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诛
12月17日晴。
今天总警监的儿子因打架被送往白虎警署,赵署长亲自上阵,声称绝不姑息,势必将他绳之以法,看到他血脉贲张的样子,我不禁冷笑。
赵署长从来就不是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现在铆足了劲儿要做出公正严明的模样,原因只有一个——自副市长李鹰倒台后,TMX市的政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逆转,原本已快被李鹰为首的鹰派架空的陈余庆市长及他所代表的鱼派从底层爬了回来,他们迅速占领了国民议会一半以上席位。如今,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鱼派开始了大规模的清除异己的行动。
赵署长原本是鱼派,见陈余庆快垮台了便倒向李鹰,谁知李鹰竟在市长竞选前夕这个节骨眼儿上神秘失踪,赵署长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立即倒戈相向,觍着脸向陈市长表忠心。
众所周知,总警监是李鹰的左膀右臂,现在他的儿子在白虎警署的辖区犯了事,赵署长自然不会放过这绝好地向陈市长靠拢的机会。
丑陋啊!原来公道只是符合政治立场的形式而已。
太阳在一个宁静的早晨悄悄爬上了天空,较往日温暖了许多,人们沉浸在沐浴着温暖阳光的幸福中,TMX市白虎警署也在初升的太阳下开始了一天繁忙的工作。
柏皓霖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咖啡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享用,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你好,心理支援处。”前些日子,柏皓霖申请将“心理咨询处”改为了“心理支援处”,现在他的工作已经不仅仅是对警员进行心理辅导和心理咨询,还承担了用心理学的知识协助警员查案的工作。
“皓霖,你马上到五楼的三号会议室来。”赵署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听起来他似乎心情沉重。
“好。”放下电话,柏皓霖猜想着会不会是为了总警监儿子的事。
五楼的会议室有六个,其中四个是视频会议室,可以容纳近二十人,另外两个较小,是普通会议室,只能容纳十人左右。
三号会议室是视频会议室中的一个,它西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台三十四英寸的等离子电视机,下方是可以180度旋转的摄像头和视频设备,旁边有一台电脑,会议室的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上面放着通话器材和投影机,可谓设备精良。
柏皓霖到三号会议室时,赵署长、支援部的陈警督、刑侦部的刘警督和刑侦一处的郑警司以及一处的三名警长都已到场,他们神色严峻,连呼吸都透着紧张。
柏皓霖感觉不妙,这不像是一场为青春叛逆期将人打进急诊室的富家子弟准备的会议,难道李鹰的尸体找到了?
想到这个,柏皓霖心中一紧。他用计掳走了副市长李鹰,将他留在他儿子李望龙杀害五岁孩童的那间木屋的地下室,把这个在TMX市呼风唤雨的副市长喂了老鼠,现在也不过才过了十天,难道谁在机缘巧合下进到了那间木屋,闻到了令人作呕的气息,找到了地下室的暗门,从而发现了李鹰?
李鹰应该是死了吧?
想到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柏皓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似的,手脚冰凉,连吞咽也觉得困难了。
从那天以后,柏皓霖牢记着范国懋的“杀手准则第一条:永远别回案发现场”的告诫,再也没有去木屋确认过李鹰是否已经死亡,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是他挣脱了束缚,逃了出来?
柏皓霖的背脊和额头沁出冷汗,他怔在会议室门口,忘了迈步。
“柏医师,请坐。”赵署长见柏皓霖站在原地,叫道。
柏皓霖控制着有些僵硬的身子,坐到一处的朱警长旁边,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了!李鹰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他已经死了!就算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以警署一贯的做事效率和落后的办案方式,也不可能这么快查到我!柏皓霖,你要冷静!
虽然这么告诉自己,柏皓霖依然有些紧张,他悄声问朱警长:“朱警长,叫我们来是什么事?”
“今天早晨在西觜街的喜来登酒店找到了国土资源局局长的尸体。”朱警长压低声音。
“是吗?”柏皓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轻松,“就这事?”
“他全身赤裸,被人杀死在床上。”
两人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法医鉴证处的法医官刘家杰和秦思烨出现在门边,赵署长示意他们坐下,待两人坐定后,他站起身:“各位,今天早上在喜来登酒店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国土资源局局长杨进坤的尸体被人发现在酒店1123号房。”
在赵署长说话的同时,郑警司开始在投影机上播放当时的照片。
一名年近五旬、身材臃肿、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一丝不挂地出现在画面中,他的双手被人绑在床头的栏杆上,嘴里含着一块被鲜血浸红的毛巾,他的胸膛被利物多次刺入,鲜血直流,浸红了雪白的床单,而在他圆润的肚子上赫然被人刻上了两个血字:“天诛”。
“这起案件已经引起了市政厅的高度关注,陈市长要求我们尽快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死者一个公道!”赵署长握紧拳头,重重地击打在桌面上,见在座的人都极其严肃认真,这才满意地坐下,“大家先说说各自掌握的线索。”
听了他的话,柏皓霖在心里冷笑。
杨进坤是陈余庆市长的人,现在全市的官员都唯陈市长马首是瞻,杨进坤的案子对已经快被打入冷宫的赵署长来说是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所以他才会调集警署的王牌警力,不遗余力地亲自查探。
刑侦部的刘警督首先发言。
“发现尸体的人是酒店的服务员,暂时已经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昨天晚上值班的服务员尚在清查中,据酒店的监控录像显示杨进坤是昨晚十一点二十八分单独入住的。”
“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三点,死者被刺中五刀,刺入心脏的那一刀是致命伤。从胸骨的伤痕判断,凶器是一把约二十公分的双刃刀。”负责解剖尸体的刘家杰说话了。
“杨进坤在之前曾有过性行为。”秦思烨也接过话,“在床上有精斑和阴道分泌物,精斑属于杨进坤,而阴道分泌物则不属于他的妻子。”说到这,她撇了撇嘴,一脸轻蔑。
“DNA系统里没有找到匹配者。”支援部的陈警督简短地陈述。
TMX市的DNA资料库是1992年才建立起来的,其中仅包含了有犯罪前科的罪犯。相比而言,范围实在是太窄了,没有嫌疑人的信息也是意料之中。
“有没有可能是抢劫?”赵署长望向负责此案的刑侦一处的郑警司。
“现场发现了死者的钱包,里面有近一千元的现金和多张信用卡,已经排除了抢劫杀人。”郑警司答道。
“应该是情杀吧?”坐在柏皓霖旁边的秦思烨用极小的声音说。
这时,赵署长望向柏皓霖:“皓霖,说说你的看法。”
“我想先请问刘医师,死者肚子上的字是死后刻上的还是生前刻上的?”柏皓霖问。
“死后。”
“那说明这个凶手与死者有私人恩怨。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一定不短,应该是与死者关系非浅的女性。”柏皓霖隐晦地说明杨进坤死于情人之手。
凶手是在与杨进坤发生关系并将他绑在床头后杀了他,在杨进坤死后,凶手不但没有惊惶失措,仓皇逃离现场,反而在死者身上留下血字,这已经排除了冲动杀人。能够让杨进坤这样的官员放松警惕的一定是他的老相好!
柏皓霖的分析并没有错,天诛,亦有替天行道的意思。这本身就是凶手提供的一个信号:此人罪有应得!
“此案事关重大,在查清楚以前,不要在媒体面前乱说话。”赵署长叮嘱道,“有任何进度随时向我报告。”
“是。”
赵署长随即宣布散会,柏皓霖正要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却被赵署长叫住了:“皓霖,你留一下。”
待其他人离去后,赵署长才道:“还有一个会议需要你和我一起参加,但我希望这件事仅限于你我二人知晓。”
“嗯。”柏皓霖不知道赵署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署长打开电视,选择了视频会议,电脑屏幕上顿时出现四名穿戴着整齐的警服的中年男人,从他们的肩章不难判断,其中三人是与赵署长同一级别的警署署长,视频右上方那位头发花白,神情严峻,年纪约有六十岁的男人则是警监级别,如果没有错的话,他就是统管全市所有刑警的司马警监,他的出席给会议增加了无形的压力。
对于这样的盛况,柏皓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静观其变。
“司马警监、何署长、王署长、崔署长,他就是我向你们提过的柏皓霖。皓霖,这位是司马警监,这位是朱雀警署的何署长,青龙警署的王署长以及玄武警署的崔署长。”赵署长一一介绍。
警署的高层们在此聚首,一定是不小的案子,杨进坤的官职还不至于让警署高层倾巢而出,应该还有别的事。柏皓霖暗忖。
“柏医师,赵署长经常向我提起你,对你的才干赞不绝口。”司马警监直勾勾地盯着柏皓霖,嘴上虽说着夸赞之词,却依旧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让人高兴不起来。
“是赵署长提携。”柏皓霖对这些客套话没兴趣,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提起来了,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召开高层会议的目的——他可不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例会。
“言归正传,这次让你参加我们的会议原因只有一个。”司马警监说到这目光有些游移,身子也不自然地动了动,“杨进坤不是凶手的第一个受害者。”
司马警监的话触动了柏皓霖,他露出惊讶之色,迅速思考着警署封锁消息的原因。
警署的高层们一定是觉得这起案件性质太过恶劣——警员和市政要员都在如此不堪的场景下死去,而且他们的死很可能还牵扯着另一桩丑事。此事若是被外界知道,势必又要掀起一股声讨的浪潮,所以他们宁愿向警员隐瞒重要信息,也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
“上周六,我们署交通安全部三处的文田警司被人杀死在酒店房间,死因是窒息。”王署长接过话,他说着将屏幕切换到投影仪,电视里顿时出现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文田戴着狗项圈,他躺在地上了无声息,尸体的旁边还有一根皮鞭,看得出他的私人爱好有点特别。
从另外两张相片中不难发觉文田颈上的勒痕,而凶器正是那根皮鞭。这本与杨进坤的案子无相同之处,但他的肚子也被刻上了两个字:“天诛”!
“连环杀手,而且是女性。”柏皓霖现在明白他们为什么让他参加这个会议了——想必是警员们束手无策,赵署长才会推举他做犯罪行为剖析,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连环杀手97%都是男性,女性一般为从犯,即使独自犯案也多以家人、朋友、爱人为目标,大部分是出于情感方面的动机。”他话锋一转,道,“像这样的女性连环杀手实在是少见,既然已经排除了金钱方面的因素,就只剩下两个,一是复仇杀人,二是纵欲杀人。”
“我们已经调查过死者,他们之间没有联系。”司马警监道,神情依旧冷峻,似乎柏皓霖的话并没有给他多大的意外。
“那极有可能是纵欲式地随机挑选被害人。”柏皓霖嘴上肯定地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两名死者均是官员,又均在酒店被一名未知女性杀害。一般而言,连环杀手不会改变其作案手法,尤其是纵欲杀人狂,他们杀人是为了得到满足,手法和模式是固定的。而这名凶手却只以杀人为目的,而不是折磨和虐待,她唯一存在过的证据就是留在死者身上的印记——“天诛”,这些看起来都更像是复仇杀人!
柏皓霖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一是感觉到两名死者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高层并不想告诉外人,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装作不知;二是柏皓霖有私心,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判别这名连环杀手的行为是否得当。
“能不能对凶手做人格侧写?这样找起来比较方便。”赵署长问。
“目前掌握的证据太少,很多资料需要详细研究才能公布侧写,否则会误导办案的警员。”柏皓霖当然不会轻易地告诉他们,他需要筹码。
“你需要多长时间?”司马警监问。
“要看资料的详尽程度了。”柏皓霖不紧不慢地说,他知道他们对他一定会有所保留,只是保留的多与少的问题。
司马警监向赵署长点点头,赵署长心领神会,他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交给柏皓霖:“资料都在这里,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外泄!”他再一次叮嘱。
“好。”柏皓霖双手接过。
会议结束后,柏皓霖拿着资料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刚坐定,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请进。”柏皓霖将资料放进右边的抽屉,应道。
“柏医师,下班后我们要去医院看懋老大,你要不要一起去?”秦思烨探了个头,问。
对范国懋,柏皓霖依旧没有丝毫好感,虽然他已经认同了他的做法,并且开始追随他的脚步,可是在情感上柏皓霖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厌恶他,就像厌恶着另一个自己,所以在范国懋因胃癌住院的近半个月,柏皓霖三番四次推掉了同事们约他去医院看望他的邀约,自己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他就是不想面对他,或许,柏皓霖真正不想面对的是自己的另一面。
“不了。”柏皓霖简短地回绝。
“真可惜,我们原本是想私下讨论杨进坤的案子呢。”秦思烨嘟着嘴,嘀咕着。
“范医师也在跟进那起案子?”柏皓霖耳尖,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
“当然了!”秦思烨点头,“虽然懋老大住院,但他还是首席法医官嘛,我们需要向他报告进度。话说懋老大真是厉害,我和刘医师检查了两遍尸体,他却一眼就看出了纰漏。”对此,秦思烨钦佩不已。
“什么纰漏?”柏皓霖虽然知道这两起案子不会与范国懋有关,但对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受害人被刺中的第一刀的伤口周围有一滴不属于受害人的血,懋老大说这是由于在刺人的时候,刀锋通常会出现倒滑现象,有可能凶手伤到了自己。”秦思烨解释道。
想必这是范国懋的经验之谈。柏皓霖在心里冷哼着,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范国懋的轻蔑,他继续问:“DNA的检验结果呢?”
“还在等检验处的消息呢!柏医师,下班后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吧?”秦思烨再一次邀请他。
“我真的有事,不过你们买探病礼物的话,算我一份。”柏皓霖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尽可能地诚恳和充满歉意。
“哎,那好吧。”秦思烨有些失望。
秦思烨离开后,柏皓霖将门锁上,拿出资料仔细阅读。
两起案件的第一现场虽然都是在酒店,但一间在城东,一间在城西,其间并无联系,除了凶手在死者身体刻上“天诛”外,几乎没有共同之处,从仅有的资料上更看不出死者之间有何联系。
杨进坤的案子没什么线索不足为奇,但文田的尸体是上周六发现的,所得的信息却少之又少,只知道凶器、死亡时间、案发酒店的基本情况以及文田的妻子的口供和她的不在现场证明,现在又发生了杨进坤的案子,警署高层才急于破案。
柏皓霖翻到警方询问文夫人的笔录。对于丈夫的癖好,文夫人表示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丈夫有情人,仅从字面上的记录,柏皓霖无从知晓文夫人是否在说谎,但他对文田的尸检报告却产生了疑问。
“没道理。”柏皓霖低喃着,“毒理检验没有查到任何可疑药物,从尸体上看不像死者曾反抗过,杨进坤还好说,文田的手脚并没有被缚住,他为什么不反抗?”
柏皓霖愁眉紧锁,陷入沉思:是毒理检验没有查出来?还是其他原因令文田无法反抗?
在思路陷入僵局的一瞬间,柏皓霖想到了范国懋:如果让范国懋重新验尸,或许……这个念头刚刚冒头,就被柏皓霖狠狠地摁了下去:我在想什么?怎么能够让范国懋插手?如果被他知道,他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