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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识--惊心动魄的血肉之躯

身为一个医生,多多少少会在某一刻问自己一句,我救了他还是害了他?我到底该不该救他?这样的自问往往是没有答案的,原因很简单,无论我们赋予它多么崇高的定义,但从本质上说,它不过就是一个职业。和修理工只有对象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说,医生的职责就是修理出了问题的身体,置于其中的痛苦以及其后的种种,若非要和自己所做的揽上关系,那只能说是庸人自扰的笨蛋。

是警察的毅力总是优于常人?从他醒就没听他吵过,说实话,做外科那么多年,在ICU比在家呆得时间都长,见过老实的,没见过他那么省心的。这不我还跟纪院长说了,要是个个病人都跟你外甥那么乖,我就不怕进EICU了。纪院长笑了,可是笑得那么苦涩。我很抱歉的问她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说没有,她说,我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说他乖的人,他小时侯调皮得全家都头疼。她说现在倒想他像小时侯一样调皮。纪院长讲起他的时候,脸上总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她若有所思的想了很久,突然抓起我的手,认真的盯着我,很郑重,很郑重的问我,他还能再站起来么,还能再作刑警么。那一刻,那个鬼魅一样的身影再一次闪现在我脑海中,刺痛我每一根神经,痛得我窒息。她唤回失神的我,我给了她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答案:问他自己。

我恍惚的推开门,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小护士叫我,我不想理,因为到现在我还觉得,呼吸是困难的。小护士看我不理她,以为惹我生气了,不敢再多说什么,自己出去了。那个鬼魅般的身影还在不停的纠扯着我……

……

张怡,你记着,外科医生的双手是他们一生最大的骄傲,要记住,保护好它们……

……

我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然后……

直到……

“张大夫。”我听见他叫我,龙煜说的没错,病人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我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他面前“怎么了,不舒服是吗?”

“不是,我看你不太对劲儿,你没事儿吧。”他试探的问我。

“我没事儿。”我简单的回答他,关于那个人,那个鬼魅一样的身影,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不对,你肯定有事儿”这几句话似乎都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声音越来越小“是不是,我小姨因为我的问题给你压力了啊,我找她说去。”他居然挣扎着要起身,吓得我差点没咬到舌头,赶紧伸手去按他“我说你疯拉,这都哪跟哪啊,你当你小姨是你想的那么假公济私啊!!我说这曹子岚才离开多一会儿啊,你就跟我来这个,我告诉你,老实给我躺着,要不我马上去楼下病房把曹子岚叫上来。”

这招儿就是管用,他老老实实的躺回去,我的语气自然就软了下来“刚才还跟你小姨说你是整个EICU最听话的一个,没想到根本不那么回事儿,感情都是做给曹子岚看的啊,她刚一走你就原形毕露了。”

他憨笑,带着些许调皮,他的笑容很温暖,跟曹子岚一样的有感染力,我得谢谢他,是他的笑容融化了结在我心底的鬼魅:“不准乱动知道吗,咱不是说好了的,为了自己遭罪也得认么,你看,你的腰啊,需要好好保护的知道吗。现在子弹和剩余的部分碎骨都还没取出来呢,你要是这么折腾,以后可就真好不了了。再说你就是不为了自己,为了曹子岚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是不是。”我吓唬他,其实,也不是吓唬,警告?管它呢,反正他不动,我就不用操心了,全医院都知道我张怡对付病人最有一套,目前为止还没有我搞不定的呢。除了他那个人。

我简单的帮他检查了一下,没有撕拉到伤口,“成,没事儿,别乱动了啊。”我警告他。

他却轻轻的抓住我的手“那个,张大夫,那什么,别告诉曹子岚。”

我笑“无聊,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三八么。”

“女人啊,不好说。”他摇摇头。

“嘿,肖霂易,我警告你,别得罪我啊,你信不信我不管你了。看你站不站得起来。”我怒,这人怎么这样啊。

“女人都记仇。”他坏笑。似乎他对我的恼怒很受用?

“我找曹子岚去。”我吓他,转身要走。

“张大夫。”他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我以为他真让我唬住了呢。谁想,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还能......”他顿了顿,我没回头,依旧背对着他“还能再继续作刑警吗?”

“......”我依旧背着身,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我真的。不能,不能了,你,你能答应我别告诉子岚吗。”他见我不做声便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的心似是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原来,他不象我想象的那样,对一切都那么无所谓。

我拉过把椅子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很坚定,很坚定的告诉他“我和所有的医生都会尽我们所能去帮助你。可是,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你伤得很重……以我目前所了解的治愈病历中……最好,最好的结果是双下肢肌力恢复至Ⅳ级,既肢体能做对抗外界阻力的运动。也就是,也就是能走路,不得不说,这是临床上,最好的恢复情况......”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承受,不过,身为医生,尊重病人的知情权是基本要义,而且直觉告诉我,这肖霂易是个能承担的男人,我相信他。

“谢谢你张大夫,谢谢你肯跟我说实话。”他惨然的笑容让人心疼。

“别这么说,我尊重病人的知情权。你得对自己有信心,我说过,医学上永远没有绝对。”我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我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我想他能毅然决然的坚持下去......

“光能走路,做不了刑警的。”他说得那么无力,头扭向窗户的一侧,窗外是阴沉沉的一片。要下雨了吧,我心里想,从今往后,雨天对他来说,怕就是最难受的日子了吧……

“给自己点信心好吗,你不能这样儿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事儿了。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会的。”

“那你先休息,我还有事儿,护士在外边,你不舒服的话叫她们就成。”我把呼叫按钮放到他手边。

我急着去递交他的手术计划,觉得他恢复的不错,我想尽快做第二次手术。纪院长对我的信任度相当高,毫不犹豫的批准了。作为主治医生,我会协助专科医生做每一场手术,顺便,心理疏导的‘重责大任’也一块儿落我身上了。手术定在明天上午10点,我跟手术小组协调好了一切就打算回EICU看看。我还没走到EICU曹子岚就迎上我。“张大夫,他怎么了啊,是不是今天来的人告诉他什么了,难道他知道安泰的事儿了,我怎么觉得他情绪不好呢。”

“曹子岚,我......”我不知道怎么该怎么跟她说“对不起,他知道了所有关于他自己的事儿。”

曹子岚先是一惊,继而再次露出那能融化我整颗心的微笑,“他迟早要知道的,没关系,你没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从来不骗病人......他问我,我就......我该先问过你的,只是,只是,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起我来,我......”我支吾着。

“没关系,真没关系的傻丫头,他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怪你什么。”她宠溺的揽过我的肩膀。

“张主任,那个EICU的肖霂易情况好象不太好。”小护士把我拉到一边。“怎么了啊。”我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明天就要手术了,偏偏现在出岔子。

“发烧。”护士的脸皱成包子状。

“咳。”我嗔她的大惊小怪。

“你没事儿吧。他身上那么多创口,低烧正常。”我翻翻白眼。转身朝曹子岚走过去。

“39度7。”小护士声音不大,是怕曹子岚听见吧。

“啊。”我一惊。“走,看看去。”

“怎么,是肖霂易吗?”曹子岚拉住我的胳膊。

“曹子岚,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手术,可能要延期了。”我不想欺骗。

“他怎么了?!”她瞬间被恐惧笼罩。

“高烧。考虑可能是伤口感染造成的,我还要检查之后才能确定。”我跟他们说着往EICU跑过去,天,我又跑,怎么回事啊这是,我紧张什么,该死!

“肖霂易,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么。”他烧得昏昏沉沉的,听见我喊他,才微微的睁开眼睛,微笑,虚弱苍白的微笑,看得人直心疼。你说你装得那么坚强给谁看,哪个老天爷规定的人必须坚强?

“哪儿不舒服,还能跟我说说吗?”我试探着,不确定的问他。

“伤口疼,头好沉,难受。”只有八个字,他却说的那么费劲。我身后的曹子岚已经是泪盈于睫。

“是伤口感染吧。”护士凑到我身边。

“快点儿,急查血常规。血气分析。”我吩咐护士“先看看伤口再说。”

我看着坐到他身边握着他手的曹子岚,有些犹豫。

“张大夫。”护士叫我。

“啊,哦。”我应了护士一声。

“曹小姐,”我试探的叫她“我们要给他检查,你先出去好吗?”

“我能在这儿吗。”她乞求似的问。

“去吧,我没事儿。”他费劲的挤出个微笑安慰她。

“我陪你,让我陪你好吗?”她握着他的手,求他。

他不再说话,轻轻的闭上眼睛。像,像极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看这曹子岚是不会离开的了,想想我顾及什么,堂堂一警花儿,还能让一伤口吓着?

于是,我义无返顾的掀开纱布,曹子岚顿时楞住了,我想,她应该是能想象到,只是,没有看到那么震撼。

“没发炎,很好啊,可能是腰部的伤口。”我检查完护士重新帮他包扎好伤口。

这检查就没那么容易了,要替他翻身,又不能压迫前边的伤口,护士们可是没少费劲,这次掀开纱布换我楞住了。溢脓,有大约2cm裂开。

“天那,都化脓了!我说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我警告过你们多少次,要注意他背部的伤口,预防感染,预防感染,你们怎么回事儿。就预防成这样?等会儿再跟你们算帐!!!”我没给护士们张口反驳我的机会“双氧水!”

“我说你也真是的,自己感觉不到疼啊,怎么不说呢。”我承认自己脾气有点大,不过搁谁谁都得急。

他没答我,大概是知道我也就是火大,随口说说。

“张大夫,我来吧。”小护士凑到还怒气冲冲的我的身边,弱弱的问。

“不用,我还想要他的命呢。度冷丁一支肌注。”我余怒未消,其实,真好多年没这样帮病人处理过伤口了,那是护士的活儿,我总是这么说。

“可能有点儿疼,你忍忍,这创口必须清干净,继续感染下去不仅是你的烧退不了,还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我知道有多疼,所以嘱咐着他,他点点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当我的棉棒刚刚触碰到他的伤口时,他的身体陡然一震,握着曹子岚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从曹子岚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攥疼她了。

“很疼是吗?”她问他,蔓延着的心疼清晰可见。

“没事儿,不疼,真的不疼。”说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好转,他蒙谁呢这是。

“再忍忍,再忍忍啊,马上,马上就好了。”触摸到他颤抖的身体我不自觉加快手底下的动作。

真的,我自认已经很轻了,他还是疼得不停的颤抖,双氧水和伤口接触,发出咝咝的声响,很细弱,却仿佛在所有人焦急的心情上又浇上了一盆滚烫的热油。没发觉清创居然是件那么痛苦的事情,最后用利凡诺湿纱引流,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做了,现在却依旧那么顺手,大概是做实习医的时候做了太多次,刻印在记忆之中,甚至可以说,每一个步骤都不需要经过大脑,自然而成。真的要好好感谢师父,我的实习期就是活活被师父骂出来的。自认做得完美无缺,我亲自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做药敏去。”我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护士都快哭了。

“张大夫,对不起......”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

“别跟我说,跟病人家属说去,你说你们几个,平常挺精灵的小丫头,这怎么回事儿啊,你们知道你们这样一个没注意,他要遭多大罪吗,而且,他明天本来要做手术的,这下好了,手术得延期了。”我数落着他们。

“对不起。”她们几个让我闹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行了,别说对不起了,赶紧做药敏,我得找趟纪院长去。”我要经受的暴风雨可比他们大多了。

“纪院长。”还没等我去找,她自己来了。

“找我干什么?”纪院长显然感觉到了什么。

“咱出去说,别影响他休息。”我拉着她朝门外走,回头跟曹子岚扮了个鬼脸“我一会儿回来,如果我能活着的话。”

曹子岚看我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笑了。我其实就是想逗她笑。

“说话啊。”纪院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手术得延期,高烧。”这次换我的脸皱成包子状。

“怎么回事,难道是伤口感染了。”纪院长眼睛瞪得老大。

“您看要不您是院长呢,望触扣听在您这儿都多余,您这直接就能确诊。”我嬉皮笑脸的跟她打哈哈。

“别废话,我说张怡,你什么情况,平时挺聪明能干一人,怎么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你说让我怎么说你。”纪院长气结。

“不是,院长,不怪张大夫。”护士想替我辩解。

“嘿,我说你怎么还跟这儿杵着啊,不让你做药敏去吗,走走走,赶紧走啊。”我一边说一边把她推得老远跟她使了个眼色“赶紧走。”

“你就护着她们吧啊,说说,打算怎么办。”纪院长没那么好骗。

“尽快退烧,抗炎治疗,排期手术。”十二字缄言?

“你啊。”纪院长无语,“今天加班。”

“啊......”我12天以来的第一个倒休就这么葬送了!

“要不这月奖金别要了?”她倒是知道怎么吓唬我。

“那哪儿成啊院长,你看我这拖家带口的。”我支吾着。

“您一单身贵族,拖谁带谁了啊。”纪院长又好气又好笑。

“我啊。”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

“龙煜。”纪院长跟他打招呼。

“那你们先聊,我先走了,加班儿啊。”她临走还不忘嘱咐我一句。

“你怎么来了?”我奇怪。

“吃饭了吗?”他不答反问。

“折腾一晚上,你说呢?”我们俩似乎都是疑问句。

“有空儿吗,咱吃饭去?”他把我揽到怀里。

“没戏,”我指着EICU摇摇头“病人有事儿。”

“我就知道。”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盒三明治。

“本来我不是给你送饭的啊,我也是因为他来的。”他跟我一指EICU。

“明天的手术跟你有关?”

“你们完事儿他就是我的病人了。”

“他们说了半天的复健专家就是您啊。”

“怎么?”

“够能吹的。你还有事儿吗?”

“没……”

“那,拜拜?”

“哎,等等。”他叫住我。

“啊?”我回头。

“你都一个礼拜没见我了,就这么着急赶我?”他一脸愤怒。

“我真有病人。”纠结状。

“逗你的,拿着,咖啡,别熬太晚啊。”他把保温杯递给我,是他的杯子。

“谢谢。”我不知道是他太关心我还是我们之间真的有心电感应?我自己都不知道加班儿他居然能把咖啡送到我门口。

“你给我还客气什么啊,快去吧,注意点儿啊。”他笑。

我毫不吝惜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亲爱的。”

“这可是在医院呢,张主任。”

“我不管。亲一下。”我用手点点自己的脸颊,故作一脸期盼状。

“别闹了,听话,我真得走了。”反而是他不好意思了,眼看着我的小护士都躲在门口坏笑呢。

“……”我不理他,就是抓着他胳膊不放手。

他宠溺的笑笑,在我脸颊蜻蜓点水的印上一吻,脸红到耳朵根儿。

“行了,我该走了,还有事儿呢。”

“小心开车。”

目送他离开,我为成功调戏他而欣喜着,转身走进EICU。

“曹小姐。”我把他给我的三明治递给她“吃点东西吧,你身上还有伤呢,折腾这一晚上不吃东西顶不住的。”

“他手怎么这么凉啊。”她没回答我,也没接我递到她面前的三明治,只是没头没脑的问了我一句,手,依然没有松开肖霂易的手。

“没事儿,已经给他用了退烧的药,一会儿就没事儿了啊。”我哄她“先吃点东西。”

“我不饿,张大夫,延期手术会不会影响他的恢复啊。”她的眼里只有他。

“吃了我告诉你。”我把三明治在她眼前晃晃。

她终于妥协,轻轻的放下他的手,生怕吵到他一样。接过我手里的三明治。

“你放心,没事儿的,我会尽快重新安排。”看她乖乖吃完我才不急不慢的开口。

“谢谢你。”她终于笑了。

“一个三明治你还跟我这儿客气。”我和善的微笑。

“不早了,你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我劝她。

“我不累,你就让我在这儿陪他吧,我不放心。”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张大夫,药敏报告。”护士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行,知道了。”我接过报告,“地塞米松10mg入壶,2g头孢曲松加5%的葡萄糖100ml静滴。”

“克林霉素600mg静点,6小时一次。再给一支阿莫西林肌注。等等!”我想起来“曹小姐,他对青霉素类药物有没有过敏史?”

“我,我不知道。”我算是把曹子岚问住了。

“问纪院长啊。”护士提醒我。

“大姐,你要愿意找骂你就去。”我无奈。

“先做皮试,没问题的话再给一支阿莫西林。”我把签完字的医嘱扔给护士。

“知道了。”护士点头转身配药。

“张大夫,您看,没事儿。”护士拉过他的胳膊。

“成,”我看看曹子岚,“我来吧。”

我在护士惊讶的目光中接过那支阿莫西林。曹子岚轻轻的拉起他的衣袖,扶着他的胳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我笑了。

……

张怡你记着,你递到病人手里的是药也是毒,用错了就是人命!

……

“好了,好好休息,睡一觉儿就好了。”我随手把针筒递给护士。

曹子岚替他掖好被角“是啊,睡吧,我陪着你。”

“别,你赶紧回去休息去,身上还有伤呢。对了,肩膀,还疼吗?”他费劲的问她。

“我没事儿,挺好的,你赶紧休息,听话。”她加重了语气。却带着些许宠溺。

“.......”他累了,争不过她,闭上眼睛,但是伤口一刻不停的疼痛怎么能让他安睡,看着他一直皱着的眉头,我终归不忍心的跟护士要了10mg吗啡,他果然沉沉的睡着了。

曹子岚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守在他身边,反而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时不时的去摸摸他的额头,一直是滚烫的。

本以为用了退烧药跟抗生素,烧会很快退下来。谁知道已经临近凌晨四点,烧不仅没退,反而越烧越厉害,都40度了。

我开始着急,在EICU里来来回回的踱,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张大夫,怎么回事儿啊这是。”护士也觉得奇怪。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不停思索着,不耐烦的回答护士。

“糟了,是心导管污染。”我把所有可能的都想到了,就是忘了漂浮导管,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取残余血液做细菌培养。”我把拔除的导管交给护士“消炎以后联系导管室重置漂浮导管。”

就是这么折腾,他都一丁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感觉自己的头是越来越大,处理这个肖霂易简直就是业务水平考核。

忙了整整的一夜,他这烧也没退,一大早听说纪院长来了,我赶紧跑到厕所避风头,据说纪院长让护士挨个儿厕所翻我,她不知道,我人缘相当的好,怎么可能有护士出卖我呢,所以,我相当幸运的躲过一劫.......

等到护士确认纪院长已经回了办公室才来叫我,我就塌塌实实的又回了EICU,我这几天就让这个肖霂易给拴在EICU了,连急诊大门朝哪儿开都快忘了。

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见一脸焦急的曹子岚,“张大夫,你快去看看他吧,早晨起来就开始咳嗽,他这儿怎么回事啊。”

“别慌,没事的,走,咱看看去啊。”我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她只是在我怀里轻轻的点点头,一脸的担忧没有丝毫减少。

“张主任,赶紧去看看吧,就是那个肖霂易啊,又开始咳嗽了。”护士焦急的拉着我往EICU跑。

我几乎是被护士扔到肖霂易床边的,我尝试的叫他,没反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也没反应。

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该死,还那么烫。

“怎么那么多汗啊。”我伸手去拽脖子上的听诊器,才发现忘在厕所了“护士,听诊器。”

没抬头,接过来人递上来的听诊器给他检查“妈的,双肺哮鸣音。护士,马上给我约一个X光。赶紧做血气分析!”

“还拍什么X光啊,心源性肺水肿。”纪院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我一激灵。

“还楞着,快点儿,呋喃苯胺酸100mg静点,硝普钠100mg加5%葡萄糖250ml每分钟10滴静滴。”纪院长心疼的看着床上表情痛苦的肖霂易催促着护士“你们倒是快点儿啊。”

护士们齐刷刷的望向我?

“看我干什么啊,遵医嘱吧。”我翻翻白眼。

“哦。”护士们像得到圣旨一样忙碌起来。

“纪院长,您还是先走吧,这儿交给我了,有情况我会跟您汇报的,您在这儿也影响他休息。”我推着纪院长往外走,她也没有反驳,点点头就离开了。

“对了,氨茶碱50mg加5%的葡萄糖20ml缓慢静推。”我吩咐身后的护士。

他又开始咳嗽,剧烈的咳嗽,曹子岚只能轻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不过似乎没有丝毫缓解,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张主任开始出现血性泡沫痰了。”护士回过身紧张的拉着我的胳膊。

“见鬼,双肺湿罗音满布。”我摘下听诊器狠狠的挂回自己脖子上。

“血气分析结果呢!”我拉开EICU的门冲着外面大喊。

“来了,张大夫,来了来了。”丁葶大老远朝我跑过来,一把把单子塞进我手里。

……

张怡你记着,你没有资格慌神,你身边所有人都可以慌,护士,家属,病人,唯独你,不能慌!

……

“低氧血症加重,酸中毒。”我抓着单子往里走。“护士,纠正酸中毒,5%的碳酸氢钠300ml静滴,面罩给氧湿化器内置10%硅酮。”

“张大夫。”坐在床边的曹子岚看见他虚弱的样子带着哭腔回头拉着我的胳膊问“他这是怎么了啊,不是发烧么,怎么会这样。”

“没事,没事,子岚,你去休息会儿好吗,一宿没睡了,身上有伤,这样的话身体吃不消的。”我蹲在她身边把握着的她的手搁在她的腿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肩头。

“我不累,你看他那样儿,我不放心。”她眼里有担心,有心疼,有焦急,看得我纠结。

“那,你,照顾好自己。”我妥协的对着她微笑。

她认真的点点头,像承诺我一样,我起身坐到沙发上,能做的,全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了。

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曹子岚,努力的想告诉她自己很好,看得出他有多想说话,可是我知道,他根本没有那个力气。

曹子岚看着他这个样子除了心疼就剩心疼了,她拿纸巾替他拂去额上不断渗出的汗,依旧居高不下的温度让她心慌,她握着他的手轻声的哄他“睡会儿好吗,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我苦笑,他要是能睡就好了,身上那么疼,鬼还睡得着。

一个上午,什么也没干,偶尔去摸摸他的头,偶尔去调整一下那堆正在静点的药的速度,偶尔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一下午就更别提,纪院长一个小时以内总共来了得有七八趟,后来我干脆叫护士20分钟一个电话报告,她才在办公室塌实下来。

心功不太好,显然氨茶碱对他没起什么作用。

那些静推的强心药,都是要很慢很慢的来,我不放心护士,所以总是亲自来。

每次给他推药,总是皱着眉头,我也知道那毒毛旋花子甙K推起来是出了名的疼,看他拼命忍耐的样子,曹子岚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我又有什么办法,速度一定要慢,最少要5分钟,我只能不停的安慰他,快完了,马上就完,真的马上。他看我紧张的罗里八嗦样子,竭尽全力的挤出一个微笑,虽然在我看来只是微微牵动嘴角,我自然知道对他,那有多么的勉强。

时不时的咳嗽牵扯着胸前背后的伤口,那可是撕心裂肺的疼。

可是,每次看见曹子岚哭着帮他顺气,他总是微笑,像是安慰曹子岚,又像是心满意足。

到了后来,他甚至连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身体微微的颤动,总是大汗淋漓,可是却依旧烧得厉害。

给他换药就更费劲了,背后的伤口恢复情况还是相当的理想,可是,疼痛不会因此减少,这对他来讲,真的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有的时候我也会于心不忍,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就算我们当大夫的都是铁石心肠,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病人,泪水涟涟的家属,我们也总是会怜悯。

……

张怡你记着!怜悯不能当药吃!怜悯不能让病人活过来!该怎么做就要怎么做,多不忍心也要继续,因为我们是大夫!

……

早在七年前,有人就已经教过我如何习惯痛苦和无助。而我,也早已习惯。又一次被那个鬼魅一样的身影纠缠,头痛......

体温开始走下坡已经是晚上的事儿了,就那么活活折腾了一天,看着他烧得坨红的脸颊我都觉得心疼,何况曹子岚。她又是一天不吃不喝,身体怎么受得了。

“曹小姐,”我叫她,又一次蹲到她身侧“你看,他这烧已经开始退了,就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你也累了,这儿有我呢,你先回病房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来看他好吗。”

“我不想走,我真不放心。”她拉着他的手,心疼的看着他。

我看见他轻轻的攥了下她的手“是不是有话要说啊。”曹子岚轻声的问他。

“去,去休息。”他竭尽全力跟她说出这三个字,她望着他点点头,泪珠儿四溅。

看着她离开,肖霂易才安心的闭上眼睛,我就坐到曹子岚刚才的位置守着他。曹子岚不在,他也就不再伪装疼痛带给他的打击,眉头紧锁,身体微微的颤动,紧咬着下唇,汗水顺着坚毅的面庞滚落。看着他这样子,我拽了张纸巾替他擦汗,他感受到动静,轻轻的睁开眼睛。我握起他的手柔声的问他“说实话,是不是很疼,疼得难以忍受,疼得你根本就睡不了觉。”

他费劲的点点头。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看着他这让人心疼的样子,我决定冒个险,再给他用吗啡,而且是极量,20mg。

这一折腾,他整个人都虚脱了,我也没办法,吗啡是不敢再用了,只能是陪着他,守着他,看着他疼。后来,干脆抓着他的手在床边睡着了,心电监护一直平稳的响着,我才睡的安实。

一早醒来,动动被压了一夜的双手,我坐起身子,身上滑落一件外套。再看看肖霂易,睡着了,伸手去摸他的头,虽然还是很热却不像昨天那么滚烫,我站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

护士推门进来“张大夫,你醒了啊。”

“恩。”尚处于半睡眠状态,我迷迷糊糊的应了护士一声。

突然,我想到什么,转身问护士“你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呢,他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们处理的了吗?真出事你让我怎么跟曹子岚跟纪院长交代啊。合着不用你们交代,真就不管不顾?”

“院长旨意。”护士狡黠的跟我眨眨眼睛。我疑惑。

“你不知道,昨天你睡着以后纪院长来看肖霂易,看你正睡着呢,就要叫你,那个肖霂易不让,说你昨儿晚上就没睡,你要是熬坏了就没人管他了,结果院长就下旨谁都不许叫醒你,直到您张主任自然醒为止。”护士眉飞色舞的讲述着,我心里一暖,没想到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还这么细心。自己都这样儿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看没什么事儿,我就准备下楼去看看曹子岚,走到一半,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悠悠的声音“呦,张主任,您这上哪啊打算。”

我嬉笑着回头“纪院长早啊,我......”

“别你你我我的,早餐我给你买了,咖啡也买了,你还需要什么我去给你买,你就给我会EICU呆着去。”纪院长把一大包东西塞到我怀里。

“我去洗澡,您也能替?”我翻翻白眼“您老人家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真的没感觉到一股酸臭的味道么,我都两天没洗澡了,咱可都是大夫啊。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出去不怕让人病人跟家属笑话啊,您说我一堂堂外科主任,这不整个一个威严扫地么。”

“成,成,成,你赶紧去吧,我错了还不行么,瞧我这一句话勾出你那么多话来。”她一把把我推进电梯,自己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来到曹子岚病房她还在睡,我把正要查房的杨启叫出来“她情况怎么样啊,最近几天我觉得她可能有点过度疲劳,没有影响恢复情况吧。”

“没有,伤口愈合得很快,明天就能拆线了,没什么情况我是准备明后天让她出院的。”杨启把病历递给我看。

“那好啊,就这样吧,你去忙,我陪会儿她。”我把病历还给杨启。

坐到曹子岚床边,看着她即使熟睡也还皱着眉头的样子,心里莫名的一疼。我没坐一会儿,她就醒了,看见我,还没来得及起身,第一句话就是“肖霂易怎么样了”。

“他没事儿,睡着了,我来看看你。”我扶她起来,替她检查了一下伤口,没什么问题,就帮她穿好衣服。她就迫不及待的上楼去找肖霂易。

我看也没什么事儿,就找地方洗澡去了,说实在的,我真怕威严扫地。

已经临近中午,小私心,我去了一趟康复医院,他正在忙,我没叫他。他不知道,有时候,其实看他一眼,我就很满足了。其实,我承认,骨子里我是个小女人,我有小女人的小心思,有他在会从心底泛起安逸是难以名状的美好感觉。

回到EICU的时候看见曹子岚正在帮肖霂易擦身,那家伙也真行,这么折腾他他还在睡,也许是这两天体力透支的太严重了也许是在曹子岚面前他永远是听话的乖宝宝,反正和跟在我和护士们面前绝对的判若两人。

看见我进来,护士招呼我“张大夫,最新的血气分析结果在桌子上。”

“嘿,我说,你递给我一下不行啊。”我抱怨着抄起桌子上的几页纸“行,有好转。”

“那个杨虹啊,我求你个事儿行吗。”我支吾着。

“什么事儿啊。”小护士自知我说求就准没好事儿。

“你去给我再拿个听诊器行吗。”我小声说着。

“怎么还要,昨天我的跟纪院长的不都给你了吗?”她奇怪。

“对,是,都给我了,可是纪院长那个我还给她了,你那个就......”我跟她挑挑眉毛。

“又丢了啊。”她大叫一声,其实不怨她大叫,她跟殷怡然这两个经常跟着我的护士一个月怎么都得换三四个听诊器,我总是不知道忘哪儿。

“嘘,”我用食指覆住她的唇“别吵着病人,你看,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吧,就是刚才一出门不知道搁哪儿了,你总不能耽误我用的是吧,我得给病人检查啊,要不,我找纪院长要去?”治她们几个小丫头我还是有办法的。

“得得得,您别给我找事儿了,我现在给您要去成吗。”小护士白我一眼,我笑笑不理她,毕竟是咱错了不是。

“哎呦,这风风火火的干什么去啊。”小护士一头撞进正要进门的纪院长怀里。

“没什么,没什么,对不起,纪院长。”小护士一迭声的道歉。

“怎么样啊。”自从肖霂易出事以来,纪院长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没变过。

“恩,肺里的声音已经很清了,没什么问题。心功恢复的也不错,感染的伤口已经处理,愈合情况也相当理想。我估计最晚后天这烧也就能彻底退了,礼拜五的手术保证没问题。”我把听诊器还给纪院长。

“行,做的不错。”院长拍拍我的肩膀。

“有奖金么。”我凑到她耳边问。

“你这丫头,想什么好事儿呢,我告诉你,好好给我跟这儿盯着,要再出什么问题,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干脆伸手过来掐了我一下。

“哎呦,我说纪老师,您要是给我掐坏了,可真没人管他了啊。”我皱皱鼻子威胁她。

“行了,别贫了,好好盯着去吧。”她一把把我推回房间里,我回头冲曹子岚无奈的撇撇嘴,曹子岚会心一笑。

老娘这几天又瞎医院了,直到手术前那晚,我本来打算回家好好休息的。可肖霂易居然特意支走曹子岚,我看出他是有话想跟我说,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要跟我说的,居然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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