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疏疏落落地在我们身边的地面上画波普图案，我意识到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我和鹿衍很有可能就只能说再见了。
“看这天是要下暴雨呀，”我定了定神，继续说，“不如我请你喝杯咖啡，既能躲雨还能顺便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说完其实我就后悔了，要是鹿衍拒绝我，那我不是一厢情愿地在扮演小丑。果然是人傻、什么都敢说。我已经在深深地自我抨击中，居然都顾不上对面那位清俊男孩的反应。
他没有讲话，大概在想怎么拒绝我才合乎礼貌吧，我猜。
“走啊。”鹿衍捅了捅我。
还以为这轻轻的声音是我的幻觉呢。我赶紧迈开了步子。
鹿衍和我走回到我刚刚走过的那个街道，继续往我本来走向的方向上缓缓行进。我在他右边落后半臂的距离，想要趁机多一些时间看看他。他却不给我机会，时不时转过来用闪着星光的眼眸检视我一遍，好像我是犯了错的孩子。我只得装作毫不激动毫不紧张，轻轻地摆出一个浅浅的官方微笑。
“你很喜欢一个人散步？”他略微谨慎地开口。
“恩。一个人压马路又健康又自在，虽然……很有可能是因为找不到人陪我一起的借口。”我摆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脸，把头向右侧下去，瞪大了眼睛表明我的认真。
“哈哈哈……”他回头看到我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鹿衍的反应让我很舒服。一个突然地想法冒了出来：鹿衍好像和我有点像，他能理解我在说什么。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对于我来说，对话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里，身边无论亲人也好朋友也罢，交流起来总让我觉得，力不从心？就好像对话双方是两种乐器，以为乐理共通、能互相理解，但却实际上发出的是两种不同的音色。我赞美你的琵琶声，你贬低他的小提琴音，于是世界喧哗了起来，自己却仍是寂寞的。
“笑什么笑。”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找路。
我虽然常在街头巷尾穿梭，却并不会特意去记两旁的招牌。因此我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咖啡店。平时像赶集似的林立着的咖啡店招牌们，在人们真要寻觅时却突然矜持了起来，像要说亲的女孩子似的羞答答地遮住脸庞。
我终于放弃，转头，“鹿衍，这儿好像没有咖啡店。”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嘴角缀着笑。
我很疑惑。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
他拎出手机，像怜悯地看着个傻瓜一样拍拍我的脑袋。“我们有地图呀。”
“哦。”此时我是尴尬多一点呢，还是恼怒多一点呢？我面无表情地回敬他，“要是早点提醒我，现在我们就已经喝上了。”
“我想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鹿衍顺口就接，眼神清澈带笑。
这人私下原来是这样一副面孔。没人爱的。
鹿衍边用手机导航边问我，“你喜欢喝什么咖啡？”
“摩卡。”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其实吧，一切甜腻的咖啡，都是我的好伙伴。
从成为鹿衍的粉丝开始，鹿偶像的喜恶已经被我统统列在脑子里的小本本上，渐渐融成了我自己的喜恶。因此我接触了从前不感兴趣的魔方、日漫和足球。由于世界上还有一个鹿衍喜欢它们，它们也统统成了我的珍宝。不过，凡事都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绝对不喜欢喝冰美式咖啡。
“我喜欢冰美式。”他点点头。那语气好像“喜欢冰美式”才是人间正道。
这时我们拐到左面的小路上，眼前出现了一家装潢古朴的咖啡店。
我琢磨着，鹿衍也许不希望别人放弃自己本身的喜好去迎合他吧。就像他说的，他不希望女孩子太懂足球。
“了解了。”我淡定地说。
“要不要再来点甜点？”我脑子里浮出蛋糕菜单，“芝士蛋糕怎么样？”小声地说出来，带着小小的阴谋——有没有可能我也影响一下你呢？想来我又有多少机会可以去影响他呢？这次真的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呀。
“你看着买，我没问题。”鹿衍从口袋里掏出钱夹递给我。
我愣是没敢接。可能是因为灵魂出窍了吧。
“哪能真让你请。我不方便进去，麻烦你跑一趟了。想吃什么直接买。”
我心里有主意，便接下了钱夹。
我站在咖啡店门口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鹿衍站在露天卡座旁的粉色遮阳伞下，温柔地注视我的方向。这画面瞬间烙在我的心里，我立刻转回头，捂住胸口仓皇逃进店里。
店员是个小姑娘，大概看我满脸红晕，善解人意地对我说，“外面快下雨了，是跑过来的吧，您先喘口气我再帮您点单。”
于是当我自掏腰包买好两杯咖啡和两份芝士蛋糕出门时，脸的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走出店门，鹿衍还在那里，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他是在等我。他是在等我。心里突然漾开了一种拥有全世界的雀跃，整个身体似乎都被幸福充满着。我没有办法再管理表情，笑着小跑过去，一手举起牛皮纸袋一手递出钱夹到他面前，歪着头对他说，“你要哪一个？”
他早已听到声音抬起头沉静地望向我，听到我的话后有些呆愣。我看着他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好想多一只手拿出相机拍下来——真的是很可爱的表情。我有些不安，如果一生只此一次。
然后我很快释然。一次，也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