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不知道之前的事，闻言不由一愣：“启云人？陛下，启云不是早在显庆年间便灭国了么？”
轩辕无色牵唇一笑，眸中却沁出丝丝冷意：“是啊，启云国是灭了，可启云人并没有死绝。当年父皇仁善，以为百姓不易，没有令他们迁徙，而是划辽州、代州、益州并镇北都护府。谁知，狼心是喂不熟的。”
苏珩剑眉微蹙：“陛下，百姓所求不过一个安居乐业，若非有心人煽动，不大可能与朝廷作对。可是，当年云京一战，启云皇室尽皆倾覆，还会有谁能煽动起启云百姓？”
轩辕无色微叹一声：“你我都以为，启云皇室已经倾覆，然而却有一条漏网之鱼！润之，你还记得当年勇冠三军的启云太子赫连翼么？”
苏珩神色一凛：“当然记得。启云太子，实为平生劲敌。”
轩辕无色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他还活着。”
“什么！”苏珩着实吃了一惊，“当年云京一战，赫连翼战败自尽，乃是微臣亲眼所见。”
“那个穿着太子战甲自尽的人，不过是他的副将。真正的赫连翼，早已逃走了。”他微微叹息，“可惜，当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赫连翼的势力早已暗中渗透进了京城。当初的襄王，如今的黎国，都是他的手笔。不管是朝堂，还是市井，皆有他的身影。”
苏珩默然，有关启云赫连翼的事，他委实不知。今日骤然听闻，他心中诸事繁杂，也深感惊惧——赫连翼既能干涉大齐内政，并南联黎国，足见其隐藏的势力达到了何等地步！
想到这，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陛下，赫连翼所谋莫过于复国，南疆既已生事，那么北疆……那可是赫连翼的大本营啊！”
轩辕无色沉沉地叹了口气：“此事朕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北疆人心难辨，即便是撤换官员，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赫连翼一日不死，北疆的隐患便不会消除。事有轻重缓急，赫连翼如今还回不了北疆，朕也腾不出手来料理他。”
苏珩明白，当务之急乃是南边的兵患。
议定此事，轩辕无色便让苏珩先告退了。璃雪在旁一直默默观望，见他要告退了，方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重重的宫禁中。
她不信神佛，此时却在心中默默祈祷，只愿哥哥此行平安，洗清国仇家恨。
“珞儿。”轩辕无色轻唤了一声，见她回过身来，浅浅一笑，“身子还受得住吗？”
璃雪点头：“臣妾尚好。”
“随朕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摘星楼。”
璃雪微微一怔：“陛下要去钦天监？”
轩辕无色微笑摇头：“不是去钦天监，只是去摘星楼。”
璃雪不再问了，轩辕无色伸过手来牵住她的手，她也默默地回握住他。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有力，能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
璃雪觉得，好像与以往不同，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不知怎么，即便前路多艰，她的心却定了。
帝妃相携，慢慢往摘星楼而去。朱广成领着皇帝仪仗，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钦天监位于皇城于北，乃是皇城中最高的所在。
轩辕无色亲临，钦天监的一众官员诚惶诚恐，恨不得扫榻以待。轩辕无色见状不过一笑，对朱广成笑言：“自从帝师回了无缘山，这钦天监愈发没个体统。”
一众官员闻言，更是把头磕得砰砰响，轩辕无色不理，朱广成便冷着脸将一众人等统统轰了出去。
钦天监空了，轩辕无色方携着璃雪缓缓登上了摘星楼。
倚栏眺望，整座皇城尽收眼底。璃雪默默望了一会儿，忽然道：“陛下，今日可是正月初一呢。”
“是啊。”轩辕无色微微一叹，二人相对苦笑。
这个年，实在是不让人好过啊……
新年的气息正浓，皇宫中张灯结彩，各处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扎了绢帛做的假花，远远观去，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气。
这些后宫的大小主子们，沉浸在新年气氛中的京城贵族，又有谁真正在意通州城的流血漂橹，十万齐军的烈烈英魂？
璃雪默默的看着，她听到轩辕无色在耳边轻声道：“珞儿，皇城大么？”
“很大。”
轩辕无色轻笑：“终究，不过是方寸之地罢了。”
璃雪抬头望了望飞檐拱角，这四四方方的皇城确实很大，可是，却也是方寸之地。
“看看这些宫宇，它们里住的人不同，但进宫的目的大都是相同的。妃嫔入宫，不过一场交易。她们想求家族前程，求荣华富贵。而朕则需要她们笼络朝臣，平衡势力，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所以，不管她们是聪慧还是蠢笨，是贤德还是跋扈，朕可以宠，可以喜欢，却不能信，更不能爱。”
璃雪默默听着，这深宫之中，都是尊贵人，也都是可怜人。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尤其孤独。
轩辕无色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清淡，像潺潺而过的山溪，又像扑面而来的清风：“皇贵妃跟朕多年，为朕生儿育女，纵有私心，朕也愿意成全。晴岚侍朕的时间最长，早年是朕对不住她，朕也愿意弥补。灵妃，华妃，惜姬……这些围绕在朕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目的。朕思考着她们和她们的家族，决定是宠幸还是冷落，宠幸多久，或者冷落多久……”
璃雪微微觉得有些心疼，谁也不容易，谁都在挣扎。最安全的办法，便是不付出真心。
可是，如果付出了呢？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又听轩辕无色道：“珞儿，可是朕还是幸运的。坐拥江山万里之后，竟还能再拥有一颗真心。”
璃雪心里漏跳了一拍，轩辕无色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的眼眸黑亮深邃，倒映着她的人影。
“珞儿，朕一开始遗憾你为何不是朕的凤仪女官，后来又恨你不是男儿身。可是如今，朕却深深觉得，这样就很好。你就住在朕给你建的关雎宫里，完完全全地属于朕一个人。然而，朕有时又很惶恐。因为这皇宫太小了，而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空。朕将你这颗明珠紧紧地攥在手里，有时候觉得很自私，有时候又很自得。”
璃雪怔怔地将他望着，她执着了多年的东西，终于要有回应了么？
她听见他微笑着，轻声说：“珞儿，朕予不了你自由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许，可朕愿意交付你整颗真心。”
泪水忽然盈睫，她眨了眨眼，泪珠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前路多艰，朕想与你相互扶持着向前进。”
她感觉到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手心。
“金牌，所到之处，如朕躬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