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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张海鹏

张海鹏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初见面刻意保持的那笔挺的军姿让他感到疲惫和焦虑。他不知道第几次打量起了王家客厅的环境,以此来克制自己的不安。

王家的客厅摆明了自己土财主的品味,这让张海鹏很有些轻视,一间房里新潮的苏联座钟居然摆了两个更让张海鹏忍不住想偷笑,作衣服用的进口马什(缝纫机)也堂而皇之的摆进了客厅更让张海鹏鄙夷,但对这一切张海鹏并不敢显示出丝毫的不满与怠慢,他的心在为自己的目标而担忧。

从西岗子大营门口,他与霍龙短短的几句话交锋之后,张海鹏本能的感觉到了这位小风爷强大的威胁,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对紫凝的影响上,他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张海鹏从紫凝的反应中已经明白自己在与霍龙的竞争中已经完败,尽管他不断向王鸿逵灌输着他才是王家救命恩人的说辞,但是他对王家上下能否接受这样的说法一点信心都没有,尤其是紫凝,她向陌生人一样对自己客客气气,但是其中表明的信息十分明显:张海鹏你没有跟自己未婚妻同生共死的勇气,那你只能接受被宣布为外人的结果。

“但是我不甘心!”张海鹏在心里咬着牙对自己说,“我现在已经是西岗子的新任守备,尽管是个代理的,可是只要我找到一个靠山,一个金钱与人气的靠山,那早晚就会成为真正的一方诸侯,而我之所以要这么拉拢你王家,还不是为了你王家的财富!所以,我要忍下去,必须忍下去!”

张海鹏的卫兵已经明显的不耐烦,因为主人王鸿逵只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匆匆而去再不露面,然后就是张海鹏在这一个时辰的枯坐,一盆茶已经冲了又冲淡成了白水,闻着主院外不时飘来的饭菜肉香卫兵们已经坐立不安。

张海鹏用眼神安抚两个不耐烦的卫兵,但自己肚子里一阵难堪的肠鸣让他沮丧,三个人把目光投向了门外。

外边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就象一颗石子在池塘中激起的涟漪一样在无声的改变着,它让一脸蛮横的厨子师傅压低了声音,它让切菜的小厮用眼角不时瞄向了院门的方向;就连帮工的佣人们也在交换着惊讶的眼色,张海鹏的心在收缩,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王鸿逵匆匆而来,就连被门槛绊了一下也顾不上,向张海鹏拱了拱手:世侄,这个,这个小女已经回来来,请你宽坐,咱马上,马上……

张海鹏的心在狂跳着,他拿出了全副意志力坚持让自己镇定,挤出一个笑容拱手还礼:一切全赖伯父关照!

王鸿逵已经语无伦次:当然没啥事,可,可就是有点棘手,这霍……

张海鹏突然觉得阳光刺眼,他干涩的问:紫凝是跟霍龙这个胡子……

“谁说不是呢!”王鸿逵搓着手叹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一个胡子,就这么,就这么大模大样的,唉!”

张海鹏克制着自己的不安,咧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笑,但他的心中激灵一下,西岗子老营外那一股熟悉的冰冷感觉又回到了自己的心头,他只觉得冷,冷得浑身颤抖,就象被一股蛮横的北风吹得了个透心凉。

“去看看!”张海鹏强迫自己镇定,向两个卫兵描了一眼,“该来的总会来的,这事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张海鹏木然已经听不到王鸿逵说着什么,只是跟随王鸿逵走向了某个方向,他的手不知不觉按在了自己的佩枪上,头脑在疯狂的盘算起来。

张海鹏努力的虎起脸走进了一个房间,他马上对视上了霍龙明亮的眼神,但是被屋里的情景猝不及防弄得吃了一惊。

霍龙居然正在看书!而且看得居然是一本俄文小说!

张海鹏克制着自己的厌恶向霍龙笑了笑,霍龙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其实你可以笑出来,我确实不认识什么字,尤其是这外国弯弯绕,可这里有图,我正在看,我在想告诉你:将来我总有一天会能读书的。

张海鹏被霍龙这嚣张的自信引出了怒火,他阴阴的说:小风爷,你这悬崖勒马有点迟了吧?

霍龙从书的上边缘用目光盯住了张海鹏:你是个好人吗?

张海鹏扭曲的笑笑:当然是!

霍龙一字一顿的问:会变坏吗?

张海鹏震惊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霍龙:我也是一个好人,或者说正在变成一个好人!

张海鹏不耐烦的把手枪套扣打开,故意咳嗽一声意思是提醒身后的两名卫兵。

卫兵冲了上来,霍龙又露出了刀锋一样的笑容摇了摇头,但紫凝突然冲过来拦在了霍龙与卫兵之间。

紫凝用心全部的力气在喊:他已经变了,他答应我不当胡子了,你们不能再抓他!

张海鹏狞笑了:纵横鹤北的小北风说要从善如流,鬼才相信!抓走!

紫凝与卫兵在推搡,霍龙猛的站了起来,两个士兵惊恐的抽出了枪!紫凝回头焦虑的说:证明给他们看,你变了,是个好人了!

霍龙温和的看了一眼紫凝,从容的伸出了双手,刀锋似的一笑:我束手就擒,放开她!

紫凝用胜利的目光扫射全场,然后对霍龙报以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霍龙如醉如痴的回应了一个充满得意的表情,现场安静起来。

两个卫兵不由分说上来解下绑腿把霍龙绑了起来,然后注视起了张海鹏征求意见,张海鹏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面色苍白。

张海鹏的脸色变换不定,沙哑的吼了一声:把他押走!送官!

紫凝突然大声说了一声:慢!我有话说。

张海鹏突然发现紫凝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坚决的表情,这让张海鹏无比震惊,说实在的张海鹏是基本没有凝视过紫凝的面容的,现在留在他脑海中的仍然是留学同学时期紫凝的娇弱与优雅,他就像爱一只花一个宠物一样珍惜着自己对紫凝的那份喜爱,现在张海鹏认真的第一次打量起了紫凝,突然涌现的是一种陌生感。

紫凝突然笑了起来,向着人群中的父亲王鸿逵招了招手:爹!

王鸿逵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紫凝眨着眼睛飞快的说了起来:爹!你老人家常说人无信而不行,今天当着大伙的面我要请您说明一件事……

王鸿逵本能的知道紫凝所指的是什么事,但仍然挣扎着支吾:爸啥也不知道啊!

张海鹏一声怒吼:押走!

紫凝狠狠的瞪了一眼张海鹏,突然飞快的抽出了一柄古怪的杆棒,把杆棒头那泛着青光的獠牙刺顶上了自己的喉咙,那根杆棒正是霍龙的狼牙棒,张海鹏突然意识到,霍龙这次可能是真的要改变什么,但是他甩甩头并不愿意确认这些。

王鸿逵与两个儿子向紫凝乱纷纷的喊了起来,紫凝用最尖锐的叫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紫凝:爹!哥!听我说,要不我死给你们看!

王鸿逵吃惊的退了一步,突然发现霍龙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他大叫一声:凝儿,有话好说!

众人在王鸿逵的呼喝声中退后,张海鹏却不退反进,已经把枪掏了出来!

紫凝认真的看了一眼张海鹏说:张管带..

张海鹏怒气冲冲的纠正:是守备,这个......

紫凝飞快的说:好,张守备!我想现在就跟你说清楚,这个霍龙跟我为了从过山好手里救出我父亲,已经许下了婚约!这你是知道的,我爹爹也是可以作证的,是不是爹?张守备?

王鸿逵本想摇头否认,但紫凝把狼牙棒往自己雪白的喉咙用力顶了一下,王鸿逵吃惊的浑身一颤抖,只好喘着粗气点了下头。张海鹏则看了一眼霍龙,霍龙那刀锋一样的笑容中忽然带上了一丝嘲讽,张海鹏咬住了牙一言不发。

张海鹏第一次发现紫凝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羞红,他在心里惊讶原来紫凝竟然是如此的美丽,这股美丽大多来自一种气质,仿佛与脚下的这块冻土毫无关联。

紫凝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调:现在我要说明白一件事,今天不论这个小风爷,不,霍龙被抓走后是死是活,他都将是我的丈夫,对,就是你们说的男人、当家的、汉子!就算他死了,我会哭他,然后埋了他,然后为她守护一辈子,爹爹,你同意吗?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看热闹的伙计与帮工目瞪口呆,紫凝的两个哥哥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人把目光齐齐的投向了王鸿逵。王鸿逵狠狠的跺了跺脚,喘着粗气指着紫凝结结巴巴:你个不孝的丫头,就这么背叛你爹,你的家吗?

紫凝突然面色苍白,摇了摇头。

“妈妈死了,我会遵从母亲的承诺放弃这个家中的一切,”紫凝黯淡的目光转到了霍龙身上,霍龙眼中的火焰让紫凝颤抖了一下,她坚持说了下去,“可我想过,有些人一心想通过跟我的婚事得到什么东西,这样的事决不会发生,因为我今天告诉某些人,这样的事情决不会发生!”

张海鹏大吃一惊,他真的没有料到紫凝会聪明到如此的地步,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想出来的策略被紫凝这个重要的枢纽阻截了,张海鹏一时间感到午后的阳光如此刺目,他有些沮丧但愤怒逐渐控制了他的情绪。

另一个受到震慑的就是父亲王鸿逵,在张海鹏关切的目光注视下王鸿逵脸色变换不停,但这个精明的生意人与张海鹏目光相对的瞬间,王鸿逵突然喊出了自己的决定:你这个败家的丫头,给我滚吧,从此你不再是我王家的人了,死活再跟王家无关,你给我滚!

紫凝突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这笑的形式与霍龙是如此相似,然后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道,鸿逵狠狠的瞪了自己两个神情复杂的儿子一眼,爷三个甩手而去。

霍龙向紫凝小声说:你可真聪明!

紫凝收回了投向父亲与哥哥复杂的目光,对霍龙回报了一个泪眼:你要变成好人!

霍龙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用眼睛看了看天,然后又注视起了脚下的土地,紫凝就算在哭泣中仍然认真的点了点头,霍龙向紫凝手里仍然紧握着的狼牙棒示意了一下,紫凝这才收起了这个不祥的凶器,然后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张海鹏的心在翻江倒海的收缩,他想呕吐,因为心底最阴暗的那点幻想已经然被人破灭,这让他有一股幻灭的沮丧。

张海鹏用阴郁的目光向两个卫兵一点头,卫兵把霍龙与紫凝隔开,然后注视张海鹏等待他的发落,张海鹏魂不守舍的半天才明白卫兵是在向他请示,于是张海鹏用不耐烦当成了掩饰,挥了挥手:先押起来,吃过饭后咱回西岗子!

两个卫兵有点惊讶并没有动弹,张海鹏恶狠狠的问;怎么?

两个卫兵毫不客气的用眼睛顶回了张海鹏的不满。

张海鹏环顾四周突然发现,王鸿逵与原本看热闹的王家人们居然都已经一哄而散。看着卫兵讥讽的目光这让张海鹏如芒在背。

紫凝突然落落大方的说了起来:我去弄吃的,明天一亮咱就出发,要不走一夜山路可是不行啊!

这体贴与理智的判断让张海鹏没来由的有点羞愧,从西岗驻军老营到龙门河老镇隔着三百多里地,张海鹏心中一紧懊悔的知道自己刚才发出的几个命运都是这么冲动,两个卫兵对紫凝感激的注视更让他不满,霍龙那对他毫不留意的神情慢慢的变成了一根针,让张海鹏咬紧了牙关,他心中的愤怒几乎无法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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