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以禧次长，礼遇优隆，然亦知其性贪，每加切诫，虽当时遵奉。而终不改操。……
及高祖崩，禧受遗辅政。虽为宰辅之首，……而潜受贿赂，……禧性骄奢，贪淫财色，姬妾数十，意尚不已，……由是昧求货贿，奴婢千数，田业盐铁遍于远近，……世宗颇恶之。
世宗既览政，禧意不安。而其国斋帅刘小苟，每称左右言欲诛禧。……禧遂与其妃兄兼给事黄门侍郎李伯尚谋反。时世宗幸小平津，禧在城西小宅。初欲勒兵直入金墉①，众怀沮异，禧心因缓。自旦达晡，计不能决，……乃遣小苟奉启，云“……田猎”。小苟至邙岭，已逢军人，怪小苟赤衣，将欲杀害。小苟困迫，言欲告反，乃缓之。禧是夜宿于洪池，大风暴雨，拔树折木。禧不知事露。……
禧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左右从禧者，唯兼防②尹龙虎。禧忧迫不知所为，谓龙虎曰：“吾愦愦不能堪，试作一谜，当思解之，以释毒闷。”龙虎欻忆旧谜云：“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都不有心于规刺也。禧亦不以为讽己，固解之曰：“此是眼也。”而龙虎谓之是箸。渡洛水，至楣谷坞，从者唯禧二舅及龙虎而已。顾谓龙虎曰：“凡夫尚有节义，相与取死，汝可勉心，作与太尉公③同死计。”龙虎曰：“龙虎东野常人，遭殿宽明，接处左右。今属危难，恨无远计，匡济圣躬，若与殿下同命，虽死犹生。”俄而禧被擒获，……
……及与诸妹公主等诀，言及一二爱妾。公主哭且骂之曰：“坐多取此婢辈，贪逐财物，畏罪作反，致今日之事，何复嘱问此等！”禧愧而无言，遂赐死私第。其宫人歌曰：“可怜成阳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蹋霜与露。洛水湛湛④弥岸长，行人那得渡。”其歌遂流江表⑤，北人在南者，虽富贵，弦管奏之，莫不泪泣。
《魏书·咸阳王传》
【注释】
①金墉：即金墉城。三国魏明帝时筑，是当时洛阳城西北角上一小城。城小而固，为攻战戍守要地。北魏初年是“河南四镇”之一。
②防：官名。
③太尉公：指元禧，当时担任此职。
④湛湛：水深貌。
⑤江表：即江南。
【译文】
孝文帝……因为元禧在兄弟几个中排行老大，以对他礼遇有加，然而他也深知元禧性格贪暴，因此常常殷切地加以戏诫，元禧虽然当面答应。却始终不肯改进。……
到孝文帝驾崩时，元禧受遗诏辅佐国政。他虽位居宰相之位。……但暗中接受贿赂，……元禧生性骄奢，贪财好色，姬妾达数十人之多，心中还嫌不足，……因此贪求贿赂，奴婢数以千计，田产盐铁之业遍于远近，……世宗元恪对此颇为不满。
……
世宗元恪执政以后，元禧心中常感不安。而他封国中的斋帅刘小苟常常申称听身边的人说皇上想除掉他。……元禧便与其妃子的哥哥给事黄门侍郎李伯尚谋反。其时世宗正驾幸小平津，元禧在城西小宅。起初想率兵直接攻入金墉城，由于意见不一致，元禧也就将此议暂时搁置起来。自清早到黄昏，一时竟拿不出计策来，……元禧便派刘小苟奉命，对外申称他们是……打猎。刘小苟来到邙岭，遇上戍守的军队，士兵对刘小苟穿着红色衣服感到奇怪，准备将他杀掉。刘小苟被迫无奈，只好申称自己是去告发元禧谋反，士兵才松放了他。这天晚上，元禧歇宿在洪池别墅，外面刮着大风，下着暴雨，大风将树连根拔起。元禧并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元禧无奈，只好从洪池别墅向东南方向逃窜，所带的僮仆也不过几人，手下跟从元禧的只有时任防的尹龙虎，元禧处境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便对尹龙虎说：“我心中烦闷得不能忍受，你出道谜语，让我想想是否能破解它，以排遣我心中的烦恼。”尹龙虎突然记起一道旧谜语，说：“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大家都没有料到这是对元禧讥讽。元禧也没有想到这是对自己的嘲讽，便回答尹龙虎说：“谜底是眼睛。”而尹龙虎说谜底是筷子。他们渡过洛水，来到柏谷坞，跟随的人只有元禧的二舅和尹龙虎两人而已。元禧二舅对尹龙虎说：“凡夫俗子尚且讲求忠诚节义。困厄之时共存亡，你可得尽心竭力，作好与太尉公共存亡的打算。”尹龙虎回答说：“我只不过是城东民间的一个普通人，有幸碰上殿下宽厚圣明，收留了我，日夜伴随殿下左右。今日正值危难之时，遗憾的是拿不出良好的计策，帮助殿下渡过难关，如果能与殿下一同殉难，我尹龙虎虽死犹生。”不久，元禧便被捉拿归案，……
……到了临死之前，元禧与众姊妹公主诀别，还念念不忘一两个爱妾，公主一边哭泣一边责骂元禧道：“你正是因为多娶了这些贱货，贪逐财物，畏罪谋反，才导致今日的结局，怎么现在还念念不忘这些人呢？”元禧惭愧得无言以对，于是便被赐死在自己家中。他的宫人编了一首歌，唱道：“可怜咸阳王，奈何作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蹋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那得渡。”这首歌后来流传到江南，那些流寓在南朝的北朝人，虽然很富贵，听到弦管演奏这支歌，无不伤心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