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小艾裹在人群中渐渐步出酒店的大堂,此时的她,思绪仍定格在某一个画面。盛夏的阳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柔柔地斜照在会议室中央樱桃木质地的会议桌上。会议桌前,一个男子正滔滔不绝地讲解着。他身上浅蓝细格衬衣从第二颗纽扣处微微敞开,袖口卷到了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由于炎热的天气,男子鼻尖上微微冒出的汗在阳光下发着光,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着。
“林姿姐,你和这位小妹今晚是怎样安排?在酒店休息一晚还是直接回公司?”突然响起的男中音把耿小艾拉回了现实,迎头就碰上了一件男式的浅蓝细格衬衣,耿小艾不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抬头望过去,竟然是陆鹏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此时,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酒店外马路上的路灯依次地亮了过去,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陆鹏那件真丝的浅蓝格子衬衣,在酒店门厅水晶灯下闪耀着特有的珠光色。虽然耿小艾已经上大三了,但是之前一直过着和姑姑、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基本没有机会出入这样的酒店,接触这样的人和事物。这一切对她来说是新奇的,更是奢侈的。
耿小艾皱着眉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球鞋,经过几天的奔波,这双原本是白色的球鞋上布满了灰尘,还有几道黑色的印迹极其丑陋地出现在鞋面上。耿小艾不禁把脚往后缩了缩,用手理了理肩上背包的带子,之后又快速地压了压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此刻的耿小艾,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混入天鹅群中的丑小鸭。
林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把会议的资料和手机等物品放进手提包里,然后把目光转向陆鹏:“小陆,我今天还得先把这位小美女送回东城县的家里再去开会的地方。咦,对了!”说到东城县,林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陆总你不也是东城县人吗?那就坐我的车一起回去吧,今晚可以把你送回家,我看你今晚喝了酒也不方便开车,就干脆趁着周末回家休两天假吧,过两天跟我一起回公司就行啦。”林姿一看就是女强人架势,说话做事雷厉风行。说话的当口,林姿熟稔地把耿小艾拉到自己身旁,转过头对她说:“小艾啊,原来你和陆总还是同乡呢,陆总可是我们公司的青年才俊,现任分公司的销售部副总,可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你可要抓住机会了哦。”
“哈哈,林姿姐真是公司男同胞的福星啊,尽把美女往公司带。可以回家休假,还有两位美女相陪,我怎会拒绝啊。”陆鹏笑着说到,转过头来对耿小艾说:“耿小艾,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个老乡,希望咱们能有机会共事。”说完,陆鹏就礼貌地伸出他那修长的大手。耿小艾伸出手,迅速地在陆鹏温软的手上轻轻碰了下,马上收了回来。
“那咱们赶紧上车吧,要不一会就更晚了。”林姿已经进了驾驶室开始催促了,陆鹏连忙打开后座车门,朝耿小艾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耿小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理了理肩上背包的带子,冲着陆鹏连连摆手:“陆鹏总您别这么客气,您先上车吧。”“女士优先啊,在两位美女面前我可得有个绅士的样子。”陆鹏的幽默和亲切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耿小艾没有再推让,飞快地钻进了小车中,坐得直直的。陆鹏随后进来挨着她坐下,黑色的小车缓缓滑出了酒店的行车道。
一路上,陆鹏偶尔和林姿谈起公司与工作,偶尔问起耿小艾一些家里情况、学校情况和工作期望方面的话题。在他俩口中,耿小艾了解到,他们所在的洪升化工有限公司,一家大型的上市公司,主营业务是精细化学品的开发、生产与销售,并正在计划进入化工新材料领域。目前正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处于高速发展期,需要大量的人才。两人都邀请耿小艾可以利用这个暑期去公司实习一下,争取毕业后直接留任公司。下学期即将进入大四的耿小艾正愁着实习和就业问题,没想到眼前就让她碰到了这么好的机会。
从开会的酒店到东城县,只需1个小时的车程。随着汽车通过高速公路的收费站,耿小艾的心里逐渐被回家的喜悦填满。根据耿小艾说的地址,林姿一直坚持送她家,临下车前她对耿小艾说:“小艾,周末你好好准备下,这两天我忙完后周一便和陆总一起回公司总部,到时候直接带你去公司报到。周一早上9点之前我来接你,一切我来帮你安排。”林姿说话总是那样让人觉得没有推托的余地。
“嗯,好的,谢谢您,林总”耿小艾本能地向林姿道谢。
第二天,耿小艾参加了高110班的同学聚会。当年高中毕业时,同学们约定,每年放了暑假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一定举办一次同学聚会。今年的同学聚会又如期举行了。
由于就读的学校离家乡远,所以一年前的同学聚会,耿小艾没能赶回来参加。她原以为时光流逝,学习忙碌、生活艰辛,同学们都会如她一样,过得很平淡。但是她错了。
时隔两年,当初没能如愿考入大学的同学,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公司,管理着几十号员工;当初学习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学已经通过了GRE考试,正在申请海外的大学;当年高中班里长相平平的女同学,已经有了固定的男朋友,男朋友家里开着一个皮具加工厂,准备一毕业就结婚。在大家七彩斑斓的生活面前,耿小艾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灰色的。在同样的时间内,她什么也没有,没有耀眼的学位、没有优秀的男朋友、甚至没有一样能拿出手说的东西。她身上唯一值钱的那个三星手机,已经在回家途中被小偷偷走了,现在手上拿着的手机还是姑姑之前留下的一个诺基亚老人机。看着同学们拿出手机和平板电脑拍照、分享照片、相互关注,耿小艾偷偷地把那个老人机在包里长长地摁住,让它关机了。这样的场面搅得耿小艾心神不宁,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家了。
同学会上到底大家聊了些什么,耿小艾已经全然记不清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当晚回家后,耿小艾默默地在写字台边坐下,看着眼前桌上这张精美的名片“林姿,洪升化工有限公司销售部总经理”,耳边回响着林姿在车里跟她说的话。
她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的号码。“爸,你在干嘛?哦,你们勘测队又发现了一块有色金属矿啊,呵呵,不错啊。”本来想电话中与父亲商量是否去林姿那实习的事情,但是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说着那片金属矿有多大面积、矿石含量有多高。耿小艾就不得不微笑着在父亲兴高采烈的声音中道了句再见,然后切断了电话。
耿小艾的父亲,一个70年代的老大学生,对工作的热情远远高于生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耿小艾的母亲才离他而去。几十年过去了,他也将这个习惯延续到了和女儿的交流中。
接下来的一天,耿小艾就是起床、吃饭、陪奶奶买菜、看书、做饭、睡觉。表面上的平静不代表内心的安宁,耿小艾在空暇之余,会不由得坐在桌前,摩挲着林姿留给她的名片。周一早上9点,耿小艾准时接到了林姿的电话:“耿小艾,你准备好了么?我过五分钟就到你家楼下,你赶紧下来吧,咱们一起去公司。”“额.”还没等耿小艾开口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滴滴滴”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五分钟后,楼下如约地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这是林姿到了。耿小艾马上跑到窗口探出头来往下看,她果然又看到了那辆载着她回家的黑色大众车。只见此时的林姿,坐在驾驶室,正抬头往耿小艾家的方向看去,看到耿小艾后赶忙朝这边挥了挥手,以确保耿小艾注意到她。耿小艾确实注意到她了,同时她还注意到,陆鹏正从车上下来朝她招手。
在发现陆鹏的那一刻,耿小艾的心雀跃起来。“林姿姐,陆总,等我一下下,我马上下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耿小艾几乎是冲锋一样随手卷起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行李箱,然后钻进奶奶的房间,狠狠地在奶奶脸上吻了一下,还没等奶奶反应过来,她已经拉着箱子走到了家门口。“梅子,你这是要去哪?弄得这么急急忙忙啊?”奶奶问到。“奶奶,我要去一个大公司实习两个月,实习结束后我再回来。”在简单的和奶奶告了别之后,耿小艾拉带着她的行李箱来到了楼下。此时的耿小艾,直觉地认为,从这一刻开始,她将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耿小艾,在明年的同学聚会上,她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自卑。
南宁夏季的清晨,还未等到太阳升起,闷热感就已经让人感觉浑身粘腻腻的。就是在这样一个闷得透不过气的早晨,耿小艾随着林姿一同来到洪升化工有限公司,她被径直带到了销售部。“销售部在整栋楼的3层,一层是行政部,专门接待来访的客户和行业内的参观考察;二层是产品部,专门进行产品的研发以及生产进度的制定;三层则是我们销售部和人力资源部以及后勤部门。另外,后面一栋就是我们的厂区。”林姿一边为耿小艾介绍公司的情况,一边带耿小艾直接来到了位于三层的销售部。耿小艾一边听着林姿的介绍,一边目不暇接地参观着公司。
公司看上去和其他的公司没有太大区别,都是统一的格子间。所有公司的销售部,也都看上去和其他公司的销售部没有太大区别,化着淡妆飘着淡淡香水味的职业女性,带着无框眼镜穿着名牌衬衣的儒雅男士,所有的人走路都很急促,只有偶尔传过来的几个电话铃声和茶水间的笑声,才为这急匆匆地节奏带来一丝生活的气息。
从进公司开始,陆鹏和林姿就进了各自的玻璃房忙起了工作。这是一间100平米左右的大通间,被玻璃格成了两个区域。靠近进门左边的,是一排4间小玻璃隔间,靠近进门右边的,是另一个区域,30个左右淡黄色的格子间被整齐地排成四排。左边的一个小玻璃隔间是陆鹏的办公室,紧靠着的就是林姿的办公室。林姿把耿小艾临时安排在靠近她办公室的一个小格子间里坐下,说她去联系人资的人帮她办理手续,便走进自己办公司进去忙去了。这个格子间的上缘,是一块透明的玻璃,只要稍微一抬头,耿小艾就能透过那层玻璃很方便地看到陆鹏英俊的身影。因此,她对这个临时位置相当满意。
耿小艾正坐在座位上四处张望的时候,林姿从小玻璃房内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小艾,我已经通知人力资源部了,你去找人力资源部的小吴办下报到手续吧。往那边走右手边倒数第二间办公室就是。”耿小艾一路小跑到来到人力资源部,人力的同事让她填了一张表,复印了相关证件,然后塞给她一张《入职须知》,强调了一下,让她第二天开始到培训部参加为期两周的培训,通过培训考核后才能回来实习岗位上任,说完便把耿小艾打发回了销售部。
由于是第一天报到,加之周一大家看上去都挺忙,耿小艾回到座位上,想问问林姿关于培训的事情,看着她正在办公室接着电话,只能等下再问了。耿小艾无聊地翻了翻刚领到的公司介绍材料,间或地向陆鹏的方向偷瞄一眼,倒也轻松自在。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林姿终于从她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耿小艾的座位前,“小艾,下班时间到了。你刚来南宁,中午带你出去吃个饭,当给你接风。然后,我再带你去市里逛逛,买点生活必需品,明天就要去培训部开始培训了,你啊,带的东西太少了,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林姿和耿小艾在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就开车来到了南宁的商业中心——民族大道。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耿小艾和林姿就像是岸边游泳的人扎进河中,一下子就融入了人群中。路边的商店里,形形色色的商品充斥各个空间角落。从几家商店传出的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声,在炎热的夏季中更觉浮躁。此时的耿小艾正抱着林姿给她买的毛巾、洗发水、牙膏等生活用品。这些东西都是林姿付的钱,虽然只有一百多块钱,但是一向没有接受过别人恩惠的耿小艾心里很过意不去,执意要把钱给林姿。林姿拒绝了,让她把钱留着,待会进入培训部还需要交纳3800元的押金,培训完成后才能退还。耿小艾来之前不知道要交押金,这会心里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现金和卡上的余额,加起来也只有两千块的样子,她为难地望了望林姿:“我来之前不知道要交押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没关系,等下你看能交多少,不够的我先借给你帮你交上,等你以后发了工资再还给我吧。”
听到林姿都这么说,还愿意自己掏钱借给她,耿小艾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连连感谢。
“天色不早了,你今天刚到南宁,也累了,不如我把你送回公司宿舍吧。”
于是,两人又重新回到林姿的车上。林姿递给耿小艾一瓶饮料,耿小艾接过饮料,想也没想,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可能是累了,不一会儿,耿小艾就在车上睡着了。一直到了宿舍楼下,耿小艾才被林姿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