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一个正在雪中嬉戏的小宫女笑盈盈地跑过来道:“娘娘,奴婢和乔儿在院角发现了一只风筝,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放风筝,是哪一宫的娘娘啊,这么闲情逸致,应该也别有趣味吧。”浅妃娘娘也来了兴致:“风筝呢,本宫入了宫还没有看见过风筝,拿过来给本宫看看。”正说着,那个名唤做乔儿的宫女就拿着一只浅蓝色的风筝跑了过来,笑盈盈地递给了水清浅。
风筝上有一个大字,水清浅好奇地翻过来一看——是一个“恕”字。
字迹铿锵,力道很重,像是出自一个男子之手。
浅妃娘娘愣住了。
恕……
我看出了浅妃娘娘眼中的哀伤,那美若仙子的肌肤,都笼罩在了浓郁暮光之中。这个纸鸢,这个“恕”字,十之八九,是南宫痕干的。
她问道:“乔儿,这个风筝是从哪里飞来的?”乔儿回答说:“是从宫楼那里飞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娘娘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放风筝了。”
这只风筝,从宫楼那里,顺着北风,飞来了红鸾殿,只是想要告诉浅妃娘娘一个“恕”字。恕什么?是南宫痕宽恕水清浅,还是水清浅宽恕南宫痕?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一去细想就会头疼。
鱼嫔把玩着那只风筝,若有所思地说:“这只风筝的线,似乎不是被大风吹折的,倒是像被故意掐断的……”纤嫔一听,夺过了风筝,一撕两半,道:“拿去烧了,别叫人看见了。”“是。”两个宫女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浅妃娘娘怔怔地望着宫楼的方向,出神。
我顺着浅妃娘娘的目光,望了一眼宫楼处,望了一眼她,徐徐地叹了一口气。南宫痕对她,虽然不尽然是男女之情,但足以令人艳羡。他很珍惜这个盟友,他没有把她当做是一颗棋子。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是的,但后来,不是。
他要她——宽恕他。宽恕他的自私,宽恕他所犯下的所有错的过错。他不怪她临阵倒戈,只怪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她的感受……
我抱着手中温热的茶杯,垂眸喝了一口。
大雪纷纷扬扬,洋洋洒洒。
我的肩头落满了白雪,我自己拍了拍。我审视着这个地方,这个皇宫。这里是全天下最繁华之处,似乎所有的人,都想来宫里走一趟,经历一趟繁华,才不枉此生。若是没有过这个念头,那便是形同蝼蚁,毫无大志。我怕,只怕,高处不胜寒,高处的人情味儿,淡了,散了。
宫里的人,还信不信爱情,还信不信人心。南宫痕向浅妃娘娘道歉,说明他还没有麻木,他还没有糊涂得彻底……
唉……
我站了起来,要回去了。我自己家里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呢,就在这里多揣测别人了。希望我回到琉璃烟楼的时候,杨沉不要把我吊起来打才好。
我溜回了琉璃烟楼,却没有见到杨沉。
我问永河道:“永河,你见到杨沉了没有?”永河困惑地抓抓头发:“什么杨沉?娘娘,咱们宫里,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我解释道:“就是一直跟着我的那个官兵,南宫羽派来保护我的那个。”
永河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才道:“娘娘,您说的那人,应该是刚刚拿着娘娘您的夜明珠要出宫去的那位吧,他说您让他出宫去办事的,奴才就没有拦着,怎么,娘娘您不知道这件事?那倒是奇了怪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啊,难道他是偷了您的东西想要出逃?”
永河紧张兮兮地东想西想,我摇头交代说:“这事你可千万被说出去,我马上去处理一下,永河,你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了,对不对?”
“对对对,奴才一直都是忠于娘娘您的。”他笑道。
我不是陵妃娘娘,我不是昭阳公主,我是一个宫女,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
我要的,只有我的夫君,还有我的孩子。
我迎着风雪,跑了出去。雪花颗颗晶莹,满世界的白色,满世界的纯洁无瑕。我累得双腿使不上劲儿来,自从我的腿受伤之后,几乎每个冬天,都会复发。
疼痛难忍。
“杨沉……相公……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你别丢下陵儿一个人啊……”你快点回来好不好,我发誓,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去在意南宫痕的生死了,我不会再对他用心了,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让你失望,难过。我的丈夫只有你,只有你一人啊。
杨沉。
我好累,好难受……
身子忽然不听使唤了,我宛如那只断了线的纸鸢,直直地坠倒在了雪地里。
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的双眼微微地睁着,我看到了上空那一轮似幻似真的冬日,看到了许多一闪而过的脸庞。有杨沉,有南宫痕,有水清浅,有南宫羽,有杨黎,有黄贞儿,有雪儿,还有侯婉玉……
贝齿,紧紧地扣住了下唇。往日的一幕一幕,一一浮现。
我自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我的祖父,是当朝的第一位异姓王爷,祖父很是疼爱我,总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我俏皮地说:“爷爷,等陵儿长大了,陵儿一定要和您一样有本事儿。”
我记得,爷爷听到我大言不惭之后,笑得很开心。
日子如白驹过隙,瞬间沧海桑田。水家家道中落,物是人非。我和爹娘,还有弟弟,被官兵生生地带离了王府。爹爹忽然感染了恶疾,撒手人寰,弟弟也被人潮挤散了……
晶莹的泪珠,顺着我的容颜,蜿蜒出了微笑的弧度,那一点的弧度,就委婉了我的心伤。我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中成长起来的,我不哭,我要笑,我要和以前一样吵吵嚷嚷,爱蹦爱跳。如果爷爷在天有灵,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一个轻易言败的水家之后的。
受挫,又怎么样,失去了往昔的地位和富贵,那又怎么样。
我扬起了一抹明亮的笑容,小小的人儿,跟着月姑姑进了宫门,去尚宫局听候训示。我从一个小小的宫女开始,我有朝一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爷爷,您看到了吗……陵儿不是没用的,陵儿也曾经很努力过……
可是,陵儿累了,陵儿一放松警惕,就被南宫羽下令廷杖,被南宫痕活生生地打断了一双腿,就像他的下属,活生生地打死了女史绮梦一般……那种痛楚,始终都在我的心尖上,时刻可以重温。
我们水家的子女,可以隐忍,可以卑微,可以被人作践,什么都可以,只要无怨无悔。所以,小姐,大婚之日,你留下了一纸书信,就逃之夭夭,把我硬塞给了杨沉,什么都没有跟我合计好。我可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命运,因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替你在杨家生活下去,你继续去追逐你想要的东西。
杨家的内斗,多多少少也是有的,我都可以一一去面对。
可是你……你为什么要来取走你曾经救下的一条性命……你为什么可以为了自己的安逸的嫔妃生活,想要谋害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错,我只是想要安定下来,我想要快乐的生活,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南宫痕,你不是我要的人,你不是。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的眼里,还有江山的影子,你想着江山的时候,你的眼里,没有我的位置。
世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什么就不能为一位女子放弃别的任何东西呢?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还不够好,还是你钟情了别的谁……
你不是我要的人。
南宫羽,那狂妄而缺爱的君王,和他的哥哥南宫痕倒是有些相似,都自诩大丈夫,其实自己想要什么,他们都懵懵懂懂,最后才清楚。
我们是朋友,是知己。南宫羽,谢谢你,最后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谢谢你……
头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