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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路已经铺好,他们只是过来走个形式。

迈进离婚的门,扑面而来一片萧瑟,些许夹杂着淡淡的火药味。

施洛辰静静的站在那里,看见安柔出现,本就黯淡的眸子彻底无光。

安柔迎着他的视线,一步步,沉稳而坚定的走向了他。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只是摇头叹息,没有习惯性的过问一句:“你们真的想好了么?”而是直接将离婚协议书推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离婚证,盖上钢印,送交到他们两个手中。

先前他尽耍手段,只是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

呵,哪曾想啊,到底在旧情复燃时,他亲自铺路,将她推进另外一段婚姻。

从此刻起,他们的婚姻终于到了尽头,他还是成了她的前夫,而她,也不再属于他。

尼尔斯不能来了,所以,郁千帆代他领取结婚证。

南辕北辙的样貌,居然也可以领到必须双方到场才给签发的结婚证,当然,这和离婚一样顺利的过场,全都是施洛辰事先打点过的而已。

她当真成了尼尔斯的妻。

郁千帆拿着属于尼尔斯的那本结婚证,眼神黯淡的望着安柔,他说:“其实你想照顾他,没必要非得领个结婚证,只要给他一个基督教婚礼,继而照顾着他便好。”

安柔垂头看着手中的结婚证,许久,终于将她执意要同他登记结婚的真正目的揭了出来,清清淡淡的一句:“只有这样,我们的孩子才不会是私生子。”

郁千帆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柔柔,你说什么?”

安柔疏离的笑,轻轻的抽出了郁千帆手中攥着的结婚证,不置一词,转身离去。

郁千帆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安柔钻进了施洛辰的车,继而绝尘而去,郁千帆也跳进自己的车,一路追了过去。

半个小时候,他们三人来到了汤院长位于市郊的别墅前。

郁千帆涩然的笑,从前尼尔斯的父母回国,多半住在安家,可尼尔斯出事了,他的父母也不再住安家,依他们的说法,看见安柔会令他们难受。

昨天半夜尼尔斯的父母才从医院离开的,这个时间,他们理应还在汤院长家里的。

其实尼尔斯刚刚稳定下来之后,他的父母曾想过要把他接到国外去,那样不管照顾还是疗养,于他的父母来说,都方便很多。

谁曾想,定好了专机,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将他接出来,可不等走出医院大门,尼尔斯的生命体征竟快速消失。

汤医师抓住了尼尔斯的手腕,切着他微弱的脉搏,轻轻的叹:“他是不想离开这里。”

不管是巧合还是因他的病情不稳的缘故,只要不移动他,他就那样静静的睡,一旦移动他的身体,他的生命体征便出会剧烈的波动。

最终,尼尔斯的父母到底放弃了带他离开的打算。

郁千帆经由尼尔斯的伯母指引,来到了二楼的书房,推门而入,就看见施洛辰木然的站在一边,而安柔跪在尼尔斯的父母眼前,捧着尼尔斯母亲的手。

尼尔斯的母亲泪眼模糊,尼尔斯的父亲别开视线。

老半天,安柔才轻轻的说了句:“谢谢公婆成全。”

尼尔斯的伯母看见这幕情景,不解的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施洛辰沉默的退后。

尼尔斯的母亲抽了纸巾擦去脸上的泪,微笑着说:“嫂子,我们家承志终于如愿以偿,柔柔要嫁给他了。”

尼尔斯的伯母慢慢瞪圆了眼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当天,几家人同时接到了消息。

戴静萱首先找到了施洛辰,痛心疾首的问他:“洛辰,先前你为了不跟柔柔离婚,接下了封梅集团那桩合作案,且还给出那么高的利润,几年的合作,对于施戴投资就是过亿的损失,现在你居然不声不响就和柔柔把婚离了,你到底怎么想的?承志不能好了,你这不是把柔柔往火坑里推么?我去问过了,他们说柔柔和承志的结婚证,也是经过你授意才办出来的。”

施洛辰情绪没什么波动,死水一般沉寂:“萱姨,除了她不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之外,我对她的感情不会有丝毫改变。”

戴静萱怒气难消:“不再是夫妻,您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从前叫夫妻生活,今后再在一起,就叫通~奸,怎么没有改变?”

施洛辰慢慢的垂下眼皮,自嘲的笑了笑:“萱姨,之前大家心里都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不是么?只是这一天到底变成了现实,我的心比你还痛苦,可我没办法,柔柔已经说的很明白,昨天,我们做最后一夜夫妻,从今天起,她就是尼尔斯的妻,萱姨,你该清楚,尼尔斯一天不醒来,她就会画地为牢,绝无让自己幸福开心的可能。”

听他这样说,纸老虎一般的戴静萱只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颓唐的缩进皮椅,眉头紧锁的呢喃:“姐姐,对不起,妹妹没用,没办法让你的‘雪兰’得到幸福。”

当夜,易天南蹲在戴静蓉和施伯安的坟前,抬手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石碑上的遗像,自语似的呢喃:“蓉蓉,我们的雪兰,果不负所愿,有着千岁兰一样强韧的生命力,可性格更是倔强,谁都劝不住她,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她,让承志快快醒过来,只有承志好起来,她才能将自己解脱出来。”

许久,又将满腹怒火喷薄到挨着温婉的戴静蓉那张俊逸邪气的脸,风度尽失的指着施伯安的遗像怒骂:“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整天就知道守着蓉蓉,都不会想办法照顾照顾自己的儿子么?我没强行将蓉蓉从你身边挖走,你就高枕无忧了,你也太冷漠不是东西了,蓉蓉年轻的时候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东西,快想想办法,把承志给找回来,别让他继续睡下去了,再睡下去,你儿子一生都不会快乐。”

周遭一片静寂,自是无人应他。

老半天,易天南的气势软了下去,颓败的咕哝:“我女儿也不会幸福……”

回答他的,只有愈发萧条的秋风,携着阵阵的秋寒。

于此同时,安家。

尽管所有的大人都瞒着安睿,可敏感的安睿还是发现了异样,今天更是瞧见夏婉淑躲在厨房里偷偷的抹眼泪。

安睿不问,因为他知道近来很多事情大人们都在刻意避闪着他,即便他问了,他们也只拿他当小孩子一样哄骗着。

就算不问,他也明白,那个由他亲生的爸爸用身体搭出的“家”字快要散了。

安睿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真相,蹲在台阶上搂着拖拖的脖子,落寞的说:“拖拖,姥姥居然在哭,她一定是为了妈妈哭,妈妈不是好妈妈了,她把姥姥惹哭了。”

拖拖回了安睿一声呜咽。

安睿听了拖拖的声音,更难过了,抽噎:“拖拖,妈妈好久没抱过我了,我想念妈妈的抱抱。”

拖拖更大声的呜咽,将脑袋耷拉在安睿的肩膀上。

当天晚上,安柔没回来,安睿抱着拖拖,一直坐在正对着房门的大厅沙发上,直到恹恹睡去。

安裴雄和夏婉淑看着蜷曲着小身子,脑袋枕在拖拖身上的安睿,相视一眼,无声的叹息。

夏婉淑上前,轻轻的抱起安睿,他的身子明显比前一段时间轻了许多,夏婉淑心底的酸涩愈发深刻了起来。

拖拖感觉到了身上的重量不见了,抬头睁眼看过来,见是夏婉淑抱走了安睿,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低低的呜咽一声,垂下脑袋,将身子蜷曲成一团,脸埋在前爪下,不做声了。

安裴雄看着拖拖的样子,佯作轻松的同夏婉淑说:“它以为是柔柔回来了,一瞧不是柔柔,而是满脸褶子的老太婆,觉得伤眼了。”

夏婉淑撑起笑脸回他:“拖拖是条好狗,你当它是像你这种重色轻义的家伙么?”

安裴雄看着夏婉淑稍稍纾缓了紧绷的表情,松了一口气,敛了散漫的笑,平缓的说:“他们三个都是好孩子,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会慢慢的好起来的,我们应该相信有奇迹的存在,柔柔就是最好的证明。”

夏婉淑点头:“是啊,柔柔本身就是个奇迹,承志也一定能行。”

安裴雄护着夏婉淑,同她一起将安睿送回到了为安睿特别准备的儿童房。

这些日子,他们告诉安睿,安柔病了,如果陪着他睡,会把病毒传染给他的,他已经是小小男子汉了,应该要适应一个人睡。

安睿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不言不语的搬进了安裴雄夫妇特意为他布置的房间。

在成人们的眼中,安睿乖顺懂事,不会在这样紧张的时期给大家添乱,可没有人发现,安睿夜里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蜷曲成一团,躲在被子下面哭着找妈妈。

安睿隐约明白,如今和自己的妈妈绝对不仅是一墙之隔那么简单,可他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惶恐,只能努力维持着乖巧的样子,在他的想法里,只要乖乖听话的小孩子,都不会被自己的妈妈抛弃……

10月21日早晨

医院院子里的喷水池边,穿着小礼服的安睿搂着拖拖的脖子,坐在石阶上耸答着小脑袋发呆。

急着出来寻他的施洛辰放缓了脚步,今天阳光虽好,可毕竟入了秋,坐在石阶上,会凉着的。

施洛辰放缓了脚步,停留在安睿眼前,轻咳了咳,引得安睿注意后,才一本正经的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告诉我,他妈妈最讨厌人家随地乱坐,弄脏了衣服。”

安睿掀了掀没什么精神的眼皮,目光失了光彩,呐呐的回了施洛辰一句:“就算我弄脏了,妈妈也不会发现的。”

施洛辰一时无语,老半天,安睿又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妈妈已经好久都没注意过我了。”

施洛辰心头一紧,靠了过去,挨着安睿坐了,展臂将他的小身子拥入怀中。

安睿顺势将自己的脸埋进施洛辰的胳膊下,哽咽出声:“爸爸,妈妈和睿睿拉过勾的,拉过勾了怎么可以变呢?爸爸,妈妈不要我们的家了,爸爸,我不要给妈妈和尼尔斯叔叔做花童,我只给爸爸和妈妈做花童,爸爸,你去求妈妈不要当尼尔斯叔叔的新娘子好不好?”

施洛辰倍感悲凉,是了,今天是安柔和尼尔斯的婚礼——就在医院里举行。

完全比照着正规的婚礼布置的,郁千帆做伴郎,洛琳做伴娘,还有安睿和李怜儿这一对花童。

可就在典礼之前的半个小时,大家突然发现身为花童的安睿不见了,众人一阵紧张,施洛辰跑了出来,很容易就找到了安睿。

他不是阿拉丁的神灯,即便在T市的商场上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有办不到的请求。

安睿几乎没对他做出过什么要求,可第一次他便要令安睿失望了,因为,他无法阻止今天的婚礼。

如果,他是说如果,今天安柔要嫁得是健康正常的尼尔斯,那么就算安睿不要求,他也会冲进礼堂家将安柔掠走。

可,那只是他的幻想,安柔要嫁的是活死人状态的尼尔斯,他没有任何办法将安柔从那样子的尼尔斯身边掠走。

沉默良久后,施洛辰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紧紧的抱了抱安睿,耐心细致的开导他:“睿睿,虽然你还很小,可你已经懂得很多道理了,这个世上有许多种‘爱’,你妈妈给予你的爱是最伟大无私的母爱,可你妈妈除了爱你之外,还需要爱别人,就好像你除了爱你妈妈之外,还爱爸爸、姥爷、姥姥、外公、太奶奶、惜儿等等很多人。”

见拖拖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施洛辰微笑的补充上了一句:“当然,睿睿还爱拖拖。”

睿睿从施洛辰的胳膊下挣脱出来,侧仰起小脸对着施洛辰,小声的问:“可妈妈当了尼尔斯叔叔的新娘子就不会再要爸爸了,一家人不是要在一起的么,之前爸爸将妈妈和睿睿给弄丢了,好不容易找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聚在一起了,有爸爸,有妈妈,还有睿睿,三给人睡在一张大床上,一起写‘家’字多高兴,爸爸不是答应过睿睿,今后再也不会把妈妈和睿睿弄丢了。”

施洛辰抚着安睿柔软的发,语重心长的说:“睿睿,爸爸没将你妈妈弄丢,爸爸一直陪着你妈妈,只是你妈妈除了要爱爸爸之外,也要去看尼尔斯叔叔,那是另外一种爱,现在你还小,等你慢慢长大就会懂了,其实妈妈今天做了尼尔斯叔叔的新娘,也是爱你、爱爸爸,爱我们的家的一种方式,我们要理解她,要是你今天任性胡闹,不听从安排,你妈妈会非常伤心的,如果你真的爱你妈妈,就在今天做个乖宝宝,让你妈妈轻轻松松的当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安睿眨巴眨眼眼,伸手胡乱的擦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水泽,霍然站起了身子,挺胸抬头的说:“睿睿当年爱妈妈,睿睿会当个乖宝宝,做妈妈的花童,让妈妈开心的。”

施洛辰欣慰的笑:“睿睿,等过了今天,搬到爸爸那里去,陪爸爸几天吧?”

安睿眨巴眨巴眼:“爸爸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也怕黑?”

施洛辰哭笑不得,这么大一把年纪——听着好像他有多老似的,只是最后开口时,他却没有反驳安睿的话:“是啊,爸爸是个胆小鬼,从小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安睿翻着白眼:“爸爸羞羞,睿睿这么小都敢一个人睡,要不睿睿把拖拖借给你,它毛茸茸、肉呼呼的,抱着也很舒服。”

施洛辰起身,拉着安睿一起向住院部大门走去,边走边说:“是啊,我的宝贝睿睿不但聪明、伶俐,还是个不怕一个人睡的小勇士,不过拖拖还是留给你吧,爸爸还是喜欢不毛茸茸的睿睿。”

安睿终于破涕为笑。

郁千帆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叼着根不曾点燃的烟,静默不语的看着牵着安睿小手的施洛辰。

直到他们父子两个走近了,郁千帆才拿下烟,桃花眼飘过安睿纯净的小脸,不怎么确定的问:“好了?”

施洛辰回了郁千帆一个肯定的笑:“不然怎么是我儿子?”

郁千帆白了施洛辰一眼,微微俯身,将安睿的小手从施洛辰手里夺了过去,端出一抹十足的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笑,轻言慢语的:“睿睿小宝贝,我是伴郎哦,今天你由我负责。”

安睿以藐视的眼神睨着郁千帆:“拜托郁大叔,你不要笑得让小孩子都知道你存心不良好不好,还有伴郎不是要负责伴娘么,怎么变成负责花童了?”

郁千帆呲牙咧嘴:“小屁孩,我这么具有杀伤力的,牲畜无害的笑容,哪里像存心不良了,还有,今天大家都很忙,你要是敢捣乱,我肯定揍你,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安睿撇撇嘴:“走着瞧就走着瞧,反正你也打不过我爸爸。”

郁千帆跳脚:“哎,我说你这小屁孩,怎么这么不讨喜,还真欠修理。”

安睿白他:“幼稚的郁大叔。”

拖拖静静的趴在台阶上,目送他们三个人吵吵闹闹的迈进了医院大门,身为一条狗,它不好随意出入住院部,所以,它守在这里,等着它的主人出来。

尼尔斯今天的状态很好,把他从先前的病房移到相对宽敞许多的顶楼大厅里,他的生命体征也平稳的很。

站在人群后面的郁千帆撇嘴:“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他被伤得多厉害,翻阅过他的病历,我还真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装成这个样子的,啧啧,明明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可我就是觉得他今天很开心。”

站在尼尔斯身边的洛琳白了他一眼:“姓郁的,你是嫉妒心作祟吧,尼尔斯和平常哪里有区别来着?”

郁千帆侧脸睨着洛琳,老半天憋出一句:“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比我更变态的人。”

洛琳一张俏脸瞬时色彩斑斓,猛地举高了手,郁千帆自觉反应够敏捷,双手捂住脸向后一跳,避开洛琳的五指耙,退到安全范围外。

还不等郁千帆得意洋洋的向洛琳炫耀他的先见之明,洛琳居然抬起了高跟鞋,对准郁千帆的鼠蹊部便踢了过来。

中招,痛!

洛琳白了郁千帆一眼,“猪脑子,把今天伴郎的脸打花了,不是丢了尼尔斯的脸,遮都遮不明白,笨蛋。”

郁千帆涨红了一张脸,极力克制着去捂某个部位的冲动,手指点着洛琳,吃力道:“最毒妇人心!”

洛琳的眼睛很大,把更多的眼白留给郁千帆,皮笑肉不笑:“你在说我么?应该不是吧!我是变态,不是妇人。”

郁千帆无言以对。

原计划的典礼时间到。

大厅里奏响了婚礼进行曲。

这栋虽然是住院主楼,可顶层并未划归在住院部里,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今天这里反常的热闹了,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上来观礼的,为表郑重其事,安柔邀请了几个重点的亲朋过来观礼。

尼尔斯的母亲有丹麦皇室血统,信奉的是基督教,所以安柔按照基督教的过程举办了婚礼,只是不敢搬动尼尔斯,所以将这里临时布置成了教堂的模样,请了牧师过来主持婚礼。

盛装打扮的安柔,脸上覆盖着洁白的婚纱,手中陪着花团,踏着进行曲的节奏,由易天南牵引着,慢慢走到了尼尔斯的床畔。

她是美丽的,可看见她出现,大部分的人都别开了视线,包括施洛辰。

尼尔斯不可能牵她的手,所以她俯身,牵他的手。

牧师还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婚礼,好在几十年的阅历让他不至乱了阵脚,只当面前是一对正常的夫妻一般,依着步骤经行婚礼祷告。

安柔生得美好,精致到了每一处细节。

施洛辰清楚的记得,别离五年后的重逢,瞬间惊艳了他的眼,那时的她,曼妙多姿,十根手指虽纤细,却是珠圆玉润,恰到好处。

此刻,那双手却是戴着及肘的蕾丝手套,施洛辰望着那双手出神。

之前,安睿小声的咕哝过,他喃喃:“妈妈说要做尼尔斯叔叔最完美的新娘,所以她请最厉害的化妆师阿姨,她穿最漂亮的婚纱,她还戴手套,摘掉手套,妈妈的手就像汤四爷爷办公室里摆着的人骨架一样,爸爸,妈妈会不会死掉?睿睿梦见妈妈死掉了,睿睿害怕……”

施洛辰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安睿,总在想办法弥补他,平时连对他说话大点声都不曾有过,可听见安睿这样问之后,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怒吼:“睿睿,先前你跟郁叔叔学得油腔滑调,爸爸当是郁叔叔教坏了你,只去教训他,可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如果今后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一个‘死’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然后,安睿就委屈的哭,施洛辰不哭,只木然的看着安睿哭,他的心随着安睿的哭声,一点点下沉。

时常听人说,五岁以下的小孩子说话很准,今时今日,不及五岁的睿睿说梦见安柔死了……

他怕失去她,所以松开了紧攥着的她的手,宁肯让自己的心在地狱里煎熬,只为换她心安理得,他退让到了这步田地,难不成还留不住她么?

莫非他上辈子当真是十恶不赦的歹人?所以老天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惩处他,每当他冲劲十足时,便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他的十七岁,二十五岁,而今的三十岁!

只是,千疮百孔的心再也受不住那样的打击,如果,她不在了,那么,他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施伯安耍阴谋,用手段留下了戴静蓉,可到头来,一场悲剧;

他强取豪夺,却在抉择时,用成全换她真心。

施伯安在彻底失去了戴静蓉之后,抑郁而终。

他到底是施伯安的儿子,那种灭顶的绝望,他再无力气挨过一次……

安睿的哭引了夏婉淑注意,她将安睿抽搐的小身子轻揽入怀,指着他鼻尖骂他:“留不住老婆,就拿儿子出气,你不但是头畜生,还是头彻头彻尾的孬种!”

安睿听见夏婉淑骂施洛辰,小脑袋在夏婉淑怀中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说:“姥姥,是睿睿说错了话,惹爸爸不高兴,您不要骂睿睿的爸爸。”

夏婉淑抬头恶狠狠的瞪着施洛辰,她说:“别以为柔柔同意将睿睿的抚养权归你,你就真的可以任性妄为了,他这么护着你,你怎么忍心?”

夏婉淑一直在说,施洛辰耸答着脑袋不言不语的听,安睿就一直解释,夏婉淑终于出声问了:“睿睿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中听的话?”

施洛辰迟疑了很久之后,虚弱的回来一句:“睿睿说,他梦见柔柔不在了。”

夏婉淑身子一颤,迅速低头看着泪眼婆娑的安睿,当真不知是该哄他,还是像施洛辰一般责骂他了!

安柔用以蕾丝手套遮掩骨节突兀的手牵起尼尔斯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愿与你敬虔度日;无论安乐困苦、丰富贫穷、或顺或逆、或康健或软弱,我都尊重你,帮助你,关怀你,一心一意待你;在婚姻存续期间,忠诚于你,做你汤承志期望中的妻。”

牧师抬头看了看安柔,程序有点脱轨,不过这桩婚姻本就不合常规,婚礼细节也没必要太过较真了不是,正好省了问新郎“你愿意么?”的尴尬,遂清了清喉咙,继续下一项程序,交换结婚礼物。

安柔将手中的捧花放在了尼尔斯依旧俊美的面容旁,从托盘上拿起施洛辰和郁千帆陪着她选好的婚戒,动作虔诚而细致的套在了尼尔斯左手的无名指上。

托盘上还有一枚戒指,那是需要新郎给新娘戴上的,可,她的新郎只是兀自的睡,事先说好的郁千帆暂代尼尔斯为她佩戴。

郁千帆被洛琳伤了,持续痛苦中,是以在牧师喊他的时候,动作慢了不止半拍,施洛辰迟疑片刻,走上前来,拿起托盘上的戒指,深邃的目光绞着安柔,浮浮沉沉,最后,微颤着拉起了安柔的手,将那枚戒指轻柔的套上了上去。

这样的事情,他做过两次,上一次,他套上的是真正的安柔,而今,他套住的是他此生的挚爱,却是替另外一个男人套住的。

他从未有过机会,替自己套住她一次!

戒指已经戴好,可他却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睿睿说的没错,她的手简直就是直接在骨架子上覆了层皮,瘦的吓人,所以,她将它们遮了起来。

他很是心疼她,慢慢收紧手指,希望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将自己手心里的温暖传递给她,她的手实在太过冰冷,好像死人一般。

这样的认知令施洛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他越是攥住她,越要感觉不安。

安柔看得出他的惶恐,却莫可奈何,她能做的,只是将自己的手,从他温暖的手心慢慢抽离,然后,俯身复又抓起尼尔斯的手,紧紧的攥住。

新郎无法亲吻新娘,那么新娘便主动去吻新郎。

安柔牵着尼尔斯的手,撩开自己的面纱,柔软的唇落在了尼尔斯略有些暗哑的唇瓣上,静静的停留,悄悄的泪落,滴在尼尔斯脸上,滑下,滚入他鬓角的发丝间,淹出一滩湿润。

而施洛辰能做的,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安柔将自己许给了被权威专家断言已无希望再醒来的尼尔斯。

被忽略了的牧师再次咳了咳,提醒众人他的存在,成功的勾回了大家的注意力之后,才刻板的重复着他几十年如一日的陈词:“求神赐福,使这戒指成为你们永远誓言的凭据,愿你们从今以后彼此相爱、永不分离、相互约束、永远合一!”

再继续便是教会的宣告,安柔拉高尼尔斯戴着婚戒的手,虽然这场婚礼很是意外,可牧师的宣告却无例外:“我奉至高的圣父、至爱的圣子、至圣的圣灵宣告你们成为夫妇;上帝所结合的,人不可分开。上帝与你们同在,直到永远,阿门!”

这样的婚礼,没有喜笑颜开的祝福,待到逐一行过步骤之后,牧师宣布礼成时,却是不止一人潸然泪下。

婚礼乐曲的节奏再次响起,夏婉淑上前一步,拉住安柔如柴的手,以帕子逝去眼角的晶莹,人前的夏婉淑,总是这般端庄优雅,她拉了安柔许久,才轻叹了一声:“你这傻丫头。”

安柔微微的笑:“谢谢妈妈成全。”

自始至终,尼尔斯高挑、典雅的母亲只是缩在他父亲怀中泪流满面。

婚礼之前,他们不曾察觉安柔就在他们附近,所以,尼尔斯的母亲痛快的哭,怅然的说:“这是承志的愿望——唯一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可他却不知道了,如果他清醒着该多好,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我们的承志多完美,可他娶妻,连誓言都无法亲自承诺出口了……”

待到宾客散了,汤医师和郁千帆他们一起将尼尔斯小心翼翼的推回到经过精心布置的特护病房,汤医师监测了一阵尼尔斯的心电,确定他状态很不错,便携着一干医护人员放心的离开了。

安睿怯生生的上前,小手试探的拉了拉安柔的手。

安柔垂了头看着安睿目光中涌动着的潮湿,心头一软,说实话,她近来多半时间浑浑噩噩的,操在安睿身上的心少了许多,她不哄着安睿,安睿也不过来缠着她撒娇,服帖乖顺的,让人心怜

安睿小声的嗫嚅:“妈妈,你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安柔酸涩的牵了牵唇角:“谢谢睿睿。”

安睿扑闪了一阵他的大眼睛,垂了头,原本就低的声音愈发难以分辨得清楚了:“妈妈,可不可以再抱睿睿一次?”

安柔清楚的看见,在安睿垂下头的一瞬,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子一晃而落,摔在光洁的地面上,附和着安睿这样本该理所当然的要求,此刻气短的好像是无理取闹的惶恐,安柔只觉心口重重的一窒,俯下身子,将安睿紧紧的抱住,贴着他耳畔,软语抚慰:“对不起睿睿,是妈妈不好,最近都没有好好抱抱你。”

安睿终于抽噎出声,伸出小胳膊抱住安柔衣带渐宽的腰身,将小脑袋直往她怀中里,声音含糊不清的说:“爸爸说妈妈爱我们,妈妈不抱睿睿也是因为有苦衷的,妈妈是睿睿最伟大的妈妈,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妈妈。”

涩了眸,附着轻柔的嗓音,有纸巾递了过来:“擦擦,哭花了脸,还怎么做最完美的新娘。”

本就痛得无法呼吸,听见他的一句软语,愈发难以自持,抬了眸子对上尽可能向她展示轻松自如的苍白俊颜,轻语:“对不起。”

他对着她温暖的笑,他说:“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听你的歉意,只要你能好好的待自己,就是给我最好的安抚。”

她呆呆的看了他很久,连这样一个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要求,自己也无法好好的满足他,因为,同尼尔斯办了婚礼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是所有人都不会同意的。

郁千帆知道她的决定,在安柔看来,她的这个决定,目前也只有郁千帆能帮得了她了,所以,她事先便已经给郁千帆透漏了些风声,让郁千帆心里有个底,等过了今晚,她会找郁千帆商量具体的细节,当然,她先确准了郁千帆不会出卖她。

平素看起来游戏人间的郁千帆,正经起来的时候,为人处世,无懈可击。

总喜欢背后搞些小动作,没事耍耍损招,以坑害朋友为乐趣,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是会毫不犹豫替朋友两肋插刀的那类人。

尼尔斯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看上去还是当初的模样,可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的郁千帆,整个人竟瘦下去了两圈。

郁千帆已经答应了她不会和施洛辰说她的决定,想来施洛辰还不是很清楚,他以为她要嫁给尼尔斯,只是想好好的照顾尼尔斯吧?

可,不知道她盘算的施洛辰,为什么会是满目仓惶,好像已经知道她打算轻待了自己的性命一般?

是啊!想替尼尔斯生个孩子,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生睿睿时,好像已经耗尽了她整个生命一般,生产过后,远远看去,就像一副会行走的骨头架子,整整两年,她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医生告诉她,睿睿是她的极限,让她谨记了这点。

安柔自幼体虚,即便心脏健康了,可她的身体素质并不好,而且还缺少很多必要的元素,她的子宫也是有问题的,会怀上睿睿,于她来说,这个概率无异于中了累计多少期的彩票头奖一样幸运。

嫁了尼尔斯之后,她的前路,会更崎岖。

今时今刻,他求的不过是她的一个承诺,可连这样的一句话,她也不给他。

她又陷入了神游的境界,从前她也时常这样——在和他说着话的时候,便兀自神游去了,将他隔离在她的世界外。

他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了解她,是以,总以为她那样的表情是在敷衍他,不愿意听他说话的表现形式。

例如在饭桌子上,面对着满满的一桌子菜,他好心情的夸奖上她几句,她淡淡的勾勾嘴角,算作回应。

他不死心,将食不言寝不语的基本素养抛诸脑后,愈发卖力的闲扯引她回应,更有甚者,祭出他的杀手锏,当她的面夸赞他新近交往的女人是如何冷艳迷人,那方面的技巧更是刻板冷硬的她所无法匹敌的。

听他说着说着,她的眼神便开始像现在这样缥缈起来,深入了解后,他知道她只是陷入自己的世界中,细致的思考起他的话。

可那个时候他不懂她,以为她那样的眼神是对他的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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