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当一个社会的生产劳动力，比如轮船和铁路运转，磨坊和工厂生产，产生了一种和谐的秩序，产生了那个时代和季节的韵律般的规律性时，这个社会的市场却与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仍保持在无政府状态。在这里，每天以完美的程序而生产出来的相同的服务和商品却在经历疯狂的舞动。正如马克思在一篇耸人听闻的文章中指出的那样，市场就像是一个“没有计划的城市”。然而，只有在市场中，资本家才能得到他的报酬。在市场中，资本家必须在面临瞬间毁灭的威胁下，坚定地采取行动。资本家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计划是什么。在他处于痛苦和危险中时，资本家必须微笑或保持冷静。在他因为生意而困难、艰苦且风险重重时，资本家必须显示出无限的机智、高效率和远见。正如马克思所描述的那样：
他必须消息灵通，厚颜无耻；必须谨慎又大胆；既要是一个流氓，也要会算计；既要无忧无虑，又要谨慎精明。总而言之，他必须发展出一个老练商人所有的特质。
根据马克思的描述，杰伊·古尔德似乎是一个标准完美的资本家。在所有这些动荡的时期，我们可以看到，他似乎正是工业革命运动的灵魂，展现了一个大企业家（如果人们这样称呼他们的话）“最纯粹”的特征。
在他的某些对手陶醉于权力或也学着在某些地方雕刻荣耀时，杰伊·古尔德似乎却能将自己置于这种人类虚荣心之上。社会利益、任何多愁善感的考虑、企业的大小或完美，这些东西都不会让古尔德从他不可思议的前进的逻辑线路上偏离片刻。人类的正义本能、爱国主义或怜悯都不能让古尔德欺骗自己，哪怕最为轻微地让他偏移对战略力量以及流动资产的坚定追求。其他人，例如洛克菲勒与摩根，对他们的阶级成员或同事都抱有友谊之情和个人忠诚。只有代理人而没有知己或盟友的古尔德，似乎极为享受“孤胆英雄”的角色。他沉默寡言，对于所有的请求或谴责都无动于衷，似乎对自己的孤单也十分满意。就像人们说的与他非常相像的哈里曼一样，在他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日子里，古尔德就像“一位船长，在海上航行时必须处在孤单中”。有时，古尔德似乎就像是一个毁灭天使一样飞翔在其他人之上。
如果不是因为健康出了问题的话，古尔德将会做什么呢？或者我们可以说，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呢？古尔德饱受肺病的煎熬，他不敢承认这一缺陷，害怕那些总是在瞄准他的敌人。当沉醉在自己的宏伟设计中时，古尔德会整晚失眠，他在可怕的痉挛中咯血，在他家门外的街道上一直行走到黎明。古尔德在中年就过早逝世了，而他那些宏伟的未知计划也都随着他一起沉没了。
在古尔德所做的全部事情里，似乎都弥漫着一种魔鬼般的悲观。如果我们清醒地回顾往事的话，恰恰是这种悲观之情给了古尔德很多荣耀。某些事态的发展也确实使得古尔德对他自己开发的如此辉煌的行业，充满着永恒的不信任。在古尔德职业生涯的巅峰，也就是内战之后，正如从拿破仑战争之后所显示的那样，世界商品市场似乎正从拖延了很久的继续下行的趋势中重新活跃起来。在那些年里，在地球上，从文明国家到最荒凉的殖民地，似乎都喷出了一股商品的洪流。劳动大军不断地增加，而且带着令人迷惑的快捷而出现的新发明、新机器使商品的丰富程度不断增加，价格也不断降低，而且使现有的机器过时，摧毁了固定资本。因此，古尔德断断续续的突袭或进攻，对于人们而言，似乎他身上带有一种肆意的破坏性。但是实际上，这些行为只是对他可能认为命中注定的体系所进行的测试性操作。因此，疑心很重的古尔德总是将在股票或商品上的假定优势变成现金。“假定的收入以及剩余价值，必须在永恒更新的运动中变成现金。”古尔德从不欺骗自己。
古尔德是个小个子男人，虽然身体很柔弱，但是他喜爱权力——真实的权力而非权力的表象。“在那时，我不在意单纯的赢利，”古尔德所指的是他在密苏里太平洋铁路公司中轰动一时的功绩，“更重要的是，要显示我能创造一个联合，并且让它成功。”
项目的巨大规模、需要承担的风险、实施这个项目时所具备的速度和巧妙的精确度——所有的这一切都激发了古尔德新奇的想象。自从孩提时代开始，古尔德就梦想着要建造一条横跨大陆的铁路。而现在，在1873年，摆脱了伊利铁路之后，古尔德开始买入着名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票。在动产信贷银行丑闻之后，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价从100美元跌到了30美元，甚至跌到了14美元。可是，他继续买入。
“我发现自己在那家公司里成了一个非常大的股东。”几年之后，古尔德向一个联邦参议员的委员会承认，“然后，我发现，约有1000万美元的债务将在一到两个月内到期，那真是一个相当令人沮丧的情况。”
当丹尼尔·德鲁在1868年和古尔德分道扬镳时，德鲁曾经嘲笑道：“现在，伊利铁路公司里面再也没有你什么了。”但是，古尔德和菲斯克向德鲁展示了一两个小阴谋。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也是一样的情况。尽管被洗劫了，但这条需要花上几天才能走完的超级线路，还是完美地符合古尔德这位“华尔街梅菲斯特”正在形成中的勇敢计划。
按照他的计划，古尔德在整个中西部和西南部迅速接管了一条又一条破产的铁路。古尔德发现，托马斯·斯科特不管是在“财务上、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非常有问题”。他从斯科特那里获得了得克萨斯-太平洋铁路公司的经营权。这条铁路在1871年获得了特许权，被允许在加尔维斯顿（Galveston）和圣地亚哥(San Diego)之间运行，但实际上该铁路根本没有修建。也是从斯科特那里，古尔德收购了一份重要的报纸——《纽约世界报》。之后，古尔德将手伸向了已经不再运营的铁路及其特许权和即将被收回的政府批地。这包括了倒霉的堪萨斯太平洋铁路，这家铁路公司曾经获得了巨大的土地和资金的补助，现在却沦落到被接管的地步；还包括丹佛太平洋铁路（Denver Pacific）、沃巴什铁路（Wabash）和密苏里太平洋铁路（Missouri Pacific）。所有这些铁路与那些连接线路和支线线路一起，在西部的广袤土地上画着格子。然后，通过与科利斯·亨廷顿达成的一个有利的转让协议，古尔德将会获得一个经由加利福尼亚的出海口。与此同时，古尔德与亨廷顿通力协作，购买了太平洋邮轮公司。这条运输线路经由巴拿马运河，使海运费用无须与陆地上的运输线竞争。这些资产都是通过古尔德的一系列进攻而获得的：首先是西部联合电报公司（West Union Telegraph Company）富裕的电报垄断；然后是正在纽约修建的新型快速交通线路，这些线路负责纽约市上百万人的往返通勤；最后是一系列煤矿。最终，驶往东部海边的铁路帮助古尔德建立了一个工业帝国。这个工业帝国将要把它疯狂的网络从北美大陆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
铁路、电报线路、轮船、报纸，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帝国计划的一部分。这个帝国计划是要占领这个国家工业体系中的战略位置，然后，通过在此设置障碍，征收无尽的通行费用。
要弄明白古尔德的策略，就必须注意一点：古尔德是通过战略性的“实际控制”，而不是呆板的直接投资来进行操纵的。正如克利夫兰一位精明的调查人员报道的那样，古尔德是一个“善于协调董事会成员各方利益，并最终控制董事会的大师”。因此，古尔德可能会将某些以轻微花费而获得的陷于破产的资产，转变成自己的金钱收益。所以，古尔德的所有策略都取决于已经被托斯丁·维布伦定义成“干扰工业体系”的东西。他将会追求一种故意的管理不善的政策，并将其“作为一种原则”。古尔德的收入源自事物的实际价值与其在股市中假定或短暂的价值之间的差额。当市场景气的时候，古尔德将赋予他的企业一个荒凉又痛苦的表象；在市场不景气的时候，他会假装富裕。当他正在买入控制权时，就会假装出过失和软弱；当他渴望出售时，就会假装“繁荣”。在任何时候，古尔德都从优势位置出发，在买卖资本的游戏中，他被看成一个玩耍作了记号的纸牌的老手。古尔德完全可以预见到他所创造出的风险的“本质、规模以及影响”，所以其操作所获得成功的概率比灌铅的骰子（赌博常用的作弊手段）还大。
此外，古尔德对大西部铁路前景的分析也极具洞见力。带着他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古尔德立刻觉察到，等到人口稀疏的草原变得人口稠密时再去参与合法的船运和客运业务根本就没有什么价值。如果他不去做，其他企业家就会这样做，除了这一点之外，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现在的大铁路系统的修建和运营具有正当性。尽管当前不会有足够的运量来支持这样的投资，但必须事先占领这些战略位置，为未来的垄断做准备。之后，只有两种方式能够使铁路运营赢利：通过拥有对某一既定区域的无可挑战的垄断以及“向所有能够容忍的运输业务进行收费”（尽管这不一定有利可图）；或通过在市场中操纵铁路公司的资本——而这一点没有人比杰伊·古尔德知道怎样去做才能更好。当这个架构崩塌时，杰伊·古尔德将会身在别处。之后，人们又必须再次建立起这个架构……
研究这些事务的某些学生，有时会质疑古尔德劳动的社会价值。那些失望的投资者，那些必然会资助其线路但处于困境中的大众，经常就像诅咒一个邪恶天才一样诅咒着古尔德。可是，古尔德将会这样回答：“我们并不是为了健康才来经商的！” 每一次策略性的优势都必须快速转变成现金，都必须用在新的投资上。没有模仿杰伊·古尔德的人们，或不像他做得那么到位的人们，可能只会对自己所犯的错误表示遗憾。
当一个人成为一家巨大股份制企业的领袖时，他就会变得没有人情味。他不会感受到顾客的幻灭或厌恶感即将到来，而这在同业公会以及商品资本主义时代是可以被感受得到的。当一个人认为顾客是一个更为下等的阶层时，他就更不敏感了。
第二节
1879年欧洲粮食歉收，而美国的粮食丰收。这给美国西部的农民带来了繁荣，也给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尽管该公司背负着巨大的债务，而古尔德却称这家铁路公司是一个“金融上的成功”。之后，在农民协会（Granger）的煽动下，出现了一股反对古尔德管理的呼声。 古尔德非常柔和地评论道：“一个人控制一条铁路好像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1887年5月19日，面对太平洋铁路委员会的参议员们，古尔德讲述了他从1875-1879年的功绩：
我想，最好还是顺从公众的意见。所以，当我可以将股票放在投资人手中时，我就抓住了一个机会。在几个月内，不是拥有了铁路，而是我完全地走出了铁路公司……而且不只是有30或40位股票持有者，而是有6000～7000位，这代表了寡妇和孤儿们的储蓄，也有很多女性股东。
古尔德真是宽宏大量！他总是能够做出无辜且温和的评论。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旦他控制了联合太平洋铁路这条横贯大陆的铁路，古尔德就立刻意识到了两条虽已连接但已荒废了的线路的潜在威胁。这两条线路分别是堪萨斯太平洋铁路和丹佛太平洋铁路，它们已经从疯狂竞争的西南部铁路之中成长起来了。这两家铁路公司都被授予了政府批地，而且都已经耗尽了他们曾经能够控制的州补贴以及国内外的资本。尽管这两条铁路的轨道现在是“锈痕”斑斑，终结在沙漠之中，但是它们组成了一条与联合太平洋铁路并行的前往海边的线路。对于这个可能带来伤害的消息，古尔德秘而不宣。在1874年时，堪萨斯太平洋铁路公司股票每股价格在10美分～3美元之间。古尔德发现，如果他买入堪萨斯太平洋铁路公司几乎没有价值的股票，以及同样情况的丹佛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票，那么他就可以威胁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业务——也就是他自己铁路的业务。现在，通过这种威胁，他可以迫使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以一个有利的价格购买堪萨斯铁路以及丹佛铁路，将其合并。这样就可以将这两家小铁路公司的价格提高到远远超过他购买这两家铁路公司所花费的原始价格。
很快，古尔德向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董事们“建议”，可以考虑收购与其并行的堪萨斯太平洋铁路与丹佛太平洋铁路。对这些破产线路所给出的报价堪比与相对繁荣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股票进行公平交换。刚开始，董事们并未认真对待这个提议。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觉得“它已经控制了局势”，而且没有必要为自己增加负担——购买两条不赢利的线路。之后，古尔德发觉，他现在手上有着两笔几乎没有价值的资产，而且在未来也几乎没有前景。但是当古尔德打算开战时，那些了解他的同龄人总会说：“他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这个建议是特别亲切地被提出的话，那么这个提议中肯定蕴藏着一个更大规模的战争。”
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董事中的某些人——拉塞尔·赛吉、西德尼·狄龙（Sidney Dillon）以及赛勒斯·菲尔德都是古尔德的心腹，其他董事也对古尔德十分敬畏。古尔德狡诈地利用着他们的希望和恐惧。而且，说实话，这些人也不愿意得罪这个神秘的男人。
在某种意义上，古尔德确实“提升了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财务状况”。1875-1879年，伴随着商业费率的轻微提升，他通过扣留向联邦政府支付的到期利息和将征收的大部分运营费注入建筑工程账户中，建立了该公司的现金头寸。并且，随着资产的增加，古尔德将现在的垫付款进行了资本化！正如里格尔带着令人钦佩的轻描淡写在其历史记录中所陈述的那样，当这些资产恶化的时候，古尔德就命令支付高额股息。就这样，几年之内，他们向董事和股东们支付了将近1200万美元。之后没多久，当小查尔斯·弗朗西斯·亚当斯成为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主席时，他发现了一笔神秘的1000万美元的流动债券，这就是古尔德小把戏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