的衣裙。
然而她马上就拼命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能增加霍小宝的负担。她突然想到,一年前离开枫山时,还有那套桔红色的西服套裙留在枫桥巷的家里,那是当时唯一没有卖掉的一套服装,就好像是为了有一天等她回来穿似的。霍小宝大概不至于扔掉吧,那就回去取,穿上过去自己喜欢的、穿过的衣服,这更有利于找回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感觉。
主意已定,她甚至有了几分高兴。可是,怎么回去呢,她决不能让霍小宝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辗转反侧中,她到底想出一个好办法。
她没表,估计现在四点多钟,于是来到服务台,给黄诗人打电话。
黄诗人在家,她连忙说:
“我是范雨婷。”
“真的是你?”黄诗人的声音惊异而又响亮,“喂喂你在哪里?”
“你和江老师的钱,我会还……”
“别说这个了。你在哪里,我们到处找你,高闯说你在南郊,我们赶去,你又走了,你这是为什么嘛,你的霍小宝都快急疯了!你的病可以治好,你在哪里?”
范雨婷听着黄诗人关怀的语言,特别是听他提到了霍小宝,她的喉头哽了一下,差点失声抽泣。那边还在一叠连声地催问,她这才下定了回答的决心:
“我在双江镇。”
“你在那里干什么,你快回来!”
“我,病了……”
“我们来接你。”
“我就是请你去告诉霍小宝的,让他来,我有话对他说。还有,让他把一个叫蓝馨的姑娘也带来,我想见见,你一定要替我通知到。”
“一定,一定,我这就去,你在双江镇什么地方?”
“双江饭店。”她随口答道,“告诉他一定在双江饭店等我,万一我有事……那就是找医生去了。”
“好,你别出门,就在饭店等着。”
“还有,叫他坐公共汽车来,六点钟还有最后一班车,不要坐出租,太贵。”
夜幕刚刚降临,范雨婷拎上皮包出门了,日常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扔在房间不要了,麻烦服务员打扫吧,请原谅。出租车一直开进枫桥巷停在122号门前,范雨婷下车就开门,钥匙是早就握在手中的。
静悄悄的,他们果然走了。进屋后,她立刻揿亮了灯,首先看见的,就是梳妆台上那两张照片,她的心一阵发颤,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照片被非常精致地装在镜框里,她一手拿一只,看看这张,看看那张,她为霍小宝一直这样珍惜着她的照片而感动。但就在这时,一股悲哀猛然袭上心头,如风暴一般的猛烈,她连忙放下照片,不敢再看。
她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那只大衣橱,走过去,打开柜门。她以为能看见另一个女人的许多衣服,可是没有。拉开所有的门,也就只有那套桔红色的西服套裙在里面。她不觉有些困惑,再次返回梳妆台,左看右看,又拉开抽屉,也没发现一件女人用品。
她这才有所醒悟地转过身来四下打量,整个房间,除了增加了一架钢琴,一切都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外人的痕迹。难道他没与蓝馨……
她感到头有些晕眩,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她看见床头柜上有纸有笔,立刻过去坐在床上,拿起笔就写:
小宝:
你和蓝馨结婚吧,我求你,那才是个好姑娘,比我好。我欠黄诗人和文化馆的江老师一千块钱,这里有六百,你替我再还四百吧,太对不起你了。别再找我了,你再也找不到那个叫范雨婷的人了。
雨婷
写到这里,她泪如雨下,是的,无论她死,她活,范雨婷都永远不存在了。
这一半是那些坏人的引诱,一半是她本身的过错。或许本身的过错所占比例更大,世上那么多姑娘,她们都同样生活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为什么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因物质引诱而堕落,而偏偏我就陷人了这龌龊的泥沼?这难道与我本身的贪图享受、好逸恶劳、不思上进、灵魂空虚没有关系吗?!
她在云南的吸毒生涯中经历了许多人和事,又在戒毒所里听了工作人员的讲课,思想得到一定程度的启发。他在夜深人静时解剖自己,发觉自己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本质上其实是非常的丑恶,她除了不能给这个社会创造任何物质财富外,相反还给它带来巨大的精神污染。原以为自己是女人当中的骄傲,如今反观来路,自己比一个最卑微的拾荒者都不如,拾荒者还能清除掉一部分街道边的垃圾,而自己却只能给社会制造无耻和堕落。
她是丑恶的呀,她的美丽只是不值一钱的肥皂泡,一阵狂风刮来,肥皂泡砰然破碎,她就走完自己灰暗肮脏的一生。
可她居然还曾占有过一颗纯洁的男人的心,这是更大的犯罪,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配,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不配被称为一个有着庄严的内涵和丰富的外延的大写的人!不配与那么高尚的一个青年男子的名字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