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听了调查人调查情况的报告，两天两夜没睡好。云伢根本就没有成家；讨过饭、加入过丐帮、上少林五年；参加过长沙会战；在当地除掉了恐吓、叼抢女人的恶犬、恶人；与一个比自己大、生孩子很多、有几分姿色 的女人相好；就是为这个别人的老婆、孩子出来拼命干活的。
凤儿想：就算这个女人美似天仙，对你一百个好，可那是别人的老婆，名不正、言不顺嘛！
调查人明确暗示：
“漂亮程度绝对超不过小姐。而且是生了七八个娃、穷得要命的黄脸婆。”
小姐心想：为了这么个女人，就将自己的情意拒之千里。这是为什么？简直不可理喻！
规定了调查不让云伢察觉。自然，云伢心里怎么想的，无从知道。这却是凤儿最关心的，只好自己想办法了解。但她绝对不想为此事引起云伢反感。
云伢的脾性有一点她很清楚：就是这个在赤贫人生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铁汉子，任何威逼和压力是折服不了他的。唯有真情可以征服——
真情所至，金石为开！
凤儿绞尽脑汁，筹思着从何处入手。
调查人调查清楚了他的生日和今年正满三十，就借而立之年的生日吧。
还是第一次给云伢上药的屋子。这天又精心布置了一番：高雅而不奢华，温馨而有情调。上的是一半湖南名菜：全家福、豆豉辣椒炒腊肉、苦瓜炒仔鸭、腊味八蒸、辣子鸡、冰糖湘莲、湘味红烧肉、八宝糯米饭、火宫殿 臭豆腐……一半湖北名小吃：汤包、豆皮、烧卖、三鲜馄饨、热干面、面窝……丫环已调查清楚：都是云伢饮食的最爱。量少样多精致，凤儿真舍得下本钱。酒是整三十年窖藏的茅台，酒杯挑选了最大号的。
让丫环把云伢请了来：
“云伢，今天你绝不会忘，是你整三十生日。凤儿给你过生日，喝两杯！”
“怎么敢当！”
“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朋友给朋友过个生日，怎么不敢当呢！”
“让你破费。”
“你总不会认为这我都破费不起吧。我是真心的。来，男子汉，为你三十而立之年先干三杯，衷心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的真诚好意，凤儿！”
听他喊了第二声凤儿，心里又甜又酸。
寄情五个月，昵称第二声。
凤儿一心要把氛围搞得更随和、更融洽：
“这酒品出来是什么酒？”
“平时，我不喝酒。”
“三十年茅台！与你同岁。产自你邻省的山里头，十大名酒之首。看来，山里头既出好酒，又出好男儿！我喜欢山里头……”凤儿借酒旁敲侧击。可话被云伢欠礼貌打断。
“来了五个月，承蒙你大哥和凤儿多方关照。借花献佛，我也敬你三杯！”云伢一来想岔开喜欢不喜欢的话题；二来为人一向侠胆豪肠、知恩图报，酒量没底，亦勉为其难。凤儿正希望陪云伢多喝几杯，借茅台冲开他的 话匣子、引出他的心里话。
“云伢，你看我和哥是老武汉？”
“当然，一口纯正的武汉话。”
“你以为我哥的码头老板和帮会帮主，已三代相传？”
“差不多。”
“你以为我们出身富贵人家？”
“为什么不。不过，特别是你，能这么体谅码头苦力，很难得！”
凤儿一脸苦笑，悲哀长叹：
“这才叫‘天渊之别’啦！”
云伢一惊，那天自己嘴里嘟哝的话她竟听到了。
“云伢，给你讲个故事：两岁死了爹娘的一个小女孩，哥带着她沿途乞讨到汉口闯码头。女孩才两岁，多半都是哥饿着肚子背着走。哥比你现在苦多了，当时不会武功，更无人关照，那码头就是地狱。一个外乡十四岁的 孩子，随便什么人就是你的爷，整天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工钱被人抢走。回到破棚子里，没有吃的，兄妹俩就抱在一起哭。饿得小女孩呀，把烂棉花塞在嘴里嚼，到垃圾堆里无论扒出点什么可以吃的霉烂东西就狼吞虎咽下 去。有一次女孩中了毒，高烧昏睡不醒。哥硬是把她抱着放在街头，自己把头都磕烂了，乞讨了一点钱，救活妹的命。”
云伢第一次见凤儿这样泣不成声，悲痛欲绝。云伢怎么也没有想到：凤儿小时候竟跟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苦，一个一贫如洗、没有爹妈才两岁的小女孩。云伢的泪水、同命相通的泪水与凤儿的泪水第一次流在了一起 。
云伢满面泪水，低声地问：“这小女孩真的是你？天哪！”凤儿抽泣着，点点头，强忍泪水。隔了好一会，继续说道：
“我哥想这个活法不行，又穷又没本事，尽受人欺。所以我三岁时又带我上了少林。走前，我哥冒死偷了有钱人家一些钱。上少林钱分两份：一份送少林主持，作为拜师见面礼；另一份把我寄放在附近农家，作为抚养我 的生活费。半年后，少林方丈知道了，每次僧饭加了我一份。
“方丈让我哥带我住在后山一间堆废旧物品的小屋里，每天耳濡目染都是少林武功。从四岁我就跟着师傅们练一些基本功，差不多少林寺内和尚都做过我的师傅。练功很累、很苦、很枯燥，但一想起汉口码头那不是人过 的日子，我什么苦累都不怕。
“我哥练得非常刻苦。五年刻苦习练，使他有能力打出了少林寺。你亲身经历过，知道他武功的程度，他巅峰状态武功跟你现在应在一个档次上。哥又带我回到汉口码头，凭着当年码头未逢敌手的武功，帅气的长相和讨 人喜欢的性格很快成了汉正码头老板兼帮主的得力帮手，并娶了他唯一的女儿为妻。结婚五年后，帮主过世，我哥才继任了帮主和老板。哥嫂感情很好，对我真有点溺爱。
“这一年我哥亲自请了武当山道长下山来汉教了我三年武当太极剑；十五岁，我哥送我上峨嵋，带了重金和武当师傅的亲笔信。我在金顶又从大师学了三年峨嵋凤尾十三剑；以后还拜师，请教了不少名家。最后在第一位 师傅的精心指导下，融汇名家精华，形成了‘凤凰剑法’。这就是今天的‘凤儿’。”
凤儿的身世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八岁前的经历与自己一样。更让云伢没有想到的是：从四岁的小女孩就迷恋武功，经历了十几年平常人很难想象的艰苦磨励，练就了现时代人绝少有人具备的稀世武功。双方有着共 同的苦难童年和习武人生。
事实上，凤儿开始习武的年龄比云伢更早。她大哥在她三岁时，就带她上了少林。云伢练武是从被东家恶犬咬伤之后，他下决心要终身习武，不再受恶人恶犬欺凌宰割。八岁，他和雷伢一起先加入了两湖丐帮，开始练习 丐帮驰名的“打狗棍法”。在一次与另一势力强大的帮派火拼中，帮主被对方四大高手困在核心，打成重伤。生命垂危时，云伢、雷伢带领一帮小乞丐冲了进去，一阵“石灰战”令对方四位高手个个满脸石灰，眼瞎叫痛哀嚎 不已。帮主非常感谢云伢，问他“想要什么”，云伢毫不犹豫：“最想上少林学武！”帮主立即带云、雷二人上了少林，向主持方丈推荐了这两位徒儿。少年学艺五年，最难得的是：一个偶然机会让自己受到了少林师祖清风 大师垂爱，得到他一些绝顶武功的真传，比之多数少林弟子，包括雷伢，武功又高一个档次。下山时也是按寺规打出少林诸阵。后来又先后拜了西北的疯魔鞭杆大师和山东牛郎棍大师学艺。以后，自己和雷伢一起，综合成现 今的“浪子棍”。习武人生何其相似！
凤儿已明显感到：自己以前与云伢相似的身世，正从根本上改变两人的关系。那“天壤之别”的铁幕被逐步拆除。距离显然突地拉近。有了气氛，开始探问云伢的内心世界，改了称谓：
“云哥，恕凤儿以后这样称呼你。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成家没有？家里有什么人？”
凤儿是明知故问。若是以前，云伢并不想告诉她，可现在了解了她的身世，原来在出身和终身习武上都是同一命运。有些事，可以也应该告诉她。怎么说呢？
这时，又听见凤儿的下文：
“看来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使你这么为难。那就让凤儿猜猜：我猜你没有成家。但心里念记着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你可以赴汤蹈火！”声音很轻、不乏柔和，但一针见血。
凤儿仔细观察云伢情绪的变化。开始云伢一惊，随后并无怒颜，云伢借多杯下肚茅台的后劲，终于开了口：
“凤儿好眼力，没猜错。哥不瞒你说，有个相好，很贴心！”云伢抓住凤儿称谓的变化，想把两人的关系引向一种单纯的兄妹关系。又想干脆捅破这层窗户纸，断了她的其他念想。
“有娃儿吗？”
“生了八个，只剩三个。”
“八个，哇！那年龄比你大？”
“大两岁。”
“很漂亮？”
“至少我感觉如此。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喽，但我情愿。”
“相好几年了？”
“十年。”
“这十年，包括你来汉口，你就没有再碰到过比她漂亮或者同样漂亮，又对你同样好的其他姑娘？”
又是一阵沉默，凤儿内心是多么想听到他真实的心声啊。
“那也不是。比如说，现在！”
“现在怎样？”
“也有人对我很好，很关照。我内心非常感激她！”
“仅止于感激？”
“恐怕主要是感激。我这人认死理，生来无艳福。”
“恕我直言：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十年你心中只有她一个。一个生了八个孩子、年龄比你大、名不正、言不顺至今不是你老婆的女人呢？”
“小姐！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请不要这样谈论颖昵！”云伢正色，又要拒凤儿于千里。
凤儿马上知道自己造次了。“女人的名字叫嫉妒”，十个有十个是如此！凤儿再三提醒自己还是犯了忌。但她毫不气馁，老想着“真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名言，于是，很亲切地说：
“哦，叫颖昵。这个名字多好听。既新颖又亲切，我喜欢这个名字。我想，云哥这么喜欢她，一定很有道理。能不能向你妹子讲讲你的颖昵？”
凤儿的真诚成功了。云伢冷峻的脸色很快转暖，终于向凤儿敞开了心扉：
“长话短说：一个胸前挂着一个小玉石牌上面刻着‘颖昵’的女娃，放在脚盆里从颖河上游漂下来，被凤阳姓杨的赤贫无子女夫妇救起养大。十五岁那年，逃荒要饭到我们村，养母、弟弟病重。为了换点粮食让养父母、 弟弟活着走回家，颖昵主动留下，做了比自己大十六岁的穷汉子钱老大的老婆。
“我跟她是同命运的赤贫。四岁就没有一个亲人，开始当乞丐走遍两湖、湘江、长江下游。你八岁前的生活，她数次逃荒的种种经历，我闭上眼能想得到、睁开眼就看得见，感同身受！就是逼得颖昵家破人亡的狗财主， 唆使他家五条恶犬，硬把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扑在地上一顿好咬。我手、脚、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躺在破庙里两个多月站不起来。全靠比我大四岁的讨饭伙伴雷伢到处讨饭来养我，采草药帮我治疗。
“自那以后，我和雷哥结为生死之交。我们两人对天盟誓，一定要学好武功，改变命运！……少林寺师傅在我们拜别时说‘你们俩是我所有徒弟中最勤奋、最刻苦、最有悟性的’。在少林，我罕见地得到师祖清风大师绝 顶功夫的真传。回到村上又逢颖昵的狗伢子出疹子得肺炎，奄奄一息，我把积攒多年娶妻成家的钱拿出来救了颖昵的命根子；在少林败类带专门豢养的恶獒即将刁抢她和她大女儿供恶霸、恶人玩乐的当晚，我和雷哥又杀死了 恶獒、惩办了少林败类、救了她和一妹的命。这种生死危难把我们连在一起，同命知情，我和昵慢慢好上了。
“从我四岁记事起，我不知道什么叫母爱和亲情。昵给了我一个情人、姐姐甚至是母亲那种复杂混合的最真诚、最温暖、最忘我的关爱。
“我和雷哥参加了第二次、三次长沙会战，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全靠她和一妹长达一年的无微不至的照料，请医熬药、端尿端屎、洗衣擦身、通宵护理、做饭熬汤，从死神手里抢回我们，又康复如初。好像我们是她的 大孩子一样尽心和献身。等于她又回头救了我兄弟俩的命。
“我敢说，在赤贫的人生挣扎中，她是被压在赤贫最底层、吃苦最多的一个。留给我们的总是那凄美柔和的笑脸和献身的温存。所以，我不能容忍她在生死线上继续挣扎的惨状，更不能容忍她仅剩的孩子再一个个惨死于 饥饿和病痛。我们还期望送狗伢子去上中学。钱老大、我、雷哥对昵都很好，谁也没有丝毫嫉妒和醋意。我们只有一门心思：三个大男人，怎么也得让一个好女人和孩子们过上稍稍像点人的日子，也不愧来到世上做了一回男 人。正如你所说，为了昵和孩子们，我是可以赴汤蹈火！”
这次轮到凤儿被深深打动，彻底低下了头，热泪滚滚！是的，八岁前自己的经历，云哥、昵姐却经历了一生。那回想起来就让人胆战心寒的地狱般的苦难和罪恶都一股脑压在他们身上，一压就是三十年。而自己八岁前和 八岁后，特别是现在，怎不是“天壤之别”呢！他俩正是在地狱般苦难中同甘苦、共患难到今天，这种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爱情，怎能不情深似海呢！凤儿终于开始理解自己所爱的人的内心世界；理解这份奇特、饱含血泪 深情、连钱老大也默然甘心认可的婚外情。是的，好男人就逗女人的喜爱；绝好的男人会令好女人不顾一切地去爱。如果三十岁的男人还未被女人爱过，多半自己也不会爱他。这可是生活的常理。
“云哥，我错了。是不该那样谈论昵姐。不知者无罪，请原谅你不懂事的小妹。我既然从心里认了你这位好哥哥，我就一定从心里认颖昵这位好姐姐。你们同命情深的真诚感情，可昭日月、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来，为 我哥和我昵姐的十年真情，为昵姐和孩子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我们再开三瓶！”
这酒从下午喝到午夜，酒力尚可的云伢终于坠入五里云中。共饮之人，一会儿是凤儿，一会儿是昵。凤儿那有多大酒量，不过是借酒消愁，借酒传情罢了。这会更是口齿不清，天旋地转。
“你……你到底是凤儿还是……昵？”
“你……你猜嘛。”
“今……今天，你……你俩好像呵！”
“亲……亲姐妹嘛。”
“你们是……是世界上最好、最……最漂亮的女人！”
“你……你是世界上最好、最难……难得的男人！”
“昵，这……这是你凤妹带回的酒，干三杯！”
“云，想……想死我了。凤妹子的酒，得喝。来，干杯！”
各人又三杯下肚，国酒酒力一下子涌了上来。醉得一塌糊涂的醉云和“醉昵”，以为在云昵春窑中，搂着、亲着上了床，度过了又一个烈火干柴、久旱甘霖、摄魂夺魄、恩爱无限的极乐春宵……
茅台、茅台，国酒之尊，炎黄共爱！
郁香恒久，令尔爱不释手，
甘美入喉，让君千樽不够。
柔醇酒力，每每太白沉醉，
激荡情怀，群儒诗兴悠悠。
三十共庆，凤儿情深似海，
云凤共盅，醉携无限风流！
后人听罢云、昵、凤艳史，填《醉吟商》一首：
醉吟商
厄命心犀，
苦藤果蜜情满。
齐眉举案。
滴醉茅台眷。
玉液芳心奇暖，
同酣几盏？
第二天快中午人醒了。云伢先醒，感到胸口上一对柔软娇嫩、洁白高挺的乳房紧贴着，以为是昵。睁眼一看，怎么是凤儿，吓得魂不附体。更让人惊骇的是：两人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昨晚怎么啦！明明和昵在一起嘛 ！
该死，这是在汉口，哪来的昵！
凤儿一只手轻轻搂着云伢，还在说梦话：“云，搂紧我……”过了一会凤儿也醒了，看见殷红的处女血迹，弄得到处都是，凤儿赶忙拿被子盖住。一晚上也记不起恩恩爱爱、相互占有了多少次。两人满脸绯红，不敢对视 ，云伢三两下穿好衣服，边穿边喃喃：“醉成这样！罪过呀，罪过！”
码头上红日当空，江面上万帆竞发。再苦的生活中也不乏诸多美好。
以后十几天，两人都不敢见面，羞愧而又甜蜜：想起颖昵，深感羞愧，尤其是云；想起当夜，无限甜蜜，尤其是凤。
那最初醉里处女朦胧的隐痛已全化成结束少女生涯的永恒甜蜜，甜蜜地开始了新的爱侣人生；那在缱绻酥麻巅峰状态的热流，也唤醒了母性的强烈期盼，期盼演绎生命交响的成型。
“天哪！你就是凤儿天上的白云，‘白云千载情悠悠，载我彩凤天堂游！’”
突然，这天雷伢子千里跑来找云伢子。把他拉到一边，来不及寒暄，单刀直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