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目送众人的离开,然后缓缓转过身,看着木格子道:“你准备好了吗?”
木格子沉默了会,忽然道:“是不是该她上场了?”
颜变不语,从怀里拿出几条小手帕,递给颜色两条后,又递给木格子两条,然后才悠然道:“这是她特意交代我准备的。”
木格子不明白,道:“这是干什么用?”
颜变笑了,道:“一条用来擦鼻水,一条用来擦眼泪。因为等会她会把我们三人都感动得要哭。”
木格子道:“她就这么自信?”木格子显然不相信会有人能让他感动而哭。
但颜色却信,他一字一字道:“我相信她,我相信。”他甚至连续说了几次,以表示他的内心的坚定。
木格子看着颜变和颜色坚定的表情,他只有沉默。
乐声就在这时忽然又响起。
木格子刚把目光从旁边的颜色颜变脸上迂回,就发现厅中间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女子。——一个穿着黄色碎花短上衣却背着把古剑的女子。
看着这个女子的面貌,木格子吃了一惊,他的心里忽然像有一只小鹿,而这只在乱蹦乱跳个不停的小鹿似乎就要从他的心中闯出来。
木格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古往今来,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有一些女人美得让人心疼,甚至会让男人抱头痛哭,幸福的抱头痛哭。“一个女人的美也会让人看着就感到幸福哭泣?”那时他不信,今天之前他一直都不相信,但现在他相信了。
因为他现在就有一种幸福得想痛哭的冲动。
幸好木格子是一个浪子,浪子通常都很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幸好木格子是木格子。——江湖中公认不易服输的木格子。
本来缓慢的乐声,忽然开始变得急促杂乱,就像一个失意人的心情。这样急促杂乱的乐声,要吟唱怎样的诗词才能配合得上呢?木格子想不出,但令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美得让人想哭的女人竟然吟唱诗圣李白的《行路难》!
一个女人怎么能吟唱一首关于男人踌躇满志的诗词?这样的一个美得让人心酸的女人,怎么会吟唱表达男人情感的诗词?是不是她的内心也有着男人般的梦想追求?
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有她的梦想?相对男人而言,女人一向都是弱者,所以女人要实现梦想,是不是总要付出更多?牺牲更多?所以女人是不是会比男人有更多心酸?一个心酸的女人在吟唱内心的情感,是不是更能令人心痛?
她在用一种柔软的声音吟唱,她在用一种不经意的表情演绎着她的感情。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木格子看着她佯装喝酒的意韵,心忽然就酸痛起来,当看到她忽然从背后抽出剑来茫然四顾的时候,他已不能自己的流下了两行又酸又苦的泪。
一个名动江湖多年的浪子,怎么会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哭泣?是不是因为他的内心本就积累了许多心酸的泪水?是不是一个屈强的人,即使心中本有泪,也要有共鸣才会流出来?就像火药那样,要有引信才能炸响?
曲已终,人将散。为什么即将分离的人,笑容总会那么的苦涩?苦涩的笑容为什么总是这样牵人心肠,令人不舍?
“宫主,请留步!”木格子看着将要离去的女人身影,忽然站起来大声道:“曲已终,人却未醉,宫主何必急着走?”
女人停步,转过身又是苦涩一笑,道:“木公子是不是在叫我?”
“是的,我要叫的本就是你。”木格子深深吐了口气,等又平静些,才接着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莲花宫主的称号?”
这个女人看了看颜色两兄弟,才回头对木格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莲花宫主?他们告诉你的?”这句话说出,无疑她已承认自己就是莲花宫主。
木格子摇头,道:“没有。”
颜变也站了起来,对木格子抱歉的笑了笑,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你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最好不要带着偏见的情感去了解。所以。。。”
“所以你们想我去了解宫主这个人,当然最好先不要让我知道她就是宫主,因为你们也知道我和宫主间曾经有过旧恨。”木格子忽然打断颜变的话,道:“所以你们也是用心良苦。”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子。”颜变笑了,能得到朋友的谅解,无疑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莲花宫主忽然也笑了,她的笑声就似一串清脆的铃铛,悦耳且动人,她笑道:“听说木大侠一向很理解朋友,今天看来果然不假。”
木格子“哦”了声,道:“你还听说过什么?”
莲花宫主道:“我当然也听说过你的武功和聪明。”
听到有人赞自己的聪明,木格子只有苦笑,道:“一个聪明的人,哪会像我这样常常麻烦缠身?”
莲花宫主却笑道:“有时候麻烦这种东西,本就是只有聪明人才能享受的。况且,生活中若能遇到些麻烦,人生才会更精彩。”
若有人能将麻烦也当做一种享受,那么这个人无疑有一个很好的人生观,在他们的人生观里,总会觉得遇上困难并不可怕,因为办法总会比困难多。
若你能与这样的人为伍,那么你一定会觉得很振奋。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庄园里的花海显得更美,更清新。
木格子看着走在前面的莲花宫主,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看来在你眼里,世上似乎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莲花宫主缓缓走上观花亭的石阶,看着庄园一片花海,笑道:“好像是的,但我现在有一件事不明白。”
木格子道:“什么事你不明白?”
莲花宫主转过头看着远处屋里的颜色两兄弟,道:“你刚才说过并不是他们把我的身份告诉你。”
“是的。”木格子确实说过,并且这是事实。
“我相信你也没有见过我。”莲花宫主道:“甚至连我这个人也很少听说过,是不是?”
“是的。”木格子承认,自己的确对莲花宫主这个人知之甚少。
莲花宫主不解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就是莲花宫主?”
木格子笑了,道:“因为我之前见过一个人,一个相当自负的人。”
“那个人是不是姓庄?”莲花宫主似乎想起了什么,道:“那个人是不是很自恋自己的长相?”
木格子笑道:“是的,我要说的就是庄弱,那个极度自负又自恋的庄弱。”
莲花宫主叹了口气,似乎很惋惜的样子:“只可惜,他现在已经魂归天国了。”木格子吃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道:“你知道他已经命葬于那场风暴?”
莲花宫主忽然笑了,道:“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连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我又怎么配做他的宫主!”莲花宫主看着木格子,忽然又道:“庄弱的哪一点,会让你能确定我就是莲花宫主?”
“他的痴迷。”木格子道:“江湖中人都知道,庄弱是一个很自负的人。”木格子继续解释道:“一个自负的人,总是不会愿意受制于他人。所以我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莲花宫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莲花宫主笑道:“你终于还是想到了。”
木格子叹道:“是的,以你的魅力,你的智慧,很多人都会认为能为你做事是一种荣幸。”
“那么你呢?”莲花宫主道:“你现在已知道我就是莲花宫主,而且,想必你也知道我曾经嫁祸与你。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木格子看着莲花宫主的脸,然后又看了会她的胸膛和腰肢,忽然道:“你的身材样貌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好的,但我现在有一个疑问。”
莲花宫主笑道:“什么疑问?”
木格子笑了,笑意中充满玩味,他道:“你的腰带把腰束得这么紧,当然更能突出你的胸膛,但这样会不会很难解开?”
莲花宫主听完他的混蛋疑问,愕然了一下,忽然就大笑起来,笑得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牡丹花。而问出这个混蛋疑问的木格子,竟然静静的在一张石凳坐下,静静的欣赏着面前的这个比牡丹花还动人的女人。
莲花宫主笑了许久,直到笑得似乎累了才停下,道:“看来江湖中很多人都叫你木混蛋,是一点也不假。”
木格子笑道:“传说的东西,可能不会都是真的,但往往都不会空穴来风。”
“有道理,”莲花宫主笑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听有道理的话,所以你的刚才的问题虽然很混蛋,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能找到结头,越是束得紧的腰带,就越是容易解开。”
木格子静静的看着她腰带打的蝴蝶结,忽然道:“你的蝴蝶结打得很妙,我离你也不够近,我看不清你打结的头。”
莲花宫主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告诉我,你对我的心结还没打开,因为你不了解我?”
“好像是这样的意思。”木格子道:““你计算我只不过是担心我会妨碍你,而你在官道上立的标语当然也有打响你名号的意思,这些我都理解,但你不应该去百花庄园示威。”
“为什么我嫁祸于你,你都能理解。”宫主道:“偏偏就不理解我去一趟百花庄园?”
“因为我是一个混蛋,好管闲事的混蛋。”木格子悠悠道:“混蛋的人,有时候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在乎的,但有一样除外。”
莲花宫主问道:“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对于木格子这个浪子来说,朋友无疑是最重要的。这是不是因为他也会经常寂寞?只有寂寞的人才会知道朋友的可贵,就好像只有口渴的人,才会真正明白水的可贵一样。
木格子道:“你应该也知道黄老板是我的朋友,你也应该知道黄老板是百花庄园的大老板。”莲花宫主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其实你也是百花庄园的小老板。”
木格子显然感到很意外,因为这个秘密实在很少人知道,很多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百花庄园里一栋房子的主人,他注视着宫主的眼睛,忽然叹息道:“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宫主淡淡笑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太多,我只不过是知道些我应该知道的。”
木格子道:“那么你当然也知道百花庄园最有名的是什么了?”百花庄园最有名的无疑是安全,这是每个江湖中人都知道的,像莲花宫主这样的人,她当然应该知道的。所以木格子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是的,百花庄园最有名的无疑是安全,但现在你却来去无踪的到那里走上一回,试问百花庄园还谈什么安全?”
莲花宫主叹道:“百花庄园的确是很安全,但外面呢?”
木格子笑道:“现在是国泰民安,既没有战事也没有出现江湖教派争斗,大家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是吗?”莲花宫主在冷笑,道:“那么上月长江杜氏镖局灭门案,以及白龙寨镖局灭门案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木格子没有听说过,因为那时候他还被困在何苦的小岛上。
莲花宫主接着道:“他们这些帮派相互争夺利益,最后导致相互残杀,连小孩子也遭毒手,你说这样的事是不是很令人心痛?”
木格子看着西沉的夕阳,心也在沉下去,许久才道:“这是不是你想做武林盟主的原因?”莲花宫主点头道:“是的,这也是其中之一。”
木格子看着她美丽又摄人的眼神,叹息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是我见过最会演戏最懂舞蹈的人。”
“谢谢!”
“不客气。”木格子站了起来,朗声道:“那么,再见!”
再见的意思,莲花宫主当然懂,但她实在不相信这个混蛋木格子会在这时要走,所以她问木格子:“再见?再见是什么意思?”
“再见的意思就是我要走了。”木格子解释道:“再见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不再见。”
莲花宫主不再说话,也没有阻拦,她就静静的看着木格子走进黄昏的花海小径,才幽幽叹息道:“这个混蛋果然不同凡响,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美得令人既心痛又觉得幸福的女人,本就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她真正要说的要做的,本就没有人能猜测得到的。
木格子一走进花海里,就越走越快,连头也不敢回。他实在怕自己会停下脚步,就会舍不得走。他当然听到颜色在后面叫他,但他还是不敢停下。直到他逃得远离千色庄,他才放慢脚步,才舒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方式和朋友不辞而别,他当然能想象到颜色有多么的难过。没人明白他为什么要像做了亏心事那样逃跑,甚至连他也不太明白。他只是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快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