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看着林溪自己落空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神情带着些许的失落和茫然,就像一个小孩子,突然被人抢走了手中的玩具,一瞬间的脆弱表情,就让林溪心如刀割。
林溪别开头,不去看他。
沅陵的声音依然是平静而干哑的,却有了一丝丝隐藏的波动:“你不是灵犀对不对?”林溪点了点头,沉默着。
沅陵像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再次伸手抓住了林溪的手腕:“不。你是,但你是一部分。”林溪不喜欢他这样的口吻,但又无从辩白,自己,本来就是灵犀的影子。
沅陵突然狠狠地看了沈时初一眼:“是你!要不是你,灵犀不会变成这样。”沈时初不置可否,淡淡地直视着林溪,像是根本没有看见沅陵,也没听见他的话。
林溪一直低着头,不去看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这两个男人,把她推进了一个强大的包围圈,她不愿意他们任何一个人伤心失望,但又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扮演灵犀。这种感觉快要把林溪逼疯了,她不愿意在这里再多呆一秒。可是他们一前一后,牵制着自己所有的思维。
林溪忍住眼泪,过了很久才抬起头。她并没有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径自向着他们留出的空间走到了地窖的方向,身后的一切,与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她现在在乎的,就只有她父母的安危。
清尘想要拦住她,却最终还是放了手。地窖底下已经没有了魔气,沅陵和明泉也不会伤害她,所以,她怎么样想,还会就放任她吧。
沈时初的表情不明悲喜,沅陵脸上则是赤裸裸的杀气。
沅陵把灵犀失去记忆的事情,全部都怪罪到了沈时初的身上,对着他一挥手就是一记强大的魔气。沈时初本就挡不住沅陵的一击,此时又已经心灰意冷,连躲都不躲,堪堪受下了这一击。
沈时初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衣。这件衬衣,是之前林溪买的,作为他们相识的礼物,在一个很温柔的夜里送给了他。可是现在,它染了血,林溪的心,也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沈时初倒下之前,看到林溪越来越下陷的身影,林溪在废墟中拿双手刨开土,找到地窖的入口,沈时初已经可以想象她背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但是怎么办?真的很痛,她也是真的不想管了。
沅陵看着沈时初倒下了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林溪已经不见了。沅陵衣袖一挥,瞬间消失了。
清尘冲破层层黑雾,只见沈时初已经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他扶起沈时初,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尚存着一口气。清尘神体受损,无法再强行运气,只好将沈时初背上了身,朝着咖啡厅的方向步步移动。
一场大战的踪影已经难以察觉,黑影带着一切战斗的残骸消失无踪,明天城市里的人们,只会觉得这个城市,依然平静而迷人,依然是他们所谓,美好的家园。
深深的地窖底下,林溪的眼睛适应不了那样的黑暗。她的眼睛一直都不太好,夜间视力几乎为零,突然从地面上的光明之处进入到底下的幽深地窖,更加难以调和。但林溪不能放弃,如果自己不去寻找被埋在地下的父母,就没有其他的任何人会帮她。
林溪知道父母生还的希望渺茫,但是她还是想找一找,至少心里已经做好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理准备。
林溪在黑暗中摸索着,前方隐约有路,可是林溪看不清。她只好依托周围的墙壁来寻找接下去的路线,她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捂着大腿上蹭破了皮的伤口。
远处渐渐出现一丝丝淡淡的光线,像是蜡烛又像是油灯,一种不属于现代文明的静谧感,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显得愈发深邃而动人。林溪朝着光线的方向迈步,却觉得那道微弱的光正在处于一个渐渐淡化的过程。她的世界,一片模糊。
一般人难以想象,林溪在这样的黑暗里,究竟眼里是怎样的光景。那就好比是一个戴着几千度近视眼镜的人,突然被强行夺去了镜片那样脆弱的视觉。那一丁点光渐渐淡下去,林溪感受到来自于周边的寒意。阴森的地窖里彻底陷入了漆黑,林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有了一瞬的停止。
哒。哒。
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在一片漆黑中显得阴鹜无比。但是林溪知道他是谁,他不会伤害自己。林溪背对着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沅陵。”
沅陵绕到林溪的正前方,并不说话,却无比温柔地牵起了林溪的手,领着她继续向前走。林溪从手心处开始,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冰冷如鬼魅的男人的热度。她轻轻地企图抽回手,却被他抓的更紧。
“沅陵,我父母究竟在哪里?”
沅陵没有回答,一直牵着她往前走。林溪也没有生气,反而沉下心来,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
走了一段不甚平坦的路以后,脚下的路面好像变成了沙土。林溪只要不谨慎就会陷入这些柔软细密的沙土之中,幸好沅陵一直没有放开手,力度恰好地牵着林溪,走过了这一片沙地。林溪开始疑惑起来,最终却没有问出口。
“林溪。”沅陵突然在某一个有一些微光的地方突然顿住了脚步。
林溪有些吃惊,因为沅陵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叫她灵犀,这一次林溪听得清清楚楚,沅陵叫了她一声“林溪”。
沅陵接着说:“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好吗?”林溪摇了摇头,又想起再黑暗里他看不见,便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
其实沅陵是看得见的,他看着林溪在黑暗中点头,又加了一句话告诉他,轻轻笑起来:“灵犀曾经被锁在黑暗里四百年。”
林溪从沈时初那里听过类似的话,便接着问了下去:“究竟是为什么,灵犀会被关起来?”
沅陵听了她的问题,冷笑了一声:“怎么?时初没说?他没有告诉你,你是因为爱上我才触犯了天条?”
林溪大感意外:“我不是天上的神女吗?怎么能爱上你?”
沅陵止住笑容,话语染上了几分苦涩:“灵犀救我的时候,我受了重伤,化身成了一条小黑龙。她将我带回去,细细照料,我也渐渐知道了她的处境,灵犀并没有那么爱沈时初,她只是年少的时候错许了他终身之约。后来我化为人形,日日与灵犀在一起。神魔相爱的结局,就是天地的诅咒,我被清尘和时初打下神界,差点送了命,而灵犀,则被九重天上的九天娘娘打去了一口仙气,贬为凡人,而且每次投胎之间,必须受尽九道天雷。时初将你们的命格,强行写到一起,触怒了天帝,也被罚下界来。四百年前,我魔力恢复,与时初有了一场大战,岂料神界阴险,竟将我六感封印,囚于玄铁牢笼之中,灵犀不愿投胎,在黑暗中守了我四百年。最后,是灵犀散去一魄,我才得以从那里出来。可是等我出来,灵犀却已经昏迷不醒,被沈时初送入了轮回之道。”
“是你?!”林溪不敢相信,梦中铁牢里那个满身血迹的白衣白袍的男人,竟然会是眼前的沅陵。
“四百年的时间,损坏了灵犀的眼睛,和我的声音。”沅陵带着一丝撕裂感的声音,在黑暗里,让林溪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所以,时初他,他骗了我……”林溪喃喃着。
沅陵突然收紧了胳膊,把林溪紧紧抱在了怀里。林溪挣扎着,但无法挣脱他冰凉的怀抱。沅陵的身体是冷的,不像沈时初,虽然性子淡,但是怀抱是暖的。
沅陵身上的黄泉魔气,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寒的气息。但是林溪并不害怕。她身体的灵犀早就已经告诉过她,这个男人,才是灵犀真正深深记在心里的男人。
林溪鼓足了勇气,尝试着,轻轻地回抱了他一下。
沅陵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表情隐忍不住地喜悦着。他看起来开心又纯真,就像灵犀记得的那个沅陵一样。
正当他准备再次抱紧林溪,却被林溪推开了。
“沅陵,我想你很清楚,我是林溪,不是你的灵犀。我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替身,即便是那个人就是我自己,也不行。”
沅陵看着林溪用手格挡着他,垂下了眼睫。林溪望着他纤长又柔软的睫毛,心里闪过一阵阵的不忍心,但还是被她作为林溪的尊严压制了下去。
沅陵沉默了一阵,再次抬头时已经没有了那副惹人怜爱的神情。他的脸,林溪虽然看不太清楚,却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周身气场的改变,由柔软温和,变得冷硬。
“我会找到你丢失的那一魄,让你重新变回完整的你。”沅陵的嗓音,在林溪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你的意思是,就要扼杀我吗?”林溪开口,不自觉间已经是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