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皓霖似乎又看到范国懋站在解剖台前,手拿电锯,将一具新鲜的尸体切开,鲜血向四周飙溅开来,染红了他的视线。
“啪”!柏皓霖重重地合上资料夹,将那些画面挤出脑海。
虽然他明知道范国懋已经身染重病,不能再杀人,也知道范国懋刀下的亡魂全都是罪恶滔天之辈,但他依然无法释怀,或许令柏皓霖真正感到恐惧的不是范国懋,而是他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像范国懋一样以杀戮为生、嗜血成性的连环杀手!
“铃——”桌上的电话尖叫起来,柏皓霖不禁一颤,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平常的语调接起了电话:“你好,心理支援处。”
“柏医师,杨进坤的妻子来了。”郑警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只是他的语气生硬,声音冷淡,不难听出他极不情愿给柏皓霖打电话。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向柏皓霖求助,他又补充道,“我本来也不想劳你的大驾,但赵署长坚持要你到场。”
“谢谢,我马上来。”柏皓霖装作没有听出郑警司语气中的不快。
放下电话后,柏皓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吐出,刚刚激荡的心情已平服了许多,他将资料放进抽屉后,走向三楼的问询室。
郑警司已经站在二号问询室外的单透镜旁了,他瞥了一眼柏皓霖,又将目光转到里面的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士身上。
问询室里的女士应该就是杨夫人了。她的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背有点驼,看起来格外瘦小,她穿着老旧的黑色衣裤,显得有些土气。此刻她正捏着一张又皱又湿的手巾,时不时地拭着眼里的泪水。
负责询问杨夫人的是一处的徐警长,他刚走进问询室,杨夫人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警官,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领回我丈夫的尸体?”
“很快,我们会通知你的。”徐警长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夫人,为了找到杀害杨局长的凶手,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我认识了三十年的男人赤身裸体地在酒店房间里被人杀害,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你想从我口中打听什么?”杨夫人带着怨气反问。
“之前你有没有发现过你丈夫的一些可疑之处?”徐警长感觉到这个女人正处于敏感时期,话也说得尽量婉转。
“可疑之处?”杨夫人冷笑着,“如果你是指经常晚归、带着一身刺鼻的香水味和酒味回家的话,当然有!”
“那你知不知道对方是谁?”
“你以为这是电视剧?我会将那对奸夫淫妇捉奸在床?少傻了!只要他每月按时补贴家用,我才懒得过问!”杨夫人愤恨地说,但神情却有些黯然。
“有没有他常去的地方?”徐警长不死心,他不相信一个女人真的能装傻充愣到放任丈夫在外面乱来的地步。
“明知道他在外面做一些对不起我的事,我何必还去自讨没趣?”杨夫人冷笑着,但她也不笨,从徐警长的话中听出端倪,“你们认为是他外面的女人杀了他?为什么?为了钱?”
“目前还不能盖棺定论,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徐警长模棱两可地说。
“你们可以找黄部长问问,他们经常在一起,老杨不会告诉我的事情应该会告诉他。”
“请告诉我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徐警长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杨夫人。
“黄威,国土资源局的副局长,是老杨一手提拔的。”杨夫人写下一个号码。
“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如果不是让我领回老杨的尸体,就不用再联系了。”杨夫人倒还直接。
问询到此告一段落,郑警司见已有了进展,心中的大石头略微放下了一些,他见柏皓霖一直没有说话,道:“柏医师,怎么样?看穿她真正在想什么了吗?”他的语气酸溜溜的,还带有一种耀武扬威的味道。
“郑警司说笑了,所谓‘心理学可以透视人们的心灵’的说法其实是将心理学神话了,我其实和大家一样,只是偶尔运气好一点罢了。”柏皓霖微微带笑,谦逊地说。
郑警司的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他得意地扬了扬头,抬着下巴离开了。
看着郑警司好似一只骄傲的公鸡一般踱步向刑侦一处走去,柏皓霖觉得好笑。
柏皓霖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在经过刑侦五处时,透过落地玻璃,他看到易云昭正在与一名陌生的青年说话,这名青年长得白白净净,但打扮得流里流气,给人感觉他不务正业。
柏皓霖担心易云昭的老毛病又犯了,便走进五处,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易云昭见柏皓霖走过来,向他点点头,却并没有打断青年的话,只听他说道:“蒋玉不会无故消失的!我听她的女伴说,前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有一名中年男子将她从工作的地方带走了!”他看起来有些着急。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易云昭蹙着眉反问,与青年似乎很熟。
“当然了……她偶尔会遇到一些出手阔绰的老板。”青年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但我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却关机,要知道,她绝对不会这样长时间关机的!”
“你们之前吵过架没?”易云昭又问,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法。
“没有。”青年嘴上说没有,头却轻轻点了点。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请巡警部门的同事在巡逻的时候帮忙留意。”易云昭想打发他离开。
“易警官,你说话一定得算话啊!”青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能尽力。”易云昭没有平日里遇到案件时的热情,态度极为冷淡。
青年离开后,易云昭这才向柏皓霖解释说:“他叫罗世军,是我以前在青龙警署时逮捕过的小混混,因为几次都犯到我手里,也算是熟人了。”
“他是来报失踪案的?”
“嗯,他女朋友在花牌坊上班。”花牌坊是TMX市红灯区的代名词,整条街全是夜店,其中有高级会所,也有普通的“按摩房”,在这里上班的女性几乎都是靠身体赚钱,蒋玉也不例外。
“他刚才说了谎,在不久前,他才和他女朋友吵过嘴。”柏皓霖觉得易云昭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怎么知道?”易云昭对青年的话并不相信,但也不像柏皓霖那般肯定。
“你问他有没有与女朋友吵架时,他说没有,却轻轻点了点头。”柏皓霖见易云昭颔首,继续道,“这是因为他的大脑在编造故事的时候,肢体不能同步的缘故。他的身体出卖了他。”
“我就知道不是外星人绑架!”易云昭对自己的判断正确兴奋不已。
“当然不是了。”柏皓霖无言地说。
“我本来也不太确定,根据我的观察,外星人一般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实施绑架行为,即使会,他们的科技也能将受害者的一切信息从他人脑中抹除,除非挖掘到深层记忆,否则根本不会察觉!听你这么一说,她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很大啊!”
对于易云昭的幻想症,柏皓霖虽已司空见惯,但还是无言以对。
“不对,罗世军靠她吃饭,没可能与她吵翻的,顶多就是拌了几句嘴,而且他说蒋玉的手机关机,没道理啊!”易云昭开始喃喃自语。
“但他也说了,她偶尔会遇到一些阔气的男人,或许她陪他们到外地旅游去了。”柏皓霖见易云昭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提醒道。
“旅游?也挺有道理,可是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会不会游荡到银河系外去了?”
“或许他们根本不想别人打扰!”柏皓霖已快到极限。
“还有另一种可能!”易云昭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严峻地看着柏皓霖,“带她走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一个科学怪人,他正在研制一种使基因变异的药物,只是这种药物尚在实验阶段,他不敢贸然对自己使用,就选中了蒋玉!说不定现在蒋玉已经拥有了超能力!”他说完见柏皓霖转身离去,大声喊道,“柏医师,你去哪儿?你也觉得很有说服力吧?”
柏皓霖加快了离去的脚步,权当没听见。
回到办公室,柏皓霖重新拿出案件资料,又仔细翻阅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他有些泄气地揉着鼻梁,目光却落到两起案件的尸检报告上。
一个是勒毙,另一个则是被刺死,手法不尽相同,但死者身体都被刻上了“天诛”。
等等!柏皓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资料中找出杨进坤的尸体照片,其中一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上五个乌黑色的伤口,虽然伤口的排列并没有任何规律,却让他想到一个他一直忽视的问题。
明明一刀就可以刺死,为什么凶手却连刺了五刀?
折磨!凌虐!是的,杨进坤对于凶手来说是特别的人,所以她前四刀避开了要害,她想要感觉刀锋刺入杨进坤的躯体时,鲜血溅洒的快感;她想看着杨进坤扭曲的面容呈现的绝望的表情;她想听着杨进坤发自肺腑的呻吟和求饶!
相比而言,文田所受的痛苦要少很多,如果不是刻在尸体上的两个字,从犯罪行为上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人所为。
杨进坤和文田,一个是国土资源局局长,另一个是手握实权的警官,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或者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柏皓霖进入警署的资料库,在搜索栏中写上了文田和杨进坤的名字,过了几秒,电脑显示“搜索完毕,没有结果可显示”。柏皓霖想了想,从搜索栏中删去了文田的名字,过了一会儿,电脑又显示“搜索完毕,没有结果可显示”。
柏皓霖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字陷入沉思。
杨进坤甚至连一次超速行驶或是酒后驾车的记录也没有,更别提其他,难道找错了方向?可是杨进坤的记录完美得毫无瑕疵,这本身就有疑点——他老婆也说了,他经常晚归,身上还有香水味和酒味,不可能一次也没有被交警查到吧?说不定他的违法记录就是被文田从警方的系统中清除的!
越想,柏皓霖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可惜这只是他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
如果可以将已经清除的记录找回,或许会有转机!
柏皓霖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警署的电脑支援处从属于支援部,除了日常工作外,如果警署的电脑、网络出现问题,他们也要负责维修。电脑支援处的两名警员与柏皓霖也算熟悉,所以当柏皓霖问及能不能查到被清除的违规记录时,他们没有多想,如实回答:“办法倒不是没有,但需要层层签报报批才能恢复记录,少说也要一个月吧?”
“一个月?这么久!”
“这还是保守估计呢,两年前警署的系统版本升级,本来只需要两小时,结果弄了三个星期,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坐在右边的警员沉吟道。
“你是说特别权限?”左边的警员顿时明白了。
“什么特别权限?”
“简单来说,就是职级不一样,所能查阅到的资料也就不一样,据说警员和警司查阅资料的权限是一样的,但从警督开始,职位越高,所能查到的信息也越多,就拿你说的那种情况,恐怕只有署长以上的级别才能查到,听说他们的权限可以看到所有的原始记录,包括后来被删除或是修改过的,但不能查看更高级别或是同级别所做的修改,只能看到下级的。”
“你的意思是说警署的高层不仅可以查到谁更改了记录,还能看到最原始的记载?”柏皓霖为之一振,如此一来,不仅是杨进坤的违规记录,说不定连当年父亲被害的真相也隐藏其中!
“当然了,只是你可别指望那些高层们会去查看这些,就算真有猫腻,说不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没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虽然柏皓霖不知道如何得到高级权限,但至少也为他提供了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
柏皓霖刚走出电脑支援处就看到秦思烨正迎面走来,她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篮,应该是给范国懋的探病礼物。
“秦医师,”柏皓霖突然叫住了她,“你们几点去看范医师?”但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自己这么问,分明是想向范国懋求助,这是他打心眼里不愿想,更不愿做的事。
“大概七点,你要去吗?”秦思烨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不了,探病礼物算我一份。”柏皓霖打消了潜藏在心里的冲动。
“没问题,你能亲自送去就更好了!”秦思烨还想说服柏皓霖,他却只是笑了笑,她也不便强人所难。
恢复记录不可行,找赵署长借查阅权限?赵署长喜欢做表面文章,他虽在司马警监面前表示希望尽快破案,但由于两起案件并不都是在白虎警署的辖区发生,即使破不了案,与他的关联也不大,更何况官场上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万一有什么绝密信息从他那里泄露,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肯定不愿拿自己的乌纱帽冒险!
柏皓霖回到办公室,重新思考。
杨夫人还算开明,任由杨进坤在外面寻花问柳,那文夫人呢?她虽然在笔录中否认了自己知道丈夫外遇,却无法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看来有必要再次询问她!
根据警署的要求,正式询问证人是需要证人到警署,并且由两名以上的警员到场,问询结束后,证人还需要在笔录上签字,这就意味着要将文夫人请到白虎警署,而她的笔录是由青龙警署负责的,警署与警署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赵署长绝不会同意这么做。
不过这也难不倒柏皓霖,他快步向五处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易云昭正往外走,柏皓霖叫住他:“云昭,我记得你是从青龙警署调过来的吧?”
“嗯,怎么?”易云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那你认识青龙警署交通安全部三处的文田警司吗?”
“我是刑侦二处的。”言下之意是他们的工作八杆子也打不着,当然也是互不认识了。
“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不管易云昭是否认识文田,柏皓霖都只需要借他以前在青龙警署工作过的身份。
“现在?我正准备去花牌坊。”
“你去花牌坊干什么?”柏皓霖不解。
“罗世军给了我蒋玉工作地点的电话,我刚刚打过去确认,那边说了一些话让我有点在意。”即使不相信报案人的话,但还是会确认的警察,恐怕整个警署就只有易云昭一人。
“云昭,你应该知道,纵然真有外星人,他们也不可能无聊到去绑架一个……”柏皓霖感觉易云昭的妄想症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许当初他在赵署长面前替他求情,并把他收入自己麾下,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是,他们说最近有不少女孩都失踪了,蒋玉是第六个。”易云昭的眼里透着说不出的担忧。
“他们报案了吗?”柏皓霖有些吃惊,这么多人失踪,的确不正常。
“没有。那些女孩几乎都是没有亲人的,或是亲人并不知道她们从事什么工作,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们,所以也没有人去找她们。”所以易云昭更加不能坐视不管。
“我跟你一起去。”柏皓霖道。
西柳街有一座牌坊,它不是为了纪念某个贞洁的女子,最初修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好看,所以被涂上了多种颜色,绚丽多彩地耸立在街口。后来也不知为什么,整条西柳街被夜店侵占,成为了TMX市有名的红灯区。每到夜晚,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们就在这里开始她们赖以生存的工作,有的只是陪酒,但更多的是用自己的容貌、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尊严卖笑。
她们的下场通常都很悲惨,最好的结局就是赚够了钱,自己开店,但只有头牌才能这么好命;次一点的则是被人包养,如果能为老板生个儿子,母凭子贵,或许后半辈子还能衣食无忧;再次一点的就是自己赎身,改头换面后随便找个人嫁了,但却会终日提心吊胆,怕被以前的熟人认出。
由于社会地位低,很多客人都不把她们当人看,她们只是客人的玩物,对她们自然极不尊重,在家里对妻子不敢做的事,对她们敢做。所以为了找到些许自尊,不少女孩在被人包养的同时也养小白脸,蒋玉和罗世军的关系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