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大不行了,颖昵伤心死。自己又怀了孕。快带点钱回去,救急!晚了怕没得救了。”
“什么病知道吗?”
“肝肾的毛病。已经尿血、黄胆、腹水,神志不清。请医生看病,我手里的一点积蓄全光了,才跑来找你。我留在这儿继续打工,再赚点钱。你带钱快回吧,颖昵天天盼你回去救人。”
“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托她关照你。我也向她告别一下。”立马带雷伢直奔那屋里,云伢知道她肯定在里面。
“凤儿,这是我结拜的雷哥,想在你这里打工。我得立即回去,钱老大快不行了,病得挺重!”
凤儿一下子傻了眼。这一别,何时再见面!可她清楚:云伢是怎么也留不下来的了。背过身也没忍住泪水。半晌,擦干泪水,转身道:
“这样,我招呼他们把这个月工钱结了,再奖励三个月的;雷伢我先预支你三个月工钱;我立即为我未见面的姐姐准备了一点姐夫的药和医药费,你一并带上快回。以后多联系!”
“凤儿,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医药费我不能要!”这医药费比他打工扛活六个月积攒的钱还多得多,这哪成啦!
“十天前,我认了昵姐。人病成这样,你那点工钱肯定救不回人。务必把姐夫救过来!现在听我的:雷伢把姐夫的医生诊断给我。我派一个人带你们去找我家的看病医生,他对肝病肾病很精通,让他重开药方到汉口最好 的药房抓够整个疗程的药。云伢问清楚服法。回去直接服药。看病抓药,全记我的账,你和雷伢的工钱自己带上,以备急需。你这次要不听我的,从此不要再认我这个妹!”关键时刻,凤儿斩钉截铁、杀决果断,而且说的句 句在理。云伢无话可说,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一切按凤儿安排进行。云伢带上药和钱,凤儿又遣人把火车票买好了,含泪送云伢上车返湘。那偷偷哭红的双眼让云伢好生难受。也不正视,只交代了一句:
“什么时候愿意回来都行。凤儿一门心思等你!”
云伢不敢看凤儿,心中懊悔万分说:“凤儿、原谅你哥糊涂!”
凤儿心里有点气:你这是后悔,还是检讨!
钱老大得到最及时、最对症的治疗,终于慢慢从阎王殿门口走了回来。
看到全家饿得都是病恹恹的样子,而且,昵又快临产。云伢子为人精明,一计算,临产的孩子很可能是自己和昵的。心里多么盼望这孩子命好一点,能呷上娘的奶。云伢狠心买了点粮食,让大家多少呷个半饱,昵能得到 起码的营养。凤儿送的医疗费、自己拚命赚的那点工钱加上雷伢预支的三个月工钱,很快又所剩无几。云伢还千方百计去小河、小溪捉鲫鱼,给昵发奶。
救回了老大的命,昵、云、雷以及凤儿心里都好受得多。钱老大身体一蹶不振。
祸不单行。生九妹,昵吃了不少云抓的鲫鱼,第一次给孩子喂奶,高兴得要死。不懂,想存奶,谁知人奶根本不能存。尤其热天,孩子吃不了的奶,必须挤掉。结果奶坏了,得了奶疮,又没钱抓药,很快严重恶化。第十 天,两个奶完全溃烂,痛得躺在床上喊天哭地。奶疮的痛只有得过的女人才知道它的厉害,是人类最痛苦的疾病之一。俗话说:“男人痔疮,女人奶疮,发作起来,痛得发狂。”云伢只好来找汪老师。汪老师根本不管以前东 家的招呼,在妈回山东以后,把自己五亩地租给钱老大种,收租比别人都少。云伢又是毛伢的师傅。
汪敏带着群山来看望,那凄惨的情景,群山至今历历在目:钱嫂双奶流脓,烂得像两个马蜂窝。搞得身上、床上到处是奇臭无比的脓血。都没有力气再哭喊了。眼睛、脸浮肿得老高,哪还有人相,十里坟岗也没有这样的 惨鬼啊。一妹,在床头看着痛苦万状的母亲落泪;钱老大、狗伢子分蹲在屋角里。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又一落千丈,钱老大人全傻了;九妹没有奶吃,已奄奄一息;八伢也躺在床角,又开始挨饿。
姆妈和群山止不住流泪。忙拿出些钱,向云伢、老大安慰说:“快到镇上××中医抓几服药,听说他对治奶疮很有办法。再买点粮,给九妹熬点粥,看能不能救过来。”
以后汪敏让群山又送了两次钱。钱嫂连呷了两个月中药,奶疮慢慢好了,但从得奶疮起,奶水就断了,落下几个疤。九妹只呷了妈两天好奶,纯粹是饿死的。云伢偷偷地痛哭了好几场,可救活了大人和其他孩子。
从此,狗伢子与群山更成了生死之交,钱家和狗伢子视汪敏为救命恩人。云伢对徒弟练武加倍精心。
钱嫂病好后,汪敏又去了一次钱家,严肃地对钱老大、钱嫂说:“孩子决不能再要了。生这么多,大人、小孩都遭罪。上次我就说了:你们家一定要有个去读书。狗伢子绝不能休学,起码把小学念完。”
“哪有钱再上学,人都活不成。认几个字得啦。”钱老大一脸凄苦。
“狗伢子的学费我负责。你穷了一辈子,难道还要让狗伢子他们也这么穷下去!我负责到他小学毕业。”汪敏不由分说。
最后,汪敏支开了其他人,单独向钱嫂交代了按月经时间的避孕方法。
准备小学的书包、文具、买课本、笔墨等,汪敏总多准备一份。
钱老大的儿子居然还在上小学成了全乡一大新闻。
在汉口码头,一夜情结了大喜果,凤儿怀孕了。她死活不向任何人说明这孩子的爹是谁;也死活不听任何人劝,把孩子打掉,声称这孩子就是她的命;更死活不肯嫁给汉口五家有钱有势上门求亲的少爷——人家明知她怀 了孕也一点不嫌弃。
凤儿自怀孕后又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花枝招展注重打扮;不再出入高级娱乐、餐厅场所;不再耍小姐脾气,训斥丫环和下人。开始关心码头苦力们的辛苦、工钱、困难和病伤。而且干脆从哥哥的豪华住宅里搬到那间值 得她怀念的屋子,整天在码头上转悠。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想着:
“伢呃,你就是码头苦力的种。是伢你让妈现在才开始关心他们,懂得点人情。”
孤独的凤儿只能这样一天多少遍和肚里的孩子说话。
她对雷伢诚恳地说:“云伢是我认的哥,自然你也是我的哥。你手不太方便,干点轻活好了。有难处跟小妹言语一声;有昵姐和云哥、姐夫他们的消息告我一声,我惦念着他们哪!”
但是,她严令丫环不许向雷伢更多透露她和云的情况。雷伢对她怀孕,孩子是谁的,一无所知。
凤儿不肯在他的颖昵困难的当口,让自己心爱的人、孩子的骨肉离开那赤贫的家和温馨的怀抱。她承受着孤独的熬煎,却也像自己的云一样没有丝毫的怨嫉和醋意,还不停地在千里之外祝福着他们。她跟云再也没有了陌 生的感觉,女人的通病——嫉妒远离了她。
一次雷伢见丫环推着已六个月的凤儿的宝贝儿子去买菜。码头上的苦力们都非常同情这个一生下来就没爹的孩子。冬天的江风还是够冷,雷伢也很好奇想看看这个没爹的孩子。这伢不怕冷?上前掀开小绒被一看。伢正瞪 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他,雷伢看呆了:
这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笔挺的小鼻梁、自然带点卷的黑油头发,真是活脱脱一个小云伢子。怎么可能!
孩子一点不怕冷,举起手,在摇车里一蹦一蹦,显出对雷伯伯十分地友好。
丫环一看雷伢走过来,心中大喜。这当年的小红娘无论如何不肯让伢没了爹。得捉摸个法儿既不违反小姐命令,又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丫环看出雷伢的惊讶,机会来了。她也知道雷、云是生死之交,于是,热情地说:
“雷哥,这伢好不好耍?”
“好耍、好耍!多神气、多机灵啦!”
“他像谁呢?”启发式。
“太像一个人了!丫头你看不出?”球踢了回来。
“不好说,不敢说!”丫头低声低头表示无奈。
“小姐不让说?”
丫环挤了个媚眼,轻轻地点头。
“伢几个月了?”
“六个月!”
“难道他爹从没回来看他?”雷伢试探。
“唉,我要知道这没良心的爹是谁,非得宰了他不可!怎能这样对待我家小姐和这么可爱的崽。”
“这伢叫什么名?”
“雨伢,天上有了云就下雨的雨!”丫环故意强调是云雨之雨!其实这正是凤儿取名的本意。
雷伢惊骇得张口结舌,难道真就是他!
天有不测风云,这不测的风云真还招来一场好雨!
“丫头,会不会伢他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崽?”雷伢也一门心思,一定要解开这个谜。
“雷哥,还是你聪明,倒很有可能!不过,雷哥,怎么也得让这当爹的知道不是。你看我家小姐多可怜,以前花枝招展、楚楚动人,走到哪里看她的少爷大官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现在整天丢魂失魄、以泪洗面,喂奶的 时候边哭边数叨:
‘伢呃,别怪你爹这长时间没来看你。他压根儿不知你来这世上!是妈没告诉他,让他去照顾你那些命苦的哥哥姐姐们。’我都陪小姐不知道掉了多少泪!我真希望哪位菩萨显显灵,去通知当爹的一声,可怜可怜这母子俩。”说着说着丫环泣然泪下。
雨伢突然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凶,丫环怎么哄也不听。雷伢实在是听不下去这没命的哭喊,缺手指的双手,一把抱起他,使劲替云弟亲他,嘴里喃喃地说:
“乖,雨伢别哭。都怪伯伯粗心,这么晚才见到你。伯伯帮你找爹!伯伯一定帮你把爹找回来!”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还举起一双小手,在寒风中舞动,像是盼爹早回,露出天真笑容的小脸蛋上还挂着几粒眼泪。雷伢和丫环惊奇得瞠目结舌,半天才说出:“天意!亲情如神啦!”
也许是雨伢从娘怀上他起,已经听亲娘几千遍跟他念叨他那从未见过面的爹!
雨伢、雨伢!到底是云雨之雨,还是泪雨之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