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依然没有给林溪正面的答案。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林溪,那双黑色的幽深费眼睛里,闪耀着某些不明的光亮。
林溪的眼泪越落越凶,收不回来,只好用手背慌乱地擦拭着。沅陵在一旁默默地,伸出手替林溪擦掉了满脸的泪痕。手势显得亲昵而自然,仿佛是已经做惯了这种事情。
林溪看着他,仍然难过。但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沅陵,我问你,我父母在哪里?”
“放心,他们很好。”沅陵收回手,神色已经恢复如初。
“让我见见他们。我要见见他们。”林溪没有看清沅陵脸上的冷,只是固执地想要见一面自己的父母,确保他们性命无忧。她知道沅陵不会拒绝她这么简单的要求,因为这个时候,自己才是被讨好的那一个,林溪知道她可以提很多很多条件,但是她不愿意太为难沅陵,她并没有要沅陵放了他们,只说要见一面。
沅陵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林溪并没有多在意,继续往前走,却被沅陵拉住了手臂。“他们在魔界,再向前走你会无法呼吸,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把人带上来。”
林溪没想到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关押在这个地窖里,又听沅陵这样一说,便担心起父母的安全来:“既然我不能进去,为何把我的父母带去那里?他们肉体凡胎,受得了吗?”
沅陵愣了一会儿,妥协似的笑笑:“本来只是骗骗你,不愿你下去魔界想起什么不好的事,这么多年我还是骗不过你。”
林溪怔愣着,沅陵的声音在这种笑意底下显得软绵绵的,很是温柔,她便也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那便带我下去吧,沅陵。”
沅陵仍然笑着,说了一声“好”。
林溪跟着沅陵,走到了一个无底洞前。洞中是一层层如同星云般的彩色晶亮的雾气,将这个世界与摩羯彻底隔离开来。这些雾气虽美,对于非魔界中人来说确实极毒。林溪正看着这些雾气发愁,却见沅陵张开了手。
林溪本以为他会施个法什么的,结果他却张开手,要抱着林溪直接跳下去。
林溪恐高,脸色发白。沅陵看出她的不对劲,心里也知道当年灵犀被打落九重天的时候对她的心理和身体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便不勉强她,静静在一旁等。
林溪却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一心一意要救父母,结果就为了这么一点心理阴影,而停滞不前了。她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还顺带骂了修了这个通道的人几句,却还是不敢去看深渊一般的无底洞。
沅陵看着林溪内心的挣扎,也很是无奈,便将林溪轻轻搂住。
“过一会儿不要睁开眼,只要抓着我就好,我会保护好你。”
沅陵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已经几近温柔,林溪也暂且放下了心里的结。过了一会儿,沅陵听见怀里的人轻颤着的声音:“你一定要抱紧我。”
得到了答案,沅陵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也没有丝毫犹豫,这种事情,犹豫的越多,就越难下决定。沅陵抱着林溪,走到深渊旁边,便纵身一跳。
两人在星云间穿行而过,耳边是呼啸的风。
林溪紧紧抱着沅陵的腰身,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地没有声音。
林溪根本就不知道过了多久沅陵才抱着她稳稳落地。周围的景致变了,满是阴森的魔气,林溪却意料之外地对这个地方感到熟悉。
“灵犀来过吗?”
沅陵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或者说是没想到她还有部分记忆。“她在这里,曾经躲避过天雷。”
天雷之刑林溪还是知道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沅陵说魔界有林溪不愿意想起的不好的事,恐怕灵犀在躲避天雷的时候,心里也是难过自责的吧,要不然林溪不会对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充满罪恶感。
沅陵牵着林溪往前走,这一片是无人的地带,再往前,就是魔宫。而沅陵居住的地方,是魔宫的第九层。魔界的尊卑完全是由功力的身前决定的,整个魔界只有沅陵下到过七层黄泉之路,所以沅陵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领袖。
离魔宫越来越近,林溪已经可以听见前面喧闹的声音。
与九重天和人界不同的是,所有的魔,全部住在同一个巨大的魔宫里,身份低下的负责守住大门。看门的两个小魔一见到沅陵,立刻躬身:“沅陵殿下。”
沅陵淡淡点头,林溪侧目,这个男人周身,全都是霸王之气。
沅陵向她看过来,林溪急忙收回目光,由沅陵牵着向魔宫里面走。魔宫的大,完全出乎林溪的意料。沿途的大大小小的魔已经全部站在大道周围,恭敬地向沅陵俯下身子。
沅陵并未觉得有何不适,林溪却是坐立难安。
沅陵察觉到林溪的窘迫,低下头笑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就害怕这种大场面。”林溪不知道沅陵灵犀这样的神女,也会害怕这样的场面,脸上挂不住,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沅陵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他们离开后,只剩下其他的小魔们面面相觑。少主何时变得这样……呃……活泼了?
林溪急着去找自己的父母,沅陵却将她带上了魔宫第九层,让她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就带她去见。林溪哪里还能休息,躺在雕花大床上不停地翻着身子。
林溪细细打量着沅陵的宫殿,发现他的品味还真的是很奇怪。整个魔宫本身的基调就是黑色,所以沅陵的宫殿是黑色为主也不奇怪,但是为什么唯独这张雕花大床的床幔,用了纯白色呢?还有,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东西,精致的梳妆台,两人用的小餐桌,以及一个巨大的木质衣柜,完全就是处处都透露着一个女人的生活痕迹。林溪承认自己心里并不太开心,这个沅陵,口口声声对灵犀有深厚的感情,但是屋子里又有女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林溪转念一想,又想到了一个更坏的可能。如果这些痕迹都是灵犀留下的呢……那他们,是不是,已经……同床共枕了?
林溪想都不敢想。
灵犀她作为一个神女,爱上沅陵已经是罪无可恕了,倘若再和他一起生活,甚至嫁给他,为他剩下一个小魔王来,那要是被九重天上的神仙们知道,灵犀会受到怎样的责罚?还有时初,他会怎样的难过啊……
林溪意识到自己又想起时初,慌忙摇了摇头。她比谁都清楚,时初爱的,不过是她身体里那几道属于灵犀的灵魂而已,而不是林溪这个人。
林溪想起沅陵跟她说的,会想办法把灵犀拼凑回去,如果时初得到了灵犀剩下的那一魄,恐怕也会选择救活灵犀吧。林溪活着,不过是为了某一天替灵犀去死。
想至此,林溪忍不住扯着嘴角苦笑了一声。
沅陵就在此时推门进来了。看见林溪坐在床上,眼睛炯炯有神的样子,宠溺地笑了一笑。“不想睡?”林溪老实地点头:“睡不着。”
沅陵将手中的饭食放下,向门外的人打了一声招呼:“把他们带进来吧。”
林溪知道她终于可以见到她的父母了,雀跃不已。
大门再次推开,两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进门内,恭敬地朝沅陵跪下:“沅陵殿下。”又转向林溪:“灵犀神女。”
林溪看着眼前父母的两张脸,彻底懵了。
还是林成业和柳芸的脸,但是声音、气质和装束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改变。“你们……你们……”
林成业抬起头,对着林溪解释:“灵犀神女,我们是沅陵殿下派去暗中保护你的人。”林溪根本无法接受,生养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竟然会是魔界指派在她身边潜伏了二十年的内应,更无法接受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竟然独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沅陵看见林溪情绪的变化,出言安抚:“林溪,他们养了你二十多年。如今他们的身份,你又何必在乎呢?终究感情是一样的。”
林溪摇着头,却落不出眼泪来。
她的整个眼眶,从父母失踪的那天起就全部哭干了。但是现在,现实告诉她,她的眼泪换回来的,不是重逢的喜悦,也不是安宁的生活,而是欺骗,彻头彻尾的欺骗。林溪的理智接受不了,情感更加接受不了。
沅陵见林溪的情绪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难以控制,便挥了挥手让那两个人出去。
整个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沅陵和林溪两个人。
林溪的呼吸沉重而冗长,像一柄锋利的刀,割在沅陵的心口。
林溪的反应已经重重地灼伤了沅陵,她是那么难以接受欺骗,即便她知道那是为了保护她。
林溪等着干涸的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沅陵。在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林溪突然发力,重重的一个巴掌落在了沅陵的脸上。